《龍票》 第一章(3)
也許就在祁子俊領著三寶進賭場的那會兒,戶部尚書黃玉昆在瑞王府正門匆匆落轎。管家陳寶蓮早迎了出來,輕聲道:「黃大人,王爺著急著哩。」黃玉昆臉色慌張,隨了陳寶蓮小跑入內。黃玉昆小聲道:「在下給王爺帶了個小玩意兒。」陳寶蓮笑道:「待會兒您親自獻上吧。咱王爺瞧著就不是一般人物。哪怕天要塌下來了,他老人家戲照唱,玩意兒照玩!」黃玉昆忽見瑞王爺正悠遊自在地坐在花廳里品茶,忙把自己的神態也放從容了。瑞王爺懶懶地靠在椅子上,接過黃玉昆奉上的古董,玩賞著,點點頭。他說起話來像是自言自語:「我不想打,皇上也不想打。」黃玉昆垂手而立:「王爺……」瑞王爺抬起頭來,手裡仍是摩挲著古董,說:「哪兒弄來的?是個玩意兒。玉昆,你坐吧。」黃玉昆叩首道:「謝王爺。下官沒事愛逛逛琉璃廠,知道王爺您就愛個小玩意兒。下官尋思著,我自個兒喜歡的,王爺必是喜歡。」瑞王爺點點頭,語調仍是平淡:「不光是本王,穆彰阿大人不樂意打,琦善大人也不樂意打。只有僧格林沁幾個人,天天在皇上面前攛掇。林則徐已經弄得朝廷很沒面子,我看僧格林沁也是存心要叫朝廷丟臉!」黃玉昆道:「依下官看,皇上對這位蒙古王爺可是青眼有加啊。」瑞王爺略有妒意。黃玉昆竟看出些意思,臉上尷尬。沉默片刻,黃玉昆問道:「王爺您猜這局勢……」瑞王爺嘆道:「昨日個都老半夜了,皇上召我入宮覲見,就為這事。」黃玉昆小心問道:「聖意如何?」瑞王爺搖頭道:「皇上說他還得細加審度。不過我猜八成會打起來的,只是個遲早。」黃玉昆額上早冒了汗:「一旦打起來來,那銀子……」瑞王爺整個兒就不怎麼抬眼,這會兒望著黃玉昆說:「玉昆哪,本王找你來,就為這事兒。」黃玉昆揩著汗,說:「往義成信存了三百萬兩,戶部現銀不多。」瑞王爺只當沒聽見,半閉著眼睛。黃玉昆忙說:「下官這就辦去。下官辭過王爺。」「玉昆,」黃玉昆才要轉身,瑞王爺叫住他,目光有些意味深長:「你們戶部都有哪些人知道這事?」黃玉昆回道:「從戶部出銀子,去義成信存銀子,都是侍郎范其良一手操辦的。范其良給我看過票據,上面也只是范其良自己的名字。此人辦事滴水不露,沒別的人知道。」瑞王爺說:「讓范其良一人把事情弄熨貼,有把握嗎?」黃玉昆道:「票號那邊只有范其良一人的存單,同別人沒有關係。只是萬一時間太緊……」瑞王爺打斷黃玉昆的話,道:「不管什麼情況,只能是范其良一人擔著。我知道,你同范其良關係非同一般!」黃玉昆道:「同事多年,公誼私交,自是不錯。但我倆在聽王爺差遣這一節上,可是同心同德。」「這個我明白。」瑞王爺點點頭,忽又說道:「我倒想問問您這位戶部尚書:我就不明白,堂堂天朝大國,怎麼就窮得只剩下幾百萬兩銀子了?」黃玉昆擦著汗,回道:「又是賠款,又是賑災,這個瑞王爺是知道的。」黃玉昆出了瑞王府,急急忙忙趕到范其良家。正欲敲門,忽聽裡面有人唱戲。原來是范其良閨女潤玉正同丫鬟雪燕在玩票唱戲,唱的是《牡丹亭?驚夢》,潤玉正唱著杜麗娘:「沒亂里春情難譴,驀地里懷人幽怨……」潤玉忽聽敲門聲,停下不唱了,說:「雪燕,去看看是誰。」雪燕開了門,忙低頭施禮:「黃大人您好!」黃玉昆並不搭理雪燕,只朝潤女笑道:「玉兒,高興著哪!」潤玉忙紅了臉,施禮道:「黃伯伯,您來啦?爹正在屋裡讀書哪!」說著便領黃玉昆去了范其良書房。范其良正在書房讀書。書桌的背後是遒勁有力的「慎獨」二字,正是黃玉昆的手筆。范其良拱手拜道:「下官不知尚書大人造訪寒舍……」不等范其良客氣完,黃玉昆早已坐了下來,笑道:「其良兄,我倆就沒那麼多規矩了。」范其良女兒潤玉招呼著丫鬟雪燕過來上茶。范其良叫過女兒:「見過黃伯伯。」潤玉上前施禮:「給黃伯伯請安。」黃玉昆端祥著潤玉,笑道:「剛才見過了,見過了。其良兄,潤玉可是個懂事的孩子,不像我那兒子,不成器!」能范其良道:「在下疏於管教,這孩子,野著哪,成日個唱曲哼戲!」「這倒同我那兒子一樣。也沒什麼,年輕人,喜歡哼幾就哼幾句。」雪燕還在上茶,黃玉昆不說正事兒,拿過范其良剛才讀著的書,道:「原來其良兄正在讀春秋啊。」范其良搖頭而笑:「一部春秋,我可是讀了三十年了。」「佩服,佩服!」黃玉昆道。潤玉帶著雪燕辭過:「黃伯伯,您請坐,潤玉出去了。」黃玉昆點點頭,望著潤玉出門,回頭對范其良說:「潤玉這孩子真懂事,日後過了門,真怕我那不爭氣的兒子虧待了她啊!」范其良道:「黃大人別這麼說。貴公子天資聰穎,一表人才,我就怕自己閨女配不上啊。看樣子,黃大人定是有什麼急事吧?」黃玉昆低了聲音說,「只怕皇上要下旨懲戒英吉利人。」范其良聞言大驚:「那豈不要動戶部的銀子?」黃玉昆點頭道:「我正是為這事而來。此事衙門裡可說不得啊!」范其良急得離座而起,來回走著:「三百萬兩銀子,存期又沒到,哪是說拿出來就能拿出來的?」「光急沒用,得想法子。這可是天大的事啊!」黃玉昆說著,比劃了個砍頭的意思。范其良走了幾個來回,忽然駐足,望著黃玉昆說:「黃大人,下官當初就說過,拿戶部銀子去票號生利,使不得的。」黃玉昆聽著並不生氣,只道:「其良兄,別忘了,你我都是替主子做事的。」范其良說:「瑞王爺……」話才出口,黃玉昆一擺手,擋了回去:「記住了,這裡沒王爺的事!」范其良手足無措,忙說:「是是是,都是我范其良一人經手。」黃玉昆手在《春秋》上點了點,冷冷說道:「經手二字怎麼說?這可是春秋筆法?」范其良稍一愣,立即改口道:「不不,是我范其良私自將戶部的銀子存到義成信票號生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