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遙遠(2)

第二章遙遠(2)

她想要成為時裝設計師。她從小說喜歡時裝。她那個美麗而端莊的媽媽在友戚間是以會穿衣服出名的,雖然生活緊絀,而且不過是個家庭主婦,但傅芳儀的媽媽總是把自己和孩子打扮得漂亮和得體,她還會自己做衣服。帶著這種遺傳長大的傅芳儀,自然也很會穿衣服,她中學時的零用錢大部分都花在時裝雜誌上。她本來想念時裝設計,為了前途,選了英國文學。媽媽說,念英國文學,畢業後起碼可以當教師,生活比較穩定。大學第二年,她認識了比她年長七歲的李存厚,畢業之前,她意外懷了-,只得匆匆披上婚紗去。婚後,丈夫的事業愈來愈成功,女兒在八歲那年拿到獎學金上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現在十一歲了,她將會有一個燦爛的未來。傅芳儀突然有點爐忌自己的女兒,-面前有一片壯闊的夢想,可是,她自己呢?除了一段已經消逝的愛情和一段平淡的婚姻,她一無所有,而她已經不年輕了。幸福,到底是她所過的生活,還是那些她曾熱切地嚮往卻失落了的生活?她望著面前那一球融掉在蛋糕旁邊的冰淇淋怔怔發獃。那個晚上,她告訴李存厚,她要離婚。無論這個跟她共同生活了十一年的男人怎樣哀求,她也不肯回心轉意。她已經不愛他了,這個男人只是她的親人,是她的熱土舊地,埋葬了她詩意的青春和夢想,而且已經無能力再提供她需要的愛了。她不怪他,但她告訴他,生命會在某個時刻召喚我們;召喚她的,是一片乳酪蛋糕。那個可憐的男人以為他妻子瘋了。5傅芒俯用贍養費開了一家高級時裝店。她那幾個最有野心的同學都趕在生物時鐘敲響之前結婚生孩子,只有她,重尋失落了的夢想。她要成為時裝女王。李存厚在離婚後把香港的生意統統結束了,一個人去了加拿大魁北克,整整兩年陷在悲傷之中。兩年後,他在街上碰到一個中學時的女同學,這個女人從前很仰慕他。李存厚跟她結了婚,生了個男孩,留在那邊生活,不打算回來了。跟傅芳儀由相識到結婚十三年之後分離,然後在異鄉遇上一個故人,過著另一種人生。他終於相信,生命會在某個時刻召喚我們,而我們唯一可以做的,是回應這種召喚。6十年之間,傅芳儀已經建立起她那個小小的王國。她的眼光得到不少顧客的讚賞,時裝店一再擴充,還開了兩家分店。每年的時裝節,她穿梭於巴黎、倫敦、米蘭和紐約,親自去見設計師,親自買貨,像個大學女生那樣,提著沉甸甸的筆記簿在各個時裝展上努力做功課。時光是否永難喚回?永遠失落?那得要看你肯付出什麼代價。傅芳儀找到真正屬於她的舞台,她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快樂,雖然這種快樂有時候伴隨著異國長夜的孤單。由於爽朗迷人的個性,她有過兩段羅曼史,但她早就決定不向愛情效忠,只效忠於自己。她對時裝充滿熱情,對數字卻一塌糊塗。由於不擅理財,加上洶湧的經濟風暴,她債台高築,兩家分店先後關閉,欠下銀行一大筆債,連前夫留給她的那幢房子都抵押了。7當外婆在長途電話里把消息告訴-的時候,她才知道媽媽兩年來都在還債。一個星期後,傅芳儀來倫敦看時裝展。-去旅館找她時,她頭髮蓬鬆,房間的床上放滿了衣服。看到了-,她把她拉到一面橢圓形的鏡子前面,將衣服一件一件披在-身上,興奮地向-縷述這些設計的每一個細節是多麼令人讚歎。然後,她喜孜孜地告訴-,她剛剛拿到這個品牌的代理權。還是-首先提起欠債的事。傅芳儀滿不在乎地說:「只是個小數目。」「那到底欠多少?」-問。傅芳儀聳聳肩,說:「我不知道。」一個人不知道自己戶口裡有多少錢,和一個人不知道自己欠債多少,都是同一個理由,就是太多了。-毫無辦法地看著她媽媽,她背朝著-,蹲在地上收拾散落一地的衣服。就在那一瞬間,-看到她曾經年輕美麗的媽媽頭頂上有了一綹白髮,一種悲傷忽然淹沒了她,媽媽變成了她的孩子,她不理她,她就滅亡了。「我不要去德國了。」她說。8-本來打算畢業後去德國深造的,顧青說好要跟她一起去。現在她決定回香港,她得把這個決定告訴顧青。「我陪你回去。」顧青說。「你用不著這樣做。」她知道顧青一直不想回去香港。回香港去,便意味著他要到家庭的銀行工作。「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顧青朝她微笑。去年,他們在倫敦的湖區度假。那個晚上,星垂湖畔,他們靠在那幢租來的小白屋前面,她問他:「你知道為什麼女鋼琴家比男鋼琴家少嗎?」「因為男孩子彈琴比較棒?」他笑笑說。她戳了戳他的鼻子,說:「因為,一個女孩子在不同的城市間奔波演奏,是很孤單的。」「以後無論你去哪裡,我都陪在你身邊。」他說。在那個浩大而高遠的寒夜裡,她眼裡溢滿了淚水,蜷縮在他懷中,想著遙遙遠遠的未來。人生是個過程,自有其前進的齒輪,但她何其幸福?她深愛的人願意成為她背後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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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嫻《離別曲》:黯然傷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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