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污衊
此時的秦諾絲毫不知道剛剛將一個難題拋給對方,忙碌了一天,回到莊上,他舒服地泡了個溫泉澡,然後爬到床上睡了起來。
夢中,白花花的銀子從天而降,自家的新款香皂、花露水,乃至名酒一一上市,無不引起市場風靡,在貴族圈子裡大為流行,他數銀票數到手軟,每天的煩惱就是發愁這些銀子該怎麼花。
好夢一覺到天亮,第二天神清氣爽地起了床。
這幾天秦諾的生活忙碌而充實。
他要來了草木灰等材料,又命令幾個丫環到花圃那邊採集了一堆花瓣,這個季節,鮮艷花卉大都凋零了,倒是幾棵桂花樹開得正好,還有山上漫山遍野的野菊花。
用莊子上找出來的瓶瓶罐罐先做了個試驗,第一批製作了五個樣品,每個樣品都是不同的配料。調製成功之後,倒入小盒子里,然後靜待冷凝結塊。
剩下的時間裡,秦諾也沒有閑著,上山去踏青打獵,下河去放舟釣魚,玩得累了,就回去舒服地泡個溫泉,無憂無慮,堪比神仙日子。
這一天秦諾騎著馬,去獵兔子,一路跑到了山頂上。雖然只是個幾百米高的小丘陵,但居高臨下,俯瞰著一望無際的田莊,讓人意氣風發。金色的麥浪在大地上鋪陳開來,宛如奢靡的黃金地毯。正是即將收穫的季節,田間很多佃戶農夫正在忙碌,秦諾真有些愛上這裡的生活了。
這座小山在山莊的最北邊,再往北,是另一處更廣闊的田莊了。那是他三哥秦健的財產,秦健的財富,可不是自己這個新晉郡王能比較的。
實際上,附近的幾處莊子,都原本是萊王的財產,在萊王被賜死之後,收歸宮內,在之後幾年,將這些財產大多數都被賜給了郭貴妃當脂粉莊子。郭貴妃身亡后,景耀帝又將這些交給了秦健。所以在還沒有開府封王的時候,秦健的財富就已經是普通親王的數倍豐厚了,再加上他身後還有郭家這個歷史悠久的名門貴閥。
只是從山頂上居高臨下望去,明明是豐收的季節,秦健的莊子上卻並不見麥子,遍地都是蔥綠的青草。
對他的疑惑,田莊管事解釋道:「王爺您有所不知,德王爺在這附近的莊子都已經改建成獵場了。三年前,這裡麥子全部割了,改種了青草。這一處莊子比咱們的要大三四倍,後面還有好幾處莊子,還有後面的森林,都是德王爺的封地,快馬幾天幾夜都跑不到頭呢。」
「聽說在那山林裡面,還有一處叫咆哮山莊的地方,好像還有啥斗場,能天天看到高手打架呢,對了,裡面好像還養著獅子老虎,小人有幸見過一遭運老虎的籠子從山腳下經過,哎呀,那個威風霸氣,嚇得人一愣一愣的。」
「對了,就在前兩天,咱們莊子上的三狗子起夜,還看到老長的隊伍,從山頭那邊走過。跑過地面跟打雷似得,也不知是不是又運送什麼野獸。」
秦諾眉頭一皺,立刻想起秦勛曾經提到過,秦健有自己的斗場一事,再看看眼前無窮無盡的碧綠草地,忍不住問道:「那莊子上的佃農怎麼辦?這個時代,貴族田莊上的佃農,幾乎相當於貴族的私奴,他們都要靠田莊上的產出過活,改建了獵場,能養得起這麼多人嗎?」
「有些身強力壯的留下充當雜役,有些年邁體弱的,都被攆走了,前幾年德王爺的莊子上一口氣攆了三四千戶呢,都是老弱病殘,那叫一個慘啊。」似乎是兔死狐悲,田管事搖頭嘆息,「真是作孽啊,只能賣兒賣女,聽說好些都沒熬過冬天……」
話說到一半,想起眼前主人是德王爺的親兄弟,訕訕地住了口。
秦諾臉色陰沉,卻沒有多說,別說事情已經過去數年了,就算髮生在眼前,那都是秦健的私產,如何處置,他根本沒有置喙的餘地。
沒有了縱馬暢遊的心情,秦諾無精打采地回到了莊子里。
卻收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消息。
東泊派人送來信箋。
自從之前與秦芷談話之後,秦諾深感自己消息之閉塞,他並不想跟秦勛一樣,擴大自己的交際圈,但也不想太過避世。所以乾脆命東泊選派了幾個性格伶俐的小廝,日常在外走動,從茶樓酒肆打聽些市井消息,再由東泊匯總,重要的稟報給自己聽。
包括住在田莊的這些日子,秦諾與京城王府保持著兩天一封信的頻率。東泊每次都會將京城發生的事情巨細無遺地在信箋中告知。
本來以為只是離開短短几天,京城的狀況跟如今的糧價一樣,不可能發生太大波動,沒想到還真發生了一件大事。
五百名太學生跪在宮門前請願,而這麼大一件事兒,竟然是沖著秦健去的。
東泊文辭利落,將事情原委在信中一一道來。
原來秦健被封為親王之後,領了翰林院敬華館文史編撰總領的職務,這個職位可以說即清貴,又顯赫。等文史編纂完成,秦健署上一個大名,少不得流芳後世。
文史館里如今忙於編撰的,正景耀帝的生平起居注。
按照大周文史的慣例,每一任皇帝身亡之後,都要將記錄他生平大事的起居注整理封存,一般都會讓一位宗室來監督。秦健這個新任親王,又是景耀帝愛子,當仁不讓地承擔起了這個任務。
壞就壞在秦健對父皇的一片愛戴之心上了。
起居注巨細無遺地記錄了景耀帝一生的事迹,其中頗有幾點不光明的地方。其中最讓秦健忍無可忍的,就是他的生母郭貴妃,原本是景耀帝的弟媳婦一事。
郭貴妃身為郭家嫡幼女,原本是與萊王定親了的,沒錯,就是秦諾山莊的原主人。可惜在即將成親的時候,萊王捲入四王之亂,被一杯毒酒賜死,郭貴妃就成瞭望門寡。郭家本想著等風頭過了,在外地尋個本分的官宦人家,將女兒嫁了。沒想到景耀帝登上皇位后,迫不及待一紙詔書,將郭家女召入宮中。
京城不免有人議論紛紛,說萊王本就死得有些冤,他為人散漫,一心只愛詩酒花茶,雖然同胞哥哥謀反,本人完全置身事外,最後卻被景耀帝一杯毒酒賜死。其目的就是為了謀奪這個以美貌而出名的弟媳婦。
當然,這些謠言在景耀帝的鎮壓下,很快消失乾淨。無論什麼謠言,都不能阻止郭貴妃在後宮盛寵無雙,連皇后都要退避三分。可惜紅顏薄命,入宮不過十年就因病身亡了。留下一個兒子秦健依然被景耀帝捧在了心尖兒上。
史官將郭貴妃入宮始末記錄地非常詳細,包括跟萊王的婚約。這大大刺痛了秦健,跟史官爭執起來,事情愈演愈烈。
聽完了這一堆破事兒,秦諾驚得目瞪口呆,他嚴重懷疑,這個職位是霍太後母子特意挖了坑讓秦健跳的,否則以他們對秦健的厭惡,何必給他如此清貴又好名聲的職務。
你不是在父皇的葬儀上大出風頭嗎,滿朝文武都在稱讚你至純至孝,如今就給你一個表達孝心的好機會!你是要袖手旁觀,坐視親愛的父皇青史留惡名呢?還是要出手干預,得罪這幫讀書人呢?
好吧,以秦健的臭脾氣,用膝蓋猜也知道答案。
秦健在監督的時候,看到親愛的父皇被如此「污衊」,尤其是事情牽扯到郭家,怒不可遏,當場發作,勒令史官修改。
偏偏史官中頗有幾個硬脾氣的,堅持認為功過是非都由後人評論,身為子嗣不應只顧為長輩遮醜而扭曲歷史。吵到最後,甚至連秦健的母族郭家也罵上了。
以秦健的惡劣脾氣,哪容得人如此忤逆。立刻命侍衛將其中幾個叫囂地最凶的給按在地上打了三十大板。
當時是以忤逆上官,不敬宗室之名,勉強也算師出有名。然而,壞就壞在,被打的史官其中一個天生體弱多病,當天晚上一命嗚呼了。
這下子就捅了馬蜂窩,文史閣里的好些史官兔死狐悲,嚷嚷著要給個說法。
但是秦健的那個牛脾氣,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順著毛擼,也許還能平息,越是硬頂,越是火大。聽說了史官們罷工的消息,又派侍衛去一頓驅趕。結果,有兩名史官在奔跑中不慎從台階上摔下來,碰到頭顱,當場身亡。
一連出了三條人命,而且都是有品級的官員,這下子事情鬧大發了。尤其後一個史官還是太學里的老師,德高望重。
太學生們一個個群情激奮。
如今太學里的五百名學子還在宮門外跪著呢,要求嚴懲秦健這個為非作歹的親王。滿朝文武都在為北朔的戰事而頭疼著,他偏偏鬧出如此不消停的事態,如今朝臣們對這個不省心的親王也滿肚子抱怨。
怎麼看都覺得這事兒透著蹊蹺!
秦諾自動套入宮斗模式,暗暗沉吟。
如果說一個史官身亡,還有那麼一絲可能是意外的話。連著死三個,絕不可能如此湊巧。
「如今京城裡的情況怎麼樣?」看完了信箋,秦諾隨口問道。
「都還在僵持之中,五百名學子不肯退讓,堅持要嚴懲德親王,而德親王這些天閉門不出,連入宮覲見都稱病了。」送信的小廝回答道,口齒清楚,聲音清潤,格外好聽。
秦諾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然後,他眨了眨眼睛,愣住了。
眼前之人年約二十齣頭,身材高挑纖瘦,眉目清秀俊逸,只是鼻樑上一道橫著的刀疤有些刺眼,卻也給這張過分文秀的臉添了兩分英武。
眼前這個人有點兒面生啊,不是府中經常跑腿的那幾個。在哪裡見過來著……
意識到秦諾正盯著自己看,青衣人躬身道:「屬下方源,見過王爺,尚未謝過日前王爺搭救之恩。」
言談間不卑不亢,口齒明了。
原來是自己上次在斗場買來的那一位啊!秦諾嗯了一聲,心思開始轉動,東泊真是體貼,自己在這裡正閑著無聊,便宜師傅這就上門了,恩,要不要立刻問問武功秘籍的事情呢,還是先觀察一下這個人,口風太松可不行。
心裡百般思量,嘴上問道:「你傷勢可好了?」
「多謝王爺關心,屬下已經痊癒了。」
「那就好,這件事兒你怎麼看?」秦諾隨意抬了抬手上的信箋。
「朝中事務,非方源一介武夫所能置喙的。」
似乎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應該不會隨意泄露自己,秦諾對自己的試探還算滿意。笑道,「辛苦你跑這一趟了,先下去歇息吧。」
「東泊姑娘那邊,不必回信嗎?」
「不必,我過幾天就要返回京城了,到時候一起回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