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方源番外
三天之後
感受到自己身體被翻過來,秦諾長吸了一口氣,勉強說道:「快救人!在河對面……小樹林……里,有刺客……」肺部像是灌滿了水一樣,每說一個字都抽痛難耐。
扶持秦諾的漢子抬起頭,看向領隊:「侯爺,好像這位小公子遇到了兇徒。」少年容色俊美,而且衣著不俗,必是富貴人家的公子,難道是遇到了劫匪?
領隊的少年立刻吩咐道:「賀乘,你帶二十個人去小樹林看看。若有劫匪就地剿滅。」
秦諾終於鬆了一口氣,然後頭一歪,昏迷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迷茫中,似乎隱約感到有人將水囊湊到自己面前,甘甜的汁水接觸到乾澀的唇瓣。
「公子,你咋樣了,可別嚇小的啊!」耳邊傳來哭喪一樣的哀嚎,好像是李丸的聲音。
秦諾勉力張開嘴,清水順著喉嚨進入體內,枯竭的力氣逐漸被喚醒了。
李丸正扶著秦諾哭喪著,突然感覺手中的水囊動了動,低頭細看,竟然是自家王爺醒了過來,頓時大喜過望。
又喝了幾口水,秦諾感覺自己舒服多了,神志也清醒過來。
抬頭看了看周圍,他還在小河邊的官道上,自己被扶到了一處大樹底下,身下鋪著好幾層層避雨的蓑衣。好像都是李丸取來的雨具,這小子真是好運氣,剛才自己命他帶著人先快馬趕回莊子為眾人取雨具,反而逃過了截殺。只是可憐跟隨自己出門的幾十個侍衛們,再也用不到這些東西了。
對了,還有方源!
秦諾推開李丸的扶持,想要站起來。
李丸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王爺,您……」
「我沒事。」秦諾揮手道。剛才他只是氣空力竭而昏迷,一緩過氣來立刻便能恢復。
目光掃過官道,幾十個年輕力壯的漢子正在路邊,眾人圍攏的中央有三個人,秦諾的目光立刻落到其中那個青色衣裝的人身上,他正靠著樹站立,半個身體都被鮮血染成了赤紅色,因為傷勢,他臉色異樣蒼白,但絲毫無損冷靜平和的氣度。他正在為自己的手臂傷葯,唇角咬著繃帶了一角,剔透的雨水落在他臉頰上,沾染了鮮紅的血跡,順著下頜低落下來。
方源一手拉扯繃帶,正覺方向不對,有些困難。突然一隻手探了過來。
「我來吧。」秦諾溫聲道,一邊接過繃帶,幫他包紮。
方源身體一僵:「怎能能勞動公子動手。」
「你剛剛救了我性命呢。」秦諾嘆息一聲,然後迅速動作起來。
肩頭的傷口血肉翻卷,觸目驚心。上面灑了潔白的金瘡藥粉,卻很快被鮮血染紅,沖的不見蹤影。看得秦諾心驚膽寒。
似乎是意識到他的慌亂,方源安慰道:「都是皮肉傷,並未傷筋動骨,不嚴重。」
這還不算嚴重啊!秦諾心頭髮虛,手腳麻利地幫方源包紮起來。
旁邊傳來一聲長笑,打斷了主僕兩人的對話。
「哈,這位兄弟真是好功夫。今天我裴拓算是見識到了。」一個白衣銀甲的少年走上前,目光灼灼地望著方源。
方源低頭道:「公子客氣了,只是粗人一個罷了。方才多蒙公子屬下搭救,才得以倖免,之後又賜傷葯,此恩感激不盡。」
「不必多說,要不是你,我兄弟也活不下來。」他目光落在旁邊樹下的另一個重傷員身上。
從樸素的衣著上,秦諾認出,正是剛才為自己駕車的車夫,此時脫了斗笠,才顯出容貌。意料之外的年輕,而且眉目英朗深刻,極為俊逸不凡,看向這邊,剔透的眼珠竟然隱約帶著一層藍灰色。
是有域外血統之人嗎?這樣的車夫……哈,秦諾自嘲地一笑,而且車夫明顯與眼前銀甲少年將軍一幫騎兵是認識的。
自己剛才還真是攔下了最合適的人選呢。
小侯爺裴拓摸著下巴,他今天帶著人,本來是想要去南營檢查一下新近定製的八千柄長刀進度如何了,沒想到半路上遇到這個少年公子求救。派人過去看了看,發現藍耳和方源正在浴血苦戰。
他微微有些苦惱地抓了抓腦袋,也有些納悶這神奇的操作。「藍耳,你不是……怎麼會替這位小公子駕車?」
叫藍耳的車夫咧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齒:「是主人吩咐,小公子幫助了趙家作坊一個大忙,正好車子壞了。所以就由我走一趟了,沒想到會遇到一群瘋狗來亂咬人。一時不察,險些栽慘了!多虧小侯爺援手。」
白衣銀甲的少年依然感覺有些迷惑,卻也沒有再多問。而是將目光落在方源身上。
「這位兄弟武功真是不錯,我們霹靂營最近正在廣招高手。能為國效力,是我輩武道中人榮耀……」
這是當著主人的面挖角嗎?要點兒臉行嗎?秦諾心中一股火氣冒出來。
方源低笑了一聲,「多謝侯爺關心,在下痼疾在身,並無出仕之心。」
銀甲少年問道:「你的傷勢嚴重嗎?有什麼痼疾?」
旁邊秦諾再也壓抑不住,冷冷道:「我的屬下就不勞南鄉侯費心了。」從剛才的談話中,他已經認出了眼前少年的身份。
南鄉侯裴拓,是大將軍裴翎的侄子。也是上次自己假扮綠荷的時候遇到的跟隨裴翎入宮的紫衣少年,難怪從剛才起就感覺少年有些面熟。
記得當時還調戲了自己兩句,哼,目中無人的輕薄少年!
裴拓這才將目光投注在秦諾身上,多看了兩眼,忍不住道:「說起來,公子好像有些面熟呢,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面。」
當然見過,不過那時候我還穿著女裝呢。秦諾冷哼一聲,「在下秦諾。也許是在宮中什麼時候見過面吧。」秦諾隨意道。
其實從答應白衣人更換馬車開始,他就沒有想要隱瞞身份。以大將軍的權勢,自己已經泄露過銀豹令了,遲早會查到自己身份。回了郡王府,曹七那些人也不可能追著自己問。所以面對裴拓,他爽快得承認了身份。
秦為國姓,原本看眼前少年容色俊美,衣著高貴,就應該出身不凡,沒想到竟然是宗室。想了好久,裴拓才反應過來,「原來是淳郡王殿下!」他大為意料之外,眼前少年怎麼看也不像是宗室皇子的身份。
雖然明白對面是一位宗室郡王,裴拓也沒有多恭敬,拱了拱手,就表示行過禮了。
秦諾並不計較這些,自己一個閑散郡王,想來這些掌權武將也不會多恭敬。旁邊李丸心有不滿,這也太無禮了!但想到自家王爺剛剛被此人救過性命,也不好多說什麼。
對面雖然是救命恩人,但秦諾絲毫沒有一分感激,只有滿腔怒火。
此時此刻,他再愚笨,也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一個不問世事的閑散王爺為什麼會遇刺,明晃晃是替人擋了災啊!這些人只怕是沖著趙家作坊那位白衣人來的,裴大將軍的心腹親信,確實值得刺殺。至於殺手是誰的人?哈,多半是霍家所派,就算不是霍家,裴大將軍朝野之中結仇無數,誰知道是哪一家哪一戶?偏偏這幫有眼無珠的東西,不長眼地挑中了自己!
李丸這種不明內情的,才會對裴拓滿心感激。
裴拓看出秦諾臉色不善,也猜到了原因。剛才他帶人前去救助,看到那輛熟悉的馬車時候,看到遍地血跡和侍衛屍首的時候,看到貼身侍衛藍耳和另一個侍衛正在被刺客圍殺的時候,一瞬間險些被活活嚇死,激動地帶著手下衝上去,將一眾刺客砍瓜切菜了,才發現馬車裡坐的並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對秦諾的冷臉,裴拓也不想多說,只笑了笑:「王爺如今車馬不便,不如由我派人去南營再取馬車過來。」
「不必了,此地離我的莊子不遠,我已經派人去取馬車了。想必不久就能返回。裴侯爺軍務繁忙,就不必在此費心了。」
「也好。在下尚有要事,就不久留了。」省了力氣,裴拓非常高興,但還是留下了一隊十名手下,護送秦諾幾個人回去。
縱馬飛奔在通往南營的道路上,裴拓一行速度飛快。
一個騎手逼近了主君,低聲提醒道:「剛才那位淳郡王好像對侯爺有所不滿啊。」
「不必理會,哼,叔父為他們秦家的江山出生入死多少次,現在又被百般忌憚,變成眼中釘肉中刺,每天刺客不斷。他一個宗室,不過擋下了一次行刺,就這幅臉色。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哼,遲早讓這些尸位素餐的宗室好看!」
一邊說著,裴拓俊秀的面容上閃過一絲冷厲。
只是那個小王爺的侍衛,聽藍耳說,武功猶在他之上,躺在地上的幾十名刺客,竟然多半都是被此人斬殺,武功之高,簡直深不可測。
如此人才,竟然埋沒在這樣一個呆笨皇子身邊嗎?
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房門被推開。一個身量高挑,修眉俊目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秦澤看著他,原本驚慌的神色頓時一掃而空。「是你,霍彬。」又往年輕人身後掃了一眼,皺眉問道,「你一個人過來的?」
年輕人顯然與秦澤是很熟識的,笑道:「難道求見賢妃娘娘,還需要有人引見嗎?此事機密,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一邊說著,隨意地行了個禮,「參見娘娘。」
葛賢妃也顧不上計較禮節,抬了抬手,問道:「刺客呢?」
「我就是刺客。」霍彬展顏一笑。
秦澤驚訝的張大了嘴巴,霍家竟然讓親生的兒子來充當刺客。
葛賢妃忍不住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霍家門下高手無數,何必由你來以身犯險?」
「高手雖多,大都是我劍下敗將,而且卑微之人起居走動氣度低落,如何假扮得來皇子?裴翎不僅武功極高,而且眼神毒辣,聞調而知音,一旦被他察覺,勢必功虧一簣。」
聞調而知音,說的是裴翎的一段舊事,裴翎為人頗為痴情,十多年前,他的原配夫人不幸病逝,之後他一直未曾再續弦。
這些年來他戰功卓著,步步高升,也有不少世家想要與其聯姻,介紹自家女兒,卻都被他婉拒。
北疆有一家高門,其小姐對裴翎一見傾心,發誓非君不嫁,當爹的被女兒實在折騰的沒法子了,竟然想出了一個奇招。
為了愛女,特意設了個局,邀請裴翎前來赴宴,席上由其女假扮琴師獻藝。
那時候的裴翎還是北疆嶄露頭角的青年軍官,並非如今這般權傾天下。一曲終了,主人以長輩的身份,提出要將此琴師送給他。在貴族之間,互相贈送婢女是很平常的事情。
這家人打得主意是只要女兒進了裴翎的府邸,之後再公布身份,以裴翎的為人行事,反正兩家交好,自己還對裴翎有提拔之恩,哪怕不情願,也只能娶了女兒了。
沒想到被裴翎一眼看破,還笑稱,在下卑微之人,如何配得上富貴之音。話中隱意,便是已經識破了小姐的身份。
此事後來隨著裴翎步步高升而廣為流傳,人人都稱讚裴大將軍不愧是世家子弟,縱然落魄軍中十餘載,依然風雅清貴。
對霍彬的話,秦澤還想說什麼,卻被葛賢妃一句話堵了回去。
「何時行動?」
霍彬代表著霍家人的意思,既然他們自己都甘願讓兒子以身涉險了,自己這個外人又何必多嘴。
「娘娘果然爽快。」霍彬贊了一句,「召裴翎和幾位重臣進宮的旨意已經擬好,再過小半個時辰就要送出去。我們這就更換衣裝,準備行事吧。」
事到臨頭,葛賢妃神態有些游移,頓了頓,才開口道:「二公子,我看你身材比澤兒略高三分,與其假扮澤兒,不如九殿下更加合適。」
這番話說的有些心虛,她本以為霍家必是安排門客高手來行刺,沒想到人家連兒子都派出來了,這樣一對比,自己便顯得懦弱了起來。
霍彬目光越過她的肩膀,看著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秦諾。
他一進門就看到榻上躺著一個人,本以為是葛賢妃生怕礙事才收拾了的,沒想到是打的這個主意。霍彬眼中閃過一絲輕蔑,爽快笑道:「也好,反正是借一身衣裳罷了。」
葛賢妃和秦澤雙雙鬆了一口氣。
事不宜遲,秦諾的外衣剛才秦澤已經幫忙脫了下來。如今遞給霍彬,他三下五除二將衣服換上。
皇子的服飾皆有蟠龍暗紋,銀線交織,光彩流離,霍彬穿上,更顯得風華燦爛,氣度非凡。他抽出一柄薄如蟬翼的長劍,將其貼身藏在腰間。
看到對面秦澤一直盯著自己的動作,霍彬燦然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十殿下喜歡這個嗎?」
秦澤眼中一閃,「這麼長的軟劍很少見。」
「哈,這可不是小孩子玩的東西。」將軟劍藏好,霍彬很快推門離開。
室內又一次恢復了平靜,葛賢妃失魂落魄地坐倒在椅子上,半響,呻,吟一般出聲道:「這……能成功嗎?」
秦澤陰沉著臉,「誰知道呢,這幫亂臣賊子!」
「什麼?」葛賢妃險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皇還沒死呢,他們就公然作亂,哼,難道不是亂臣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