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霍太后
聽到行宮中宗室全部遇難的消息,秦諾正在用早膳,一粒兒鵪鶉蛋噎在喉嚨里不上不下,險些緩不過氣來。
第一感覺是后怕!幸好自己提前跑了,哪怕路上一波三折,也好過留在那裡束手待戮。
第二感覺是震驚!秦健竟然會如此瘋狂,這些宗室都是他的親眷啊!遇難的人包括景耀帝的眾多親生子女,也就是秦健的兄弟姐妹,甚至連同尚在襁褓中的幾位小皇弟都沒有倖免,讓秦諾極為難過。
第三個感覺是憤怒!這一切謀划都是霍太后和秦聰布置的,這樣險惡的布局,只為了算計秦健一人,卻牽連數多無辜性命。連同宗室和行宮婢女,這一次死亡近萬人,再加上剿滅的叛軍和戰死的禁軍士兵,一場內亂,三四萬性命填了進去。秦諾寧願霍太后他們直接派出刺客或者投毒,將秦健殺掉算了。
之後數日,秦諾鬱鬱寡歡,京城的宗室幾乎一掃而空,能找到傳承的十不存一。對他來說,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霍幼絹逃過了一劫,聽說躲在假山縫隙里堅持到了最後,如今被霍家接了回去。
之後的日子裡,淳王爺的日常,就是連續不斷的參加葬禮,從一家到另一家。
甚至連好不容易逃脫了叛軍的英王爺,因為年事已高又飽受驚嚇,再加上凍餓過度,返回京城之後高燒不退,沒兩天也撒手人寰了。
在英王府的祭奠上,秦諾感覺自己已經徹底麻木了,靈堂上,英王爺的側妃和遠親在哭嚎著,不勝悲痛。
英王的幾位子嗣都葬身在叛亂中,這一脈便斷絕了傳承,如此境況的王府還有很多。他們便如同蔓藤植物,失去了支撐的蒼天大樹。雖然新帝仁慈,給予這次遇難的宗室眷屬優厚的撫恤,但可以想象日子也將遠不如以往風光。
原本因為多年前的四王之亂,宗室牽連者不計其數,秦氏皇族遭遇了一場大劫,眼看著這二十多年來稍稍恢復了元氣,卻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屠殺給攔腰斬斷。
祭奠完畢,秦諾準備離開,突然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
「王爺。」
轉身望去,一個清癯高挑的身影出現在身後,正向他致意。
秦諾立刻回禮,招呼道:「霍尚書。」
經過景耀帝的葬禮,秦諾對大周幾位掌權的重臣也略有了解。
眼前的正是如今的兵部尚書霍東來,他也是大周名將,年紀輕輕就屢立功勛,再加上他出身名門霍家,在軍中晉陞更快,甚至一度與裴翎齊名。只是後來,隨著裴翎如日高懸,將星獨耀,所有大周武將都被這顆巨星的璀璨崛起遮掩了光芒。
連眼前之人也不例外,只是因為出身,他在朝中的提升並沒有受到影響。如今不僅是統領禁軍的驃騎將軍,更是兵部尚書,一品大員,還是霍太后的親弟弟,權閥霍家如今的族長。更重要的是,他還是霍幼絹的父親。
「尚未向王爺道謝,據小女說,是王爺救了小女性命。」對秦諾,霍東來和顏悅色地道。
「舉手之勞,霍尚書不必客氣,孤也應該多謝霍小姐,若無他之路,我只怕也支撐不住。」
霍尚書微微點頭,然後問起秦諾近日的生活。幾句話后,突然回頭望著掛滿白布的靈堂,嘆了一句:「龍脈凋零,實在是大周天下之不幸。」
「幸而皇上和太后都平安返回,力挽狂瀾,才讓天下蒼生不至於蒙難。」因為之前的戰亂是霍家計謀,秦諾對眼前之人並無好感,只客套地說了兩句。
霍東來也沒有多言,兩人隨意談了幾句,就各自告辭。
回去的車架上,秦諾掀開窗帘,遙望著街市上熙熙攘攘的場景。除掉了秦健這個心腹大患和他的黨羽,霍太后他們會安心嗎?
不可能,之後他們還有裴翎這個更大的敵人在呢。兩派相爭,這京城的風雨,何時才能有停歇呢?將來又會有多少無辜性命,捲入這一重重的戰亂呢?
秦健的叛亂是順利平息了,卻給京城帶來前所未有的衝擊。年節即將到來的歡喜一掃而空。原本就因為國喪而沉鬱的宮廷更加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大周的權利中樞里一片沉寂,宮人們行色匆匆地走動著。因為乾元殿里,大周最尊貴的那個人,至高無上的天子秦聰病倒了。
霍太后坐在病床邊上,看著臉頰消瘦的兒子,萬分憂慮焦急。
「皇兒,再喝一口吧,這雞湯是母后親手熬的,添了你最喜歡的蜜菱。」
溫柔的勸說並沒有調動秦聰的興緻,他迷茫地睜開了雙眼,看向面前的人,沉默了片刻,問道:「母后,今日朝堂上可有奏摺?」
霍太后只能揮手讓捧著雞湯的宮女退下,柔聲道:「沒有什麼大事,只是江州都督稟報因為天冷結冰,航運難行,今年的貢品要晚些時日送到。還有錦州,因為雪災壓塌了一處橋樑,導致數十人葬身,還有……」
霍太后隨意地挑揀著朝中的事務,這些天除了秦健的謀反之外,朝中基本上一片安寧,連同北朔的戰事都暫時停止了。
秦聰又問道:「幾位王爺的身後事處理地怎麼樣了?」
霍太后眉宇間閃過一絲憂慮:「這些都有禮部派人專門操持,陛下賞賜豐厚,諸位王府的親眷都極為感激。」
「感激嗎?」秦聰唇角揚起一抹笑意,無比的諷刺。「朕也只能在這些財物上略作補償了,可無數親人的性命,豈是這些金珠俗物能彌補的?」
霍太后皺起眉頭,「這並非皇上你的責任,是秦健那個狗賊,犯上作亂,屠戮宗室,罪不容誅。」
秦聰閉目不言,一切都是秦健的錯嗎?確實,始作俑者是秦健,但布下這個局的人卻是自己和母親啊!其實,他原本是不同意霍太后的計劃的,然而他的母親一向強勢,從小到大,他遵循母后的意念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
自己身為皇帝,登基之後的第一件大事,竟然就是算計自己的兄弟,不知道父皇泉下有知,會如何看待自己這個一向「心慈□□」的兒子。秦健是他最痛惜的兒子啊!
也許……他忍不住想著,如果父皇一開始就將秦健立為太子的話,也許就不必發生這些事情,甚至,也許父皇最中意的太子人選就是秦健。最近這些年,他能明顯地感覺出,父皇對自己日漸冷淡和不滿。再也不像少年時候,會握著他的手,親自指導功課。
霍太後繼續溫聲勸道:「已經過去的事情,皇帝不必掛懷在心。至於宗室血脈,如今後宮之中王昭媛還懷有身孕,不日即將臨盆,將來皇上還會有更多的子嗣,他們都是大周的血脈。皇上若是不想讓朝中群臣憂慮,就好好養病,儘快恢復。」
秦聰滿面苦澀,「母后教訓的是,朕是要趕緊好起來,不然,若就此一命嗚呼,到了地下,有何顏面去面對列祖列宗。」
霍太后長吸了一口氣,「皇上,哀家知曉你心慈,但也無需將這些罪責往自己身上攬。是秦健他意圖染指皇位,才逼得我們不得不如此行事,原本計劃完美,也是南鄉侯居中搗亂,才破壞了你舅舅他們的埋伏,還有,幼絹那個死丫頭,若不是因為她躲得太好,秦健也不至於怒氣攀升,累及無辜。」
按照原本的計劃,只要霍幼絹身亡,他們霍家將完美地處在一個被害者的位置,秦健將再無翻身之地,可以順理成章一舉誅殺。誰知道那個丫頭那麼能躲,害的秦健越發憤怒暴躁,牽連如此眾多宗室。
原本就已經決定放棄的棋子,竟然不乖乖地遵循布局犧牲,實在讓人厭煩。
秦聰只覺得心寒疲憊,表妹幸運地逃脫了劫難,如今在自己母后口中,也成了罪責了。
這些日子表妹在宮中東躲西藏,何其恐懼,那些宗室被囚禁,又是何其絕望,一想到這些,他心中的恐懼簡直難以言喻。
為什麼之前沒有下定決心反對這個計劃呢?他明明有機會有能力的。他才是天子,他不應該事事都遵循母親的意思!
無窮無盡的悔恨瀰漫而上,讓他晝夜難以安歇,從消息傳來之後就開始纏綿病榻。
看到秦聰臉色不好,霍太后終於收住脾氣,又提起了一件喜事:「如今年節將至,待過了年開春,京城就要選秀,為皇上添置後宮,開枝散葉。將來皇上會有更多的宗親血脈的,到時候皇上帶著一群兒孫去為先帝祭祀,想必列祖列宗也會高興的。」
終於,秦聰面前振作起精神,說道:「母親,年節在即,如今京城人心沉悶,我想大赦天下一次,再晉封七弟和九弟為親王,另外為守皇陵的十弟加雙俸。」
霍太后略一沉吟,「九王爺晉親王,十王爺加雙俸也就罷了,只是皇上,根據密探詳查,秦勛此人有投靠逆王,逼凌宗室之嫌。」
秦聰苦笑一聲:「朕只剩下這兩三個兄弟了,何必再斤斤計較這些,他投靠秦健,也只是出於無奈,便不必追究了。「
霍太后皺起眉頭,轉念想到那個膽小圓滑的胖子,也鬧不出什麼事端了。算了,這些小事,就順著皇帝的意思吧。
吩咐完這件事,秦聰臉上疲憊之色更甚,低聲道:「今日的政務還要勞煩母后,天色已晚,母后早些去忙碌吧,不必因為兒子耽擱了。」
霍太后無奈起了身,到了外殿,又反覆叮囑皇后和幾位妃嬪好好服侍。又格外叮囑皇后照顧王昭媛的胎,才離開乾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