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故地
美國時間2017年10月25日。
火箭隊飛抵了費城。
第二天晚上7時，他們有一場與76人隊的客場比賽。
1/
於小春沒想到還會回到費城。
曾經，費城是他最愛的美利堅城市。
「我們在費城多留幾天吧。」
「我們不去紐約了嗎？」
「不去了吧，我想留個念想，等你畢業了我們再一起去紐約吧。」她在費城美術館前長長的台階上開心地蹦上跳下。這裡是很多電影的取景地，比如史泰龍主演的拳擊電影洛基里，就有他在這片台階上鍛煉備戰的鏡頭。現在是早晨時分，美術館還沒有開館，偌大的前廊和台階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她已經讓於小春拍了好多張照片了。
「而且你看，費城不是也很好嗎。我們就多留幾天吧。」
「好，都依你，只要你開心就好。」於小春語氣聽上去不情願，眉眼間卻帶著笑意。
「當然開心。於先森，還是你最好了！」
「雯雯老婆，我愛你。」於小春把相機從臉上拿開，誇張地向眼前的女生吹出一個飛吻。
「誰是你老婆？討厭鬼！」雯雯的名字叫唐雯，和於小春是一所南方大學的法律系同班同學。兩人從大二開始正式交往，感情一直很好。畢業前於小春考上了美國東部弗吉尼亞州一所學校的碩士研究生，學期一年，唐雯則選了北京的一家互聯網公司，在法務部實習。兩人約定等於小春一年學期結束，就回國準備婚事。這是四年前，趁著學期中段的秋假，唐雯和於小春在美國東海岸一路北上旅行，原本計劃中的倒數第二站。
「這些地方里，為什麼偏偏喜歡費城呢？」
「因為美啊。」
「你才來了一會呢。」為了省下一筆住宿費，當時還是窮學生的於小春不能像今天球隊出行一樣坐飛機抵達，他倆前一晚從巴爾的摩火車站上車，在AMTRAK的車廂里將就了一晚，正好清晨時到達費城。從車站出來，穿過賓大靜謐復古的校園，跨過斯庫基爾河，沿著富蘭克林大道走上一段，就到了費城美術館廳前。
「難道不是嗎？」離開館還有一段時間，唐雯在台階上隨便坐了下來。遠處的太陽已經升高，薄淡的晨曦此刻變成了灑遍整座城市的光芒，毫無遮擋地也落在美術館前面的這片土地上。唐雯略微眯著眼睛，一夜的疲倦似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迹。她說話時張開的嘴唇薄得是粉紅色的，波浪般的秀髮從一側肩膀披到胸前，光彩流動。因為剛才的蹦蹦跳跳，她的胸口還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真是美極了！
「你喜歡，我們以後也可以到這兒來。」於小春也在台階上坐下，與唐雯挨在一起，「或者紐約。我聽說紐約也很好。」
「嗯？」唐雯把頭枕在於小春肩膀上，輕輕哼了一聲，似問非問。
「我是說我們可以也留在美國。」於小春伸出胳膊，把唐雯摟進懷裡，「我覺得美國很自由，大城市的工作機會也很多。」
她默默聽著，沒有說話。
「重要的是我們一直在一起。」
「嗯。」唐雯在懷抱里頷首。
「傻魚，」——他在唐雯口中的昵稱，「我查到費城南面有家牛肉三明治（PhillyCheesesteak）很有名，我們晚上去吃吧。」
望著高升的太陽，她淡淡說道。
2/
曾經，費城也是令他最為心碎的地方。
「雯雯，你的航班到北京了嗎？是否一切順利？因為昨天就沒有收到你的訊息，有些擔心。愛你的傻魚。」
「我剛到。你回學校了嗎？」
「我昨天就回來啦，我給你發信息了當時。」
「哦，看到了。」
「你怎麼樣，是不是國際航班太累了？」
「嗯。我先去取行李，回家跟你說。」
於小春再收到唐雯的信息時，已經是又一個黎明了。為了節省開支，他單獨租住在校外的一個兩居室公寓的儲物間里。房間不足5平米，有一扇30厘米寬的窄窗，此時有一縷微光，綿軟無力地照射進來，落到他的床腳。
「親愛的，昨天後來沒收到你的信息，是不是你回家睡著了？休息得怎麼樣？」
「睡了一會。我們這兒是白天。」
幾分鐘的沉默。
「我要先去收拾，準備上課去了。」
「你一個人在房間嗎？」
「對啊，怎麼了？我的雯雯老婆。」於小春還給這條信息配了一個調皮的表情。
「以後你還是不要叫我老婆了吧。」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雯雯。」這回表情換做了大哭。
「我白天去見了個人。他一直要追我。」
「你怎麼說的？」
這次的沉默更長，直到也不知過了多久，唐雯的下一條訊息才發了過來。信息寫了長長的一段話。
「小春，謝謝你在這段時間裡陪我。特別是在費城的這幾天。我特別喜歡這座城市，那麼多帶著人名字的街道，美術館里的達利和梵高，裂了縫的自由鍾…所以我想，不如就讓我們倆三年多的記憶停留在費城吧。也許有一天我會再回去，但暫時，我要先走了。這段路我也還不知道會怎麼樣。」
「祝你在美國一切都好吧。」
這是唐雯發來的最後一條訊息。
3/
但唐雯說到的這些地方，於小春這次故地重遊也還沒機會去。
因為休斯頓與費城的一小時時差，坐下午航班出發的火箭隊降落時已經是夜晚八點來鍾了。球隊從機場坐大巴，直接下榻在城市南面的體育中心附近，費城包括76人隊在內的幾支職業聯盟球隊的主場都落在這裡。
在酒店安頓下后，沒有球隊安排的楊一鳴央求於小春帶他進城看看，「就近一點的地方也可以，我們早去早回。」
於是，於小春又回到了當初唐雯推薦的這家乳酪牛肉三明治店。這家城南的老店，入夜時分仍是燈火通明。芥末黃色的門面，在黑舊幽暗的街區盡頭，看起來格外顯眼。站在臨街的玻璃櫥窗前點餐，裡面飄出的熱芝士、碎洋蔥和烤牛肉混合的味道，竟然一瞬間就把於小春帶進了回憶中。
「來值了，太好吃了。」大啃下一口的楊一鳴還沒來得及把食物都咽入口中，就迫不及待地讚許道。
「哇，好香，你快嘗一口。」排了十分鐘隊伍的唐雯把熱騰騰的三明治捧在手裡，遞給於小春。
「你先吃，我看著你。」看著唐雯食指大動的樣子，於小春也笑了，「怎麼樣，好吃嗎？」
「好吃！」
於小春也咬下一口。食物的慰藉，從口腔出發，在東海岸微涼的夜晚街道上，溫暖了他整個身體，像是打開了某條秘密的溝渠。
十幾天前，他沒想過還能再回到美國，回到費城這座城市。
今晚，他已經回來了。
而那個她，此時又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