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44.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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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丫鬟梓枬上前,將手裡的綠帔子給蘇霽華遮在身上,然後又給蘇霽華添了個漆鼓形的袖爐暖手。

「大奶奶,雨雪天涼,您還是早些歇了吧。」

如老僧坐定般的蘇霽華終於動了動身子,她緩慢睜開眼眸,烏珠盈眉,顧盼橫波。

梓枬自小便隨在蘇霽華身邊,已服侍多年,但每每見到蘇霽華卻還是忍不住的要驚嘆一番。大奶奶未出嫁時便是新安郡有名的美人,出嫁後到了應天府也難有相媲美者。

只可惜……梓枬抬眸,面露哀色。大奶奶命不好,年紀輕輕的便守了寡。

屋外風雪寒天,小室內也潮冷。

作為一個守規矩的寡婦,蘇霽華的用具物器一向極其簡單。小室內置有一窄邊書幾,上燃沉香銅爐,輕煙如縷,小巧雅緻,上備置筆硯,鎮紙下是蘇霽華新抄寫好的佛經,用以祈福安康。旁有一石制小几,上置一茶,清香噴鼻。

梓枬看了一眼那香茶,眉宇間透出一股愁色。

這茶名喚松蘿,乃大奶奶家鄉之物,每思鄉,大奶奶便喜泡這茶,坐於小室內看著大爺的牌位兀自神傷。

但今日的大奶奶……似乎是有些不大一樣?

「梓枬,你先出去吧。」蘇霽華懶懶開口,嗓音細切清婉,與那副嬌艷媚色的模樣大相徑庭。

梓枬猶豫片刻,終於是磨磨蹭蹭的退了出去。

厚氈覆上,小室歸於沉靜。

蘇霽華將袖爐置於小几上,然後提裙起身,走至一牌位前。

牌位被擦拭的很乾凈,貢品香燭盡盛,可以看出規整之人的用心。

蘇霽華伸手,將那牌位拿起,青蔥玉手輕撫而過。

「李錦鴻……」蘇霽華斂眉,神色哀切。

突然,素手一松,「啪嗒」一聲,牌位落地,蘇霽華提裙抬腳,猛地一下就照著那牌位狠踩一腳。

「王八蛋,我真是瞎了狗眼能看上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玩意,一院子的腌臢東西,吃我蘇家的,用我蘇家的,竟還想害我的命!」

若不是她睜眼重活一世,哪裡會想到那個對她情深意切的已故相公,竟然只是個為逃死罪而詐死的窩囊犯!不僅如此,這窩囊東西外逃數年,身邊有一外室和一雙兒女相伴,不知道過的多有滋味。

只她這個痴傻的渾物,還抱著他的牌位嘔心瀝血的抄寫佛經,祈求其安康福態。

「唰啦啦」的一下將那些佛經都給扯了個稀巴爛,蘇霽華雙眸漲紅,一副咬牙切齒之相。

最可惡的還屬這李家大房的人,明知李錦鴻未死,在外逍遙快活,卻任憑她一人獨自暗傷,壞了身子,甚至於後來竟還想弔死她以換取一方冷冰冰的貞節牌坊!

攥緊身上的綠帔子,蘇霽華陡然渾身發涼。

這李家就是個吃人的腌臢地,榨乾了她蘇家的財還不夠,硬生生的又要了她的命。

低喘一口氣,蘇霽華抬手捋了捋散亂的鬢角,然後彎腰將牌位拾起來胡亂擦拭一番后重新擺置上去。

眯眼瞪著那牌位看了片刻,蘇霽華面色冷然。該讓李家還的,她一樣都不會落下。

拿起一旁的小銅火箸兒撥了撥香爐裡頭的灰,蘇霽華隨意插了幾根香燭,連燃都沒燃,就讓它這樣光禿禿的留著。

「明明是個活人,偏要做死人。」沖著那牌位冷笑一聲,蘇霽華雙手撐在香案上,指骨泛白,「那你便去做個死人吧。」

*

蘇霽華十六歲嫁入李家,現今已有兩個年頭。幡然悔悟,為時不晚矣。只可惜若是能回到未嫁時,蘇霽華斷然不會再踏入李家一步。

為夫守孝兩年,蘇霽華衣飾寡淡,面不搽粉,日日戴著一頂白縐紗鬏髻,清凌凌的卻依舊不掩媚態身段,惹得二房的二爺恨不得天天扒著她的牆頭看。

蘇霽華記得清楚,當初她病的厲害,獨這二爺日日探望慰問,當時她雖避嫌卻心中感激,但是不想這人竟存著那般的齷齪心思。

她久病,氣力不足,雖未被他得逞,卻裙衫盡毀,所以當那二奶奶帶著人一道湧進來的時候,便是一副不堪入目之相。任憑她如何辯解也無用,而那二爺也不知廉恥的說是她勾引的他。

蘇霽華一個外人,哪裡比得上人家李家二房的獨苗。

那二奶奶心狠手辣,攛掇著老太太和大太太要將她弔死,不僅掩了這不堪的名聲,還能換個貞節牌坊,免除本家差役。

既得了名聲,又拿了好處,還處置了她這個礙眼的人,可謂一舉三得,李家何樂而不為。

而在臨死前,蘇霽華才終於看到了那現身的李錦鴻,那副虛心假意的樣子,簡直恨得蘇霽華巴不得吃他的肉,啃他的骨。

「大奶奶,這是二爺托婆子給您捎進來的鬆餅。」梓枬笑盈盈的提著手裡的點心盒子進門,聲音清朗。「奴婢聽說這鬆餅就屬應天府蓮花橋那處的最好,可見二爺也是費了心的。」

「真是費了心了。」蘇霽華倚在榻上,捧著手爐,連眼皮都沒掀。

梓枬繞過那花蕊石畫屏進到正房左室,瞧見一副散漫模樣的蘇霽華,面色一怔,似有不解。

自大奶奶嫁進李家,梓枬便從未見過大奶奶這般慵散模樣,哪一日不是好好的梳洗整面,將自個兒收拾的乾乾淨淨生恐惹了大太太不快。

「大奶奶,您是不是身子不爽利?奴婢去給您請個大夫瞧瞧吧?」放下手裡的點心盒子,梓枬快步走到榻旁,走的近了,才瞧見蘇霽華身後的那片狼藉。

卧榻朝南,榻后留出半間屋子,人過不去,專用來擺置些熏籠,盥匜,廂奩等物,但此刻那處卻髒亂不堪,燈架傾倒,熏籠翻地,廂奩大開,就像是進了小賊一般。

「大奶奶,這是怎麼了?」梓枬面露恐色,慌亂間撞上榻前小几,身形一絆,差點跌倒,還是蘇霽華眼疾手快的將人扶了一把。

「毛手毛腳的。」抽回手,蘇霽華從卧榻上起身,提裙坐到一旁的書案后,「去收拾了吧。」

「哎。」梓枬驚疑的瞧了一眼蘇霽華,吃力的挪開卧榻去裡頭規整。

蘇霽華抬手攏袖,提筆寫下一封家書,封好后喚了外頭的朱婆子進門。

朱婆子是大太太那邊陪嫁過來的房裡人,跟隨大太太多年。初時蘇霽華以為是大太太體貼憐惜,特派了人過來教授她府內規矩,但此時細想來,這朱婆子不過就是大太□□插在她身邊的一隻眼罷了。

朱婆子外穿無袖馬甲褂子,因為天冷,進來的時候還在搓手。

蘇霽華冷眼瞧著她,也不說話。

這朱婆子平日里被蘇霽華禮遇慣了,冷不丁遭了眼,心裡頭還有些怨恨,想著怕是許久未敲打,這蘇霽華開始上臉了。

「喲,大奶奶又是寫了家書?」朱婆子敷衍一行禮,探頭探腦的朝著蘇霽華手裡的書信看。

蘇霽華抬眸,神色清冷,片刻后忽笑顏如花道:「是啊,多年未歸,實在是想念的緊,只能多寫幾封家書告個平安,免得家中挂念。只是又要勞煩嬤嬤替我跑一趟了。」

「大奶奶真是有孝心。」朱婆子笑應一聲,接過蘇霽華手裡的書信,卻是站在那處未動。

梓枬上前,給朱婆子手裡頭塞了銀兩,朱婆子才笑盈盈的出了門去。只是這出門卻不是去寄信,而是往大太太的南禧堂奔了去。

梓枬蹙眉,聲音囁嚅道:「大奶奶,這朱婆子一個奴婢,仗著是大太太的人,愈發上臉了。」

蘇霽華冷笑,「上臉才好,奴不奴,主不主的,多好。」像李家這般的大家,根基頗深,若是想從外頭給它弄垮那隻會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若是從裡頭給它攪爛了,才會死得快。

「更衣,去南禧堂給大太太請安。」蘇霽華捻了捻指尖上沾著的墨汁,攏袖起身。

「是。」梓枬低應一聲。

*

南禧堂內,大太太正靠在榻上用茶,身著棗衫毛裙,梳鎏金銀絲鬏髻,滿頭珠翠,屋裡頭還熏著極品迦南香,奢侈至極。

「給大太太請安。」朱婆子畢恭畢敬的朝大太太行禮。

大太太現年四十有二,但因為保養得當,所以瞧上去只三十齣頭的模樣。

「大太太,這是大奶奶今日要寄的家書。」朱婆子將手裡的家書遞給大太太。

大太太未動,站在她身旁的大丫鬟冬花上前接過,拆了信后遞與大太太。

大太太略略掃過一眼,「前幾日剛寄了信,現下又要寄,不過是要幾罐子松蘿茶葉,折騰來折騰去的。」話罷,大太太揮手,「寄去吧。」

「是。」冬花將信遞還給朱婆子,朱婆子捏著信,似有話要講。

「有話便說,莫費了大太太時辰。」冬花是大太太身邊最得臉的大丫鬟,朱婆子根本不敢得罪,被下了臉還要賠笑。

「今日里大奶奶身邊的丫鬟梓枬提了盒點心過來,說是二爺給送的。」

大太太原本半闔的雙眸微睜,她抬眼看向朱婆子,「什麼時候的事?」

「就剛巧的事,聽梓枬那賤蹄子的話這點心好似還不大好買,是二爺特意尋了人去的。」

大太太冷笑一聲,「我就知這蘇霽華是個不安分的。」原本便長了一副狐媚模樣,一身子的銅臭氣,真當進了他們李家的大門就是李家的人了。

「大太太,大奶奶來了。」門氈處傳來小丫鬟的疾呼聲,大太太眉目一皺,由冬花扶著從榻上起身。

「今日起晚了,到現下才來給太太請安,還望太太莫怪罪。」蘇霽華笑盈盈的踏進屋子,鼻息間攏進一股迦南香,再抬眸瞧見大太太的裝束,臉上笑意更甚。

嫌棄她蘇家一門子銅臭味,用她蘇家的東西卻一點都不手軟。

「出事?能出什麼事?」李溫睿被梓枬耽誤了好事,臉一下就拉了下來。

「聽說是東街的慶祥布莊帶人過來鬧事了。」

李家的布莊生意一好,自然惹人眼紅,那些看不過眼又仗著有后勢的便上來鬧事。畢竟在應天府,哪個做生意的不與那些朱門大戶,簪纓世族有關係。

李溫睿皺眉,朝外頭鋪子看了一眼,然後笑著與蘇霽華拱手道:「嫂嫂,我去去就回,你好生歇息,過會子我送你回府。」

蘇霽華攏袖轉身,抬腳往外頭去,「一道去瞧瞧吧。」

「哎,嫂嫂,這拋頭露面的事,交給咱們男人去做便好了。」李溫睿上前攔住蘇霽華,手背觸到那香軟寬袖,下意識的伸手一抓,卻不想那料子極滑,細溜溜的直接就淌過了他的手。

蘇霽華冷眼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溫睿,唇角輕勾道:「當今世道,女子縱馬遊街都可,我只是出去瞧個熱鬧,二爺還要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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