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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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積雪消融,春悅園內悄靜無聲。正屋房廊前,小丫鬟踮著腳尖將那盞濕漉的紅紗籠燈換下。溯風又起,燃著暈黃燈色的紅紗籠燈高掛,那是春悅園內唯一一抹鮮亮顏色。
蘇霽華取了銀剪子回府後,天空中卻又窸窸窣窣的落起了飄雪。她攏著身上的大氅自二門進內院甬道。
前幾日堆積下來的雪在今天白日里已消融,甬道處濕漉漉的冰著雪漬,並無人清理。
蘇霽華站在二門處未動,原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愈發拉攏了幾分。
「喲,大奶奶回來了。」朱婆子笑盈盈迎上來。想必是羅翰給了這春悅園內眾人不少好處,不然這朱婆子的臉也不會如此好看。
「今日是誰打掃內院?」蘇霽華冷瞟一眼朱婆子。
瞧見蘇霽華的面色,朱婆子一愣,當即也有些擺臉。「奴婢不知。」
蘇霽華輕笑一聲,陡然伸手朝著朱婆子的臉扇了下去。
朱婆子被扇的一臉懵色,全然沒有想過往常那個對她恭恭敬敬的大奶奶竟然敢如此對她。
「大,大奶奶,奴婢可是大夫人的人!」朱婆子扯著嗓子說話,聲音粗沙卻又尖利,劃破寂靜的內院。
「打的就是你。」蘇霽華握緊鈍痛的手,可見方才她使得力氣有多大。
朱婆子頂著臉上的巴掌印,完全被蘇霽華震住,獃獃的捂著臉站在那裡半響沒動彈。
「去將打掃內院的人喚來。」蘇霽華朝身後抱著奶娃娃的梓枬道。
「是。」梓枬應聲,喚了管事婆子來。
管事婆子早就聽到這處的動靜,原本想著能避則避,卻是不想那梓枬冷著臉來喚她,手裡還托著個奶娃娃。
一臉惴惴的趕緊將打掃內院的一個小丫鬟拉扯到了蘇霽華面前,管事婆子討好的朝蘇霽華道:「大奶奶,就是這小蹄子打掃的內院。」話罷,管事婆子伸手狠狠掐了一把那小丫鬟的胳膊。
小丫鬟縮了縮身體,雖低著腦袋,但卻一臉不服。
整個院子裡頭偷懶的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怎麼偏偏要尋她的麻煩呢?
蘇霽華冷眼瞧著那小丫鬟,是個粗使丫鬟,年歲不大,容貌也不好,但一雙眼賊溜溜的泛著精光,一看便知心思不正,怪不得會偷懶成這樣。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這院子裡頭也有院規。」蘇霽華攏袖抬手,手指向內院盝頂處,「你們去圍井口那處跪著,我什麼時候讓你們起,你們便什麼時候起。」
盝頂下是一井亭,佔地不大,四周圍石欄板,井以漢白玉石而制,四柱刻覆蓮,盝頂正中開露天洞口,正對井口。有溯雪自盝頂處飄落,堆積在井口周圍,素白茫茫一片。
朱婆子似是不服,正欲開口時撫到自己漲疼的臉,當即便閉上了嘴。
這大奶奶怎麼好似轉了性,愈發厲害了?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梓枬突兀瞪眼揚聲,嚇得懷裡的奶娃娃驚哭出聲。
朱婆子縮著身子邁步往盝頂處去,管事婆子拉扯小丫鬟也一道隨了過去。
石磚冷硬,帶著刺骨陰寒的雪漬浸入衣物中,朱婆子被凍得一個哆嗦,卻不敢亂動。心中百轉千回的想著如何去大夫人那處好好告上一狀。
「阿娘,抱,阿娘……」奶娃娃的臉上掛著兩顆眼淚珠子,正伸著小胳膊使勁的朝蘇霽華那處傾身過去。
蘇霽華蹙眉轉頭,看到奶娃娃被溯風吹得紅彤彤的臉,小鼻子一吸一吸的也被凍紅了。
「梓枬,抱正屋裡頭去吧。」
「是。」梓枬踩著院內雪漬往正屋內去,蘇霽華站在二門處冷眼瞧著西廂房處,果然見朱窗處被推開一條縫,直至梓枬進到正屋后才「吱呀」一聲被關緊。
白娘自西廂房內走出,拿過靠在房廊處的一把大掃帚艱難的走到內院甬道處。「大奶奶,雪天路滑,丫鬟婆子不盡心,您莫要氣壞了身子。奴替您將這雪漬掃乾淨了您再走。」
話罷,白娘垂首,細細的替蘇霽華清掃雪漬。
蘇霽華站在那處未動,聽到正屋內傳來奶娃娃撕心裂肺的哭嚎聲,聲聲陣陣喚著「阿娘」。
白娘眉眼平靜的掃雪,神色尤其認真。她一身素白襖裙手持竹掃帚,身形本就纖瘦,被那竹掃帚一襯,更感覺羸弱幾分。
大門口,羅翰剛回,帶著一身寒夜水霧穿過外院至二門,一眼瞧見站在冷風裡的蘇霽華,趕緊上前將身上的大氅解下給她披在身上。
「不回屋站在這處做什麼?」
「瞧瞧。」蘇霽華抬眸,往隔壁賀景瑞的院子看了一眼,但因為視線不佳,所以只看到正屋二樓一盞紅紗籠燈,被溯雪打的左右搖晃。
「你身子不好,凍壞了我可不伺候。」羅翰抬眼一掃內院,立時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冷哼一聲,牽著蘇霽華進屋。
白娘拿著手裡的大竹掃帚,指尖緊握,指骨泛白。
正屋內早早燒起炭盆,奶娃娃坐在綉榻上吃奶糕,小臉上還掛著眼淚珠子,一邊哭一邊往嘴裡塞奶糕,哭的抽噎噎了也不肯把手裡的奶糕給梓枬。
「表妹,你這出去一日,怎麼還生了個孩子帶回來?」羅翰替蘇霽華解下身上大氅扔到木施上,然後俯身盯住奶娃娃細瞧。「嘖嘖,表妹你別說,這奶娃娃倒是與你小時長的有幾分相似。」
蘇霽華小時,粉雕玉啄的一個奶娃兒,一雙水靈大眼,誰瞧見都要心軟。至此蘇家上至蘇父蘇母,下至粗使丫鬟婆子,無人不喜,無人不愛,一路嬌養著長大,奈何踏進了李家這個腌臢窩。
「這麼大的奶娃娃,我可生不出來。」蘇霽華替羅翰倒了一碗熱茶暖身。
羅翰一飲而盡,感嘆道:「還是表妹倒是茶好喝啊。不過這奶娃娃是哪處來的?」
「路上撿的。」蘇霽華端坐綉墩之上,略略將今日的事與羅翰說了,正欲說那賀景瑞的奇怪之處時突然頓住了話,抿唇不言。
此事尚未搞清楚,那賀景瑞照現下來看可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主,她還是暫別將表哥牽扯進來,畢竟這事弄不好,可是殺身之禍……
捏緊了手裡的茶碗,蘇霽華正恍神著,突然聞到一股香味,她細嗅了嗅,顏色頓開,連聲音都輕快了不少。「表哥,你給我買了風枵?」
羅翰撩袍落座,朝著蘇霽華挑眉,「這腦子不靈光了,鼻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靈。」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放到實木圓桌上,羅翰看到蘇霽華那副嘴饞模樣,好笑道:「快些吃吧。」
所謂風枵是一種杭州的糕點小食。將麵粉浸透,製成小片后以豬油煎烤,起鍋時灑上糖,覆薄薄一層,色白如霜,薄如絲縷,雪白香脆。
「好吃。」蘇霽華嚼著嘴裡的風枵,一臉滿足。
應天府內極少見風枵,蘇霽華不知羅翰是從哪處給她搗鼓出來的。這天寒地凍的,風枵卻還溫熱,可見羅翰是捂了一路的。風枵乃油炸物,出鍋滾燙,若是當即攏進衣內以保溫,怕是要將皮膚都給燙傷了。
不過蘇霽華知道,羅翰是不會做這種傻事的。
「對了,那李錦鴻的消息我已讓人去打探了,不過一時半會的怕是查不出什麼。」羅翰壓低聲音,手裡摺扇展開,將自己與蘇霽華遮在一處。
蘇霽華的嘴角掛著糖霜,一臉正經的跟羅翰點頭。
羅翰輕笑,抬手點了點自己的唇角,蘇霽華面色微紅,將粘在唇角處的糖霜舔去。
「阿娘……」奶娃娃不知什麼時候跑了過來,一雙大眼睛盯在蘇霽華手裡的風枵上,一副饞嘴小模樣。
風枵只那麼幾片,蘇霽華有點捨不得。
「表妹瞧瞧,這像不像你那時討著與我要風枵的模樣?」羅翰調侃道。
蘇霽華羞瞪他一眼,然後重新拿了一片風枵遞給奶娃娃,「喏,吃吧。」
奶娃娃心滿意足的拿過風枵啃起來,小臉被梓枬拾掇了一番,看上去愈發玉粉可愛,蘇霽華看在眼裡,恨不得上手揉捏幾把,但一想到這可能是誰的孩子,那點子興緻當即就被湮沒無蹤。
「對了,今日李府設宴,表妹去否?」羅翰一邊搖著摺扇,一邊道:「聽說隔壁的賀景瑞也會來,依我瞧,這個人就比那什麼李錦鴻強上許多。不僅長的好,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
蘇霽華眸色怪異的看向羅翰,「表哥,你想說什麼?」
羅翰輕咳一聲,壓低聲音。「我聽說,今日你是坐那賀景瑞的馬車回來的?表妹啊,不是表哥說你。做的好!」羅翰突兀一拍桌,「就這賀景瑞,不知比李錦鴻那混賬玩意好多少倍!表妹你放心,你雖然是二嫁,但表哥一定風風光光的送你出嫁。」
其實羅翰說的沒錯,蘇霽華就是這樣想的,但現在她卻要好好考慮考慮了。賀景瑞這個人可不像表面那般純良無害,見識過他真面目的蘇霽華只回想起那雙眼便覺得膽寒。
都說賀景瑞是大明唯一個能隻身寸鐵,從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之人。蘇霽華雖覺那人的真面目可怕,但比起平日里的清冷,那個滿身戾氣的人卻更符合戰場戰神之說。
取人頭,如探囊取物。只放出名號,便能令敵人聞風喪膽。
「梓枬,把銀剪子替我拿來。」蘇霽華突兀道。
「拿銀剪子做什麼?」羅翰一臉奇怪。
蘇霽華攏袖抬手,看了一眼自己被細布包紮好的手腕,雙眸微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今晚就要試試那賀景瑞到底是真君子,還是偽君子,亦或是……有什麼其它隱情?
翌日,天剛蒙蒙亮,賀家便有人提了東西來李府上門拜訪。
來人是剛剛被封了大司馬的賀家二郎,賀景瑞。賀景瑞現年二十有四,卻已被封大司馬,可見皇恩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