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譚雲山難得等來一天可以看雲的烏蒙小雨。
槐城被澆了半個月,天就黑了半個月,別說晴,就是連烏雲稍微薄一點的時候都少見,即便有,也多是白日,可譚雲山偏偏是個喜歡晚上看雲賞月遊船吹風的風雅男子。
今日不知何故,水不退,雨卻弱了,與半月以來截然不同的反常讓已被水患折磨多時的譚家更為驚恐,從上到下皆早早回屋閉門,自然也沒人去管二少爺四處亂晃。
譚雲山理解家裡甚至是全城的人心惶惶,但理解,卻無法同感。
他不相信這世上有鬼。
什麼水鬼、水妖、嬰靈索命,不過是人云亦云自己嚇唬自己罷了,至於暴雨致洪,更是屢見不鮮的天災,只不過槐城自古風調雨順,突然來這麼一下,祖祖輩輩平順慣了的槐城人根本不知如何應對,遑論從容泰然。
但譚雲山不這麼看。
既然洪災已成,大家都沒什麼好的法子只能等老天爺放晴,那與其惶惶度日,不如找點樂子——比如,街市上可以遊船了喲嗬!
自水患發生,槐城的幾個大戶人家就紛紛添置小船,以便萬一白天水也不退,好方便下人出入辦事,採買衣食應用。譚家也如此,幾隻小船就綁在側門前,備不時之需。不過那洪水一直是夜裡漲,白天退,所以幾隻小船也就沒有被真正啟用過。
譚家下人對此很慶幸,畢竟都沒水上經驗,萬一中途翻了,翻在水淺處還好說,若翻在水深處,再不幸遇上水鬼往下一拖……簡直想想都要命。
下人們哪裡知道,他們避之不及的「水上行」卻是自家二少覬覦多時的「逍遙遊」。
試想,於小船中悠然而坐,順水而漂,兩側儘是往日里熟悉的鋪子門苑,卻又在水影映襯下別有一番景緻,何等趣味盎然!
譚雲山耐著性子等,終於等到今夜,水未退,雨且綿,簡直廣闊天地任君翱翔。於是一入夜,待譚宅歸於靜謐,他便躡手躡腳去了側門,放開小船,隨波逐流。
起先一切都如想象般美好,小船徐徐,小雨淅淅,熟悉的景緻在夜色水影中有種新鮮的別樣美。可惜小船不知怎麼,自側門出發,繞著譚府漂了一圈,竟就在朱紅大門前停住了,譚雲山連屁股都還沒坐熱呢。
片刻的訝異后,譚雲山就想明白了。他家處於槐城的城中央,乃地勢最低處,也是此番暴雨受災最嚴重的幾戶人家之一,四面八方的水都往他家這邊涌,若想去別處,那就等同於逆流而行了,除非划船,否則可不就得原地打轉。
可是一旦費力划船,這「游」就「逍遙」不起來了,和譚雲山一貫追求的淡然風雅著實相衝,故思來想去,既船不能漂,那就躺下來看天吧,躺於船中隨風輕盪,也不失為風雅之趣。
怕是老天也被譚雲山的「執著」感動,今夜難得雲霧微亮,透出一絲天光。
譚雲山就這麼看著,陶醉於天地自然之美,乃至細碎雨絲落到臉上,都覺得像溫柔輕撫,怡然愜意。
然後……
莫名其妙的大鐘就砸下來了。
小船被砸翻之前,譚雲山還在想,鍾是好鍾,碩大恢弘,就是這周身的銀光,實在凜冽寒冷,若是金光,便溫暖中帶著一絲佛性,完美無缺了。
既靈自吟完凈妖咒,便進入待戰狀態,目不轉睛地緊盯凈妖鈴,直待惡妖被砸,現出原形。
簡陋小船在凈妖鈴的重砸之下轟然碎裂傾覆,船中黑影只一閃,便轉瞬被洪水吞沒,速度之快根本讓人來不及看輕面貌。
既靈立刻抬手,只見浮在半空的凈妖鈴瞬間縮回小巧原貌,咻地回到既靈手中。凈妖鈴沾手的一剎那,既靈馬上將之握緊,目光定定盯著「妖物」落水的地方搜尋,生怕錯過一絲波紋——若是讓這妖物逃走,又不知要再等上幾天。
有了!
既靈不易察覺地眯了一下眼睛,死死盯著距離「妖物」翻船處約兩尺遠的水面,燦若星辰的眸子里射出銳利的光。
與旁處的平緩不同,那一處水面正源源不斷湧起無聲水泡,分明有「活物」在水下!
刻不容緩,既靈重新吟起凈妖咒,準備讓凈妖鈴進行二次攻擊,絕不能讓「妖物」跑……
嘩啦——
突來的水聲打斷了既靈思緒。
那原本涌著泡泡的水面竟冒出一顆頭。
既靈嚇了一跳,但又直覺大喝:「你給我……」
「你給我站在那裡不要動,更不許跑——」
很好,妖怪搶了她的白,且語氣斬釘截鐵,意願赤誠強烈……到底誰捉誰啊!
哎?
妖頭成功喝住了她還不滿足,竟……吭哧吭哧向她這邊游過來了?!
人在船中卧,鍾從天上來。
譚雲山的閒情逸緻只到看見大鐘,等翻船,混著沙子爛草的泥水嗆進口鼻,他就再君子如玉,也沒法微微一笑,雲淡風輕了。
好在他從小愛在護城河邊玩,家裡人又不大管,練就一身過得去的水性,很快掌握好平衡,腳下一蹬,浮出水面,繼而就看見不遠處的大槐樹底下有個清瘦人影。方圓十幾丈就這麼一位不速之客,且她手上還隱隱閃著似曾相識的光,要不是罪魁禍首,譚雲山把這一城水都喝了!
沒一會兒,譚雲山就游到了大槐樹底下,果然,看似浮在水面的人其實是踩在木盆里的,抬頭再往上看,還披著蓑衣,必然是人無疑,這也是他半點沒猶豫就敢奔過來的原因……呃,終於把目光移到罪魁禍首臉上的譚雲山愣住,一肚子控訴之詞在嗓子眼裡打個轉,最終硬是化為一句謙遜有禮的——
「姑娘為何毀我船?」
「妖頭」雖然因為泥水浸泡狼狽不堪,但溫雅俊逸的容貌仍依稀可辨,讓人很難心生惡感,加之聲音溫潤如山澗泉,彷彿有一種天然的親切,縱是閱妖無數的既靈也不自覺地想和他說多兩句話。
當然更重要的是,「妖頭」已經漂到自己身邊了,浮屠香卻依然飄向小船沉沒之地。
既靈蹲下來,將已經快要燒完的浮屠香貼近「妖頭」,香縷依舊對此物絲毫不感興趣,堅定而執著地越過它的頭頂,奔赴心儀之處。
「姑娘,在下還活著,上香是不是早了點?」
「妖頭」……還挺貧。
既靈知道自己看走眼了,水中分明是一無辜男子。她有點後悔自己的魯莽,自然也生出歉意:「對不住,我以為你是妖怪。」
譚雲山這輩子沒受過如此重視,以及,如此打擊:「在下像妖?」
既靈覺得這也不能全怪自己:「你躺在船中,我距離遠沒看清楚,但想也知道,哪有人會在這種天氣里出來遊船?」
嗯,這個解釋非常合理,譚雲山伸出一根指頭戳戳佳人的「坐騎」:「抱歉,我下次也坐木盆。」
既靈:「……」
譚雲山見好就收,畢竟自己在水中,人家在盆里,他又豁不出去做那把姑娘掀翻落水的壯舉,只得迅速回歸原題:「就算在下是妖,姑娘見了我也該跑,怎麼還動起手了?」
既靈很少對萍水相逢的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一來沒必要,二來對方未必能都理解,往往一個問題得到解答之後還會跟著若干個後續問題。可眼前這位畢竟因自己落水,又奮力游過來攀談,她也便如實回答了:「我是捉妖的。」
本以為譚雲山聽完之後會像從前那些人一樣追問其他,不料對方只靜靜看了她片刻,然後語氣微妙道:「這世上沒有妖。」
既靈一聽就明白過來,這人把她當騙子了。
世上不信邪的人很多,水裡這位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道不同不相為謀,她也懶得費口舌,不過在分別之前,她還是想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就算是遊船總也要游吧,可剛剛你的船停在那兒一動不動,而且你也不是坐著,是躺著,躺著能看見什麼?」
譚雲山沒料到既靈不與自己分辯,直接換了話題,不過也好,他本來就不是個喜歡爭論對錯的性子:「賞月。」
既靈懷疑自己聽錯了,下意識抬頭看天,除了陰雲細雨,別無其他。
水裡人還抬手給她指呢:「就在東邊那朵雲彩後面,你仔細看。」
既靈發誓,她就是把眼睛看瞎了也看不出來。
算了。
脾性不合,道法不合,連看個月亮都不合,要維持這段萍水之緣實在太難,既靈將凈妖鈴重新繫到腰間,準備熄滅浮屠香,與這位水中男子告別。
就在她準備掐斷浮屠香的時候,煙中忽然劃過一道紫光。
既靈一驚,立刻抬頭去看,只見原本盤桓在沉船處的香縷忽然化作幾道紫光,如利劍般越過高聳圍牆,直直射入深宅大院!
既靈懊惱,是她疏忽了。
雖然水中這位不是妖,但不代表水中無妖。
譚雲山見既靈不看天,光看自己家的圍牆,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怎麼了?」
既靈抬手一指硃紅色大門:「你認得這戶人家?」
譚雲山哭笑不得:「非常認得。」
既靈聽出話音:「你家?」
譚雲山點頭,點得太用力,差點又喝口水。
既靈顧不上關心他,急切道:「快帶我去你家!」
譚雲山愣住:「去我家?」
既靈定定看向院牆,彷彿能透過它們看見庭院深處:「紫光現,妖入宅。」
既靈自認這話說得嚴肅高深,頗有說服力,卻遲遲沒等來水中人的回應。
雨不知何時竟然停了,陰雲下只剩清涼夜風,吹得天地間一片靜謐……和尷尬。
「姑娘……」水中人終於開口。
既靈舒口氣,低頭望他,洗耳恭聽。
「聽我一句勸,騙人終歸不是長久之計,歪財終要歪路去,何不回頭走正途?」
「……」
她的凈妖鈴呢!!!
話不投機半句多,既靈不再費口舌,直接坐下,拿起小盤子斜插入水——開划!
木盆作船,瓷盤作漿,譚雲山這輩子頭回見如此清新脫俗放蕩不羈的女子,要不是對方一臉誓要騙到底的執著,他真的願意就這樣安靜欣賞。
撲騰——
嘩啦——
撲騰——
嘩啦——
「你跟著我幹嘛?」水中這位掄開胳膊以矯健之姿,三兩下,竟已同自己的小木盆並駕齊驅。
「姑娘現在要去我家,豈有不讓在下跟著的道理?」
所謂風度,就是浪里白條滿臉泥水都不影響人家談吐文雅,平和從容。
既靈發誓她所有捉過的妖里,都沒這位讓她焦灼,偏對方不急不躁,態度平和友善,讓她都沒辦法翻臉,只能無奈嘆息:「就算你要跟,也可以站起來蹚水走吧,非這麼撲騰地游嗎?」
「好。」譚雲山倒好說話,立刻從善如流地應,然而身姿一動不動,仍只有一顆頭和少許肩膀露在水面之上。
既靈被打敗了:「那你倒是站起來啊。」
譚雲山一臉真誠無辜:「我已經站起來了。」
既靈仔細打量,果然對方已垂直立於水中,一動不動,當下詫異:「水已經這麼深了?」
譚雲山嘆口氣,道:「我家這裡是城中地勢最低的,水都往這邊涌,沒辦法。」
既靈瞭然,難怪木盆到此處也不大願意再漂了,四面八方的水都往這裡來,木盆哪裡還漂得出去。
弄清楚緣由,既靈繼續划水,想以最快速度抵達正門。雖然水中人把她當騙子,但這麼大的府宅,當家話事者怎麼看都不像會是水中這位雨夜賞月的奇男子,所以入不入得了宅,也不是他一句話可以定的。
既靈邊想邊划,直到木盆重新漂出一丈多遠,她才發現水中人並沒有再跟上來。莫名其妙地回頭,就見男子一動未動,雖看不見水下,也能料想到他依然原地站著。
「怎麼了?」雖然厭煩對方跟隨阻攔,但對方不跟了,又著實讓人沒底。
水中男子眨眨眼,開口:「我家這裡是城中地勢最低的,水都往這邊涌,沒辦法……」
既靈:「……」
是她記性發生了錯亂還是男子忽然失憶了,這話不是剛說過嗎!
「……所以?」受不了無聲沉默和看不見盡頭的等待,既靈咬牙切齒地又追問了兩個字,她發誓,自己這輩子最好的耐心都獻給槐城了。
好在,對方可能領悟了她的臉色,祭出後半句:「所以像剛剛那樣不分青紅皂白就砸沉了別人的船是非常危險的,但凡換個水性差的,都容易出人命。」
雖然過程煎熬,但人家最後說的這句話,確實沒法反駁。
既靈沉默下來,片刻后,誠心道:「是我魯莽了,抱歉。」
「沒關係。」水中男子露出滿意微笑,應答之迅速,笑容之燦爛,讓人真的很想再砸他一次。
「在下譚雲山。」
既靈剛想繼續划,就聽見對方又追加一句。
來而不往非禮也,她只能報上名號:「既靈。」
「哪兩個字?如何寫?」
「……」
譚雲山眼見著騙子姑娘腰間的鈴鐺開始隱隱閃出熟悉的大鐘似的光,識相閉嘴。
他不相信世間有妖,但卻相信世間有人能修鍊出威力巨大的道法奇術,比如莫名其妙變出一口喪心病狂的大鐘什麼的,所以安全起見,不撩撥虎鬚為妙。
一盆一人,同時抵達譚府大門,譚雲山現行游上台階,至門前停住,嘩啦起身,竟大半個人都立出水面。
一襲月白色衣衫已被泥水浸透,卻並未顯出更多狼狽,反倒因濕透貼身,勾勒出譚雲山挺拔頎長的身量,比泡在水中時,少了些秀氣,多了幾分舒朗。
既靈怔怔看了半晌,總算開口:「你家台階怎麼修得如此高?」
譚雲山還以為她要發表什麼高見,等半天,等來這麼一句,無奈解釋道:「我家這裡地勢低,只要雨下得稍微大一點,就算別家不淹,我家也一定進水,到我爺爺那輩終於忍不了了,正好家裡也有錢,索性重修了宅子,據說是下面支了粗木,塞了巨石,反正生生將整個宅子抬高了三尺,聽我爹說從那以後家裡再沒淹過。」
既靈看著沒過譚雲山膝蓋的水,對這個「再沒」,持觀望態度。
譚雲山看懂了她的揶揄,也承認:「今年的雨確實邪性……」然後又趕在既靈挑眉之前,補完後半句,「但天災就是天災。」
既靈不再和他爭辯,起身跨出木盆,毫不猶豫踩入水中。頃刻間,水就沒過了她的膝蓋,刺骨的冷像針一樣扎得她整個下半身都打寒戰。更不能忍的是,同樣是水漫膝蓋,在譚雲山那裡,就是剛剛漫過,明顯人家一抬腿就能蹚水輕快前行,可在自己這裡,就直逼大腿,怎麼瞧都不是一個可以用「淺」形容的深度。
既靈不甘心地仰起頭,企圖以氣勢挽回身高上的劣勢。
譚雲山毫無所覺,反倒是被她的利落入水驚著了,心想滿槐城怕是也找不出來一個敢這麼就往泥水裡下的姑娘,不帶一絲為難和扭捏,大方得就像身處的不是黃泥湯,而是百花園。果然,騙子也不是好當的,且得豁出去呢。
「你不攔我?」既靈已上前拿起門環,正要叩,卻又停住。
她當然希望譚雲山不要攔他,可譚雲山真不攔了,她又有點沒底,畢竟對方堅定認為她是江湖神棍。
譚雲山好整以暇地等著她叩門,沒成想自己的大方倒換來對方的警惕,這真是上哪說理去。
「反正也攔不住,何苦徒勞。」譚雲山聳聳肩,說的是真心話。
既靈是真琢磨不透這個人了,你說他迷糊吧,他又看得挺透,可你說他精明吧,又並不作為。反正要是換了既靈,就算打不過,她也要同騙子殊死一搏。
叩叩叩——
譚雲山是精是傻與她無關,既然知難而退,她樂得方便。
叩叩叩——
「有人在家嗎?在下既靈,靈山人士,今見妖星入宅,恐生災禍,冒昧前來,驅魔降妖,匡扶正義,不取分文,道無不應,急急如律,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既靈說起話來透徹清脆,尤其這會兒雨已經停了,蛙叫蟲鳴更是多日不見,久違的寂靜襯得她的聲音更為空靈,隨夜風飄出很遠,仍有餘音。
譚雲山扶額,在感受到對方的嗓音之美前,已被那亂七八糟的「叩門詞」攪得心累。旁的不講,單最後八個字,就能讓太上老君和如來佛祖氣得一起下凡。
雖然分不清「法師」修的是道還是佛,但門內之人顯然也不在意這個,起先叩門還沒動靜,一聽是來驅魔降妖的,立刻響起腳步聲,且是小跑著的,轉瞬便由遠及近。
隨著「吱呀」一聲,朱紅大門開出半人寬的縫,應門小廝探出頭來,第一眼看見既靈,剛要說話,又瞄見了譚雲山,大吃一驚:「二少爺?!你怎麼跑外面去了?」
譚雲山摸摸鼻子,似在想該如何回答。
既靈好心幫忙:「賞月。」
不料小廝沒意外,倒是一臉「果然如此」的無奈:「二少爺,你就行行好別做這些奇怪的事了,回頭老爺問起來又要罵我沒看住門。」
自有人失蹤,水鬼傳言喧囂塵上,譚員外就不許人出門了,除了必須採買應用之物的,其餘人等一概不能踏出宅院半步,一來是怕出去有個閃失,二來是怕將邪祟引進家門。
既靈不清楚此事,只是驚詫於小廝對譚雲山的態度,一個下人能對二少爺這樣講話,究竟是二人關係太好,還是少爺太過軟弱,下人太過張狂?
不過埋怨歸埋怨,小廝還是迅速打開大門,畢竟是自家少爺,於情於理也要趕緊迎進來。
譚雲山越過既靈,抬腿邁過門檻,蹚水而入。
小廝則重新把目光放到既靈身上打量,但話還是問譚雲山的:「二少爺,這位是?」
已進門的譚雲山轉過身來,終於有了點主家少爺風範:「門口偶遇,她說她是捉妖的,振振有詞妖孽進了譚家,我不信,她非要叩門。」
雖然對方陳述的都是實情,可既靈就是從中聽出了重重的「我不認識她,以後發生什麼也與我無關」的撇清意味,心說這人被她弄得無故落水都不怒,覺得她是騙子都不爭,「自保」起來倒乾淨利落。
不過眼下不是探究這位奇男子的時候——
「在下既靈,師承靈山青道子,行走江湖驅魔除妖,不取主家分文,絕不是騙子。如今妖星已入譚家,事關緊急,還望儘快通稟。」
小廝起先隔著門只聽了個模糊大概,如今「妖星」二字真切入耳,當下臉色大變,恐慌驚懼,沒等既靈說完,已轉身跑向後宅通稟去也,速度之快猶如水上飛奔。
門內只剩譚雲山。
門外仍是既靈。
譚雲山道:「你不說是紫光入宅嗎,哪又生出個妖星?」
既靈歪頭:「反正就是邪祟,妖星聽起來更容易讓人重視。」
譚雲山佩服:「姑娘果然經驗豐富。」
既靈拱手:「不敢不敢,也才下山兩三年。」
譚雲山:「……」
他是輕嘲不是恭維,不必真的就謙虛上吧。
既靈當然聽得出弦外音,但譚雲山非迂迴,她樂得裝傻。
不過有件事她倒是一直沒想通,索性趁著沒人,直截了當地問:「你既然一早就打定主意和我撇清關係,那溜回府就是了,你能溜出來,自然也能溜回去,何必非要跟著我一起叩正門,還挨小廝一頓說?」
譚雲山聞言調整情緒,眉眼重新染上淺淡微笑,恢復風雅從容之姿:「我不是非要叩門找挨說,而是必須跟著你。」
既靈皺眉:「跟著我還是盯著我?」
譚雲山繼續微笑:「怎麼理解都行。」
既靈嘆口氣,道:「譚公子,別怪我直接,我要是想作惡,十個你恐怕也攔不住。」
譚雲山笑容僵在臉上,尷尬地眨巴兩下眼睛,忽然抬頭,而後一聲慨嘆:「我就知道會很美。」
既靈這輩子沒見過轉話轉得這麼不走心的,簡直是對交談者的侮辱,可身體卻比心情先一步作出反應,很自然隨著譚雲山一起抬頭。
然後,既靈就怔住了。
陰霾的雲霧不知何時已散開些許,就在譚雲山不久前非要指給她看的那個位置,一彎新月,皎皎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