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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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蓬萊仙島上唯一的一座仙宮,占的是蓬萊最平坦的一塊地界,用的是九天最難採的瀛洲白玉石,宮內裝點更是各仙島的珍稀之物,雖比不得九天寶殿氣勢恢宏,但已是巧奪天工、極盡華美。
只可惜,如此美輪美奐的宮殿,多半時候都相當冷清。主人不好客,客人也懶得上門討沒趣,久而久之,也就不來往了,皆大歡喜。
然而今天不同。
宮內仙婢們發現向來睡到自然醒的羽瑤上仙早早起身,並且沒有和往常一樣洗漱,而是沐浴焚香,后穿戴整齊,端坐於案前,並命他們取來一盆清水。
仙婢們不敢怠慢,悉數照做,然後就被羽瑤上仙屏退。
隔著緊閉的門扇,仙婢們看不見也聽不到,簡直抓心撓肝地好奇。原因無他,今日的羽瑤上仙實在太過反常,態度之鄭重虔誠前所未有,近百年來,除了長樂仙,她們還沒見過羽瑤上仙因什麼人什麼事如此重視過。
「走開——」
門內傳來呵斥,顯然知道隔牆有耳,而本應婉轉的聲音也因急促嚴厲的語調而顯得刺耳。
深諳自家上仙壞脾氣的仙婢們不敢拖延,無聲而散。
門內,桌案前。
珞宓將木勺放在盛滿水的水盆中央,動作極近輕柔,連呼吸都跟著輕下來,待到緩緩放手,勺柄於水面點出几絲波紋,復又歸於平靜。
終於,水和木勺徹底靜止,珞宓雙手合十,閉目拜禮,口中念念有詞,端正虔誠:「天帝在上,鏡靈明懸,使我以東,紫氣東來,使我以西,龜鶴西望,使我以南,星輝南山,使我以北,福齊北晏。」
語畢,珞宓伸手旋動勺柄。
木勺緩緩旋轉起來,先快后慢,終於在三圈半左右時停住,勺柄不偏不倚,指向正南。
珞宓頃刻起身,再不管木勺,而是拿起一早便放置在水盆旁邊的羽鏡,環抱出門。
羽瑤宮正南方不遠處是一片杏花林,杏花終年盛開,無分時節,偶有仙氣吹過,落花如雪。但此刻的珞宓沒有那般閑情雅緻,匆匆穿過杏花林,映入眼帘的是蓬萊仙人們最願意逗留的去處。
此地沒有名字,只是依杏花林傍蓬萊水修了幾座亭子,以悠長迴廊聯通,雲霧飄渺,鳥語花香,久而久之,便成了蓬萊散仙們歡聚遊玩之所。
這會兒時候尚早,只有三位仙子坐在亭中,鶯鶯細語。
往日里珞宓才不願與這些散仙交往,然今日,她卻在見到這三位時眼眸一亮,立刻站定,側耳細聽她們在講什麼。
珞宓站得有些遠,仙子們沒發現她,自顧自嬉笑。
沒被發現固然很好,但太遠的距離也讓珞宓聽不清她們究竟在說什麼。
沒半點猶豫,珞宓抱著羽鏡又靠近幾步。
「……我待你心,永世不悔。」
繚繞仙氣送來仙子細語,可惜只有後半句。
珞宓卻又驚又喜,也顧不得儀態,三步並作兩步奔向亭中:「你剛剛說什麼?!」
三仙子未料珞宓突然出現,一時無措。
珞宓徑自來到剛剛說話的仙子面前站定,錯愕的仙子仍坐著,她站著,完全居高臨下的氣勢,但因想起自己身份,便勉強按捺著心內波動,冷下聲音道:「你剛剛說什麼永世不悔?」
仙子不是仙婢,本能地對珞宓的趾高氣昂心生抵觸,但畢竟自己只是散仙,人家是上仙,哪怕只是佔了個虛職,故掩住不快,起身施禮:「羽瑤上仙。」語畢也不用珞宓追問,迅速應答,「我們剛剛只是在聊閑話罷了,講的是人間男女定情,往往願意以天發誓。」
「所以你剛剛說的是……」
「適才上仙所聞是男子給女子的誓言。」
「那你再給我重複一遍。」
「天地為盟,日月為鑒,我待你心,永世不悔。」
譚府亦然。
整個府宅恢復原貌,若不是花園池塘上空還懸著破了的麻繩網兜,既靈真的會以為先前的所有都是一場詭異迷幻的夢。
「應蛇走了。」
去后廚弄了兩碗素菜湯的既靈,回到房間,就見不知已在窗口站了多久的馮不羈轉過身來,幽幽說了這四個字。
既靈端著湯碗回來的路上,已是天光大亮,府內水退她看得清清楚楚,外面的敲鑼打鼓也依稀可辨。
槐城百姓不必知曉暴雨為何來,洪水又為何退,只管高興就好。
但對於她和馮不羈,這樣的結果只能算圓滿一半。
斬草不除根,來日又是禍害,當年九天仙界不願費勁再去捉這幾隻妖,結果三千年後,害苦了槐城,如今應蛇重傷而逃,誰知道百年後,哪裡又要遭殃。
「要不……」既靈把素菜湯放到桌案上,看向馮不羈的眼睛炯炯放光,「咱們再去護城河那邊探最後一遍?」
馮不羈萬沒料到自己等來這麼一句邀請,哭笑不得之餘,又有些佩服既靈的執著。
應蛇逃回護城河的可能性不太大,如今的它妖力虛弱,已不能隨意傷人,若想修回半人半蛇,至少要百年以上,而且只能選擇躲在人跡罕至處乖乖集天地靈氣、吸草木鳥獸精華,回護城河裡,對它沒有任何意義。
但既靈顯然要親自探一遍才放心。
妖已遁逃,像他們這樣永遠在路上的修行者自然也要離開槐城,而既靈話中的「探最後一遍」,其實就是在離開之前,想幫這一城百姓最後再吃顆定心丸。
「行。」馮不羈應得乾脆,義不容辭。
譚雲山知道這裡面沒自己什麼事,很識相地一言不發,只若有所思地看著桌上的兩碗素菜湯,心裡琢磨,一碗肯定是既靈的,那另外一碗,究竟是給馮不羈的還是給自己的?
正想著,忽然天降大手拿走了其中一碗,沒等他反應過來,已聽見「呼嚕」「呼嚕」的喝湯聲,然後就是馮不羈一聲滿足感嘆:「哎,好喝!」
譚雲山自是不能和一夜沒吃東西的既靈爭了,只能失落地看著桌上的最後一碗,悄悄多聞幾口香氣。
「二少爺——二少爺——」
窗外忽然有人喚他。
譚雲山意外,心說譚府的下人都離開避難去了,哪又來個人喊他二少爺。疑惑間,他已來到窗前,就見慣常伺候他的小廝站在後宅前院之中,四下張望,邊望邊喊。
「這裡——」譚雲山大聲應。他現在既靈處,小廝八成是去他的房間尋他,沒尋到,才只能呼喚起來。
小廝如一陣風般跑到閣樓之下,仰頭道:「二少爺,老爺回來了——」
譚府前庭,正堂。
自暴雨來襲,譚府被淹,這正堂就成了一片汪澤,譚員外會客也好,處理譚府的大事小情也罷,只能在後宅茶廳里講究,如今坐上久違的正堂當家椅,看著兩邊牆壁上掛著的列祖列宗畫像,心中十分妥帖愜意。
槐城人敲鑼打鼓慶祝天晴退洪,他們一家三口便也踩著這鑼鼓點速速而歸。
哪裡都不如家裡舒坦,相比槐城人,他們更清楚妖就在水中,如今水退了,連日頭都出來了,一片朗朗乾坤,自然是法師把妖孽降服了,那還哪有不回家的道理。
當然,譚員外也掛心自己的府宅,急切想回來看看有沒有被法師弄成斷壁殘垣——畢竟那可是捉妖啊。
幸而,隨行家僕轉了一圈回來報——除池塘上面懸著破麻繩外,再無不妥。
譚員外放下心來,及至「法師」踏進正廳,已然滿面春風,起身恭迎:「有勞法師了——」
既靈剛一隻腳邁進正廳門檻,見狀連忙回禮:「不敢,最終還是讓那妖星跑了,既靈實在有愧。」
譚員外身體僵住,笑容硬在臉上:「跑、跑了?」
「但已被打回原形,再想作惡,還得重新修鍊上百年。」說話的是馮不羈。
譚員外看著法師身後忽然站出來的壯漢,一臉茫然:「這位是……」
馮不羈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不速之客」的身份,連忙自報家門:「馮不羈!」
譚員外被如虹的聲音貫得耳朵嗡嗡的,以至於好半晌,才確認不是自己沒聽見後續,而是對方真的就只說了個名字。
嗯,馮不羈……然後呢!
譚員外被卡了個不上不下,但譚世宗早聽明白看清楚了,索性直接問馮不羈:「法師剛剛說妖星再想作惡還要重新修鍊百年,那請問百年之後它會再回槐城再擾譚府嗎?」
馮不羈被問得了一愣,思忖片刻,才慎重道:「這個我也說不準。」
譚世宗皺眉,靜默半晌,忽然對譚員外道:「爹,依我看,咱們還是趕緊外遷吧,這槐城是住不得了!」
他的聲調略高,不像給親爹建議,更像嚷給既靈和馮不羈聽。
譚員外也滿心不快,本以為妖星被收,家宅安寧,結果歡天喜地回來了,只是「暫時安全」。但不快又怎樣?別說法師分文未取,就算收了錢,人家連妖怪都能打跑,他能奈他們何?
故而,不僅不能無禮,還要怎麼請來的,怎麼恭恭敬敬送人離開。
「瞎嚷嚷什麼。」輕聲訓斥譚世宗后,譚員外又「真心實意」感激一番,「不管怎麼說,我譚府能逃過一劫,全仰仗法師相助……」
既靈和馮不羈聽了一車虛話,終於趕在日上三竿之前,出言告辭。
這邊無心挽留,那邊急切想走,雙方一拍即合。
譚員外終究是會做人的,主動拿出銀兩酬謝,既靈不要,馮不羈倒樂呵呵幫她收了。譚員外心下安定,覺得自己仁至義盡,遣了譚雲山送客后,便回房歇息了。
譚雲山一直送既靈和馮不羈到城門口。
馮不羈問了第一百零一遍:「真不同我們一道去護城河看看?」
譚雲山啞然失笑,只得答第一百零一遍:「我又幫不上忙,不添亂就不錯了。」
馮不羈當然不是真需要譚雲山去護城河那邊做什麼,只是有點捨不得這位萍水相逢的二少爺——和譚雲山秉燭夜談是真的舒坦啊,他多少年沒這麼痛快地說過話了!
有些扛不住馮不羈「戀戀不捨」的眼神,譚雲山下意識看別處,就和既靈靜靜望過來的眼神對了個正著。
譚雲山微微歪頭,用眼神詢問。
既靈索性開口:「你爹真的會聽你大哥的,舉家外遷嗎?」
譚雲山想了想,輕輕搖頭:「難。譚家祖祖輩輩都在這裡,外遷是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我爹下不了決心的。」
既靈看著他不甚在意的模樣,沒好氣道:「怎麼說得像與你無關似的。」
譚雲山樂了,聳聳肩道:「本來就與我無關,遷呢,我就跟著走,不遷呢,我就繼續住,如此艱難的抉擇,有爹和大哥操心就夠了。」
「……」既靈無言以對。
不,她感覺跟譚雲山在一起的時候,大半時間都處於這種「我不想和這人再多說一句話」的鬱悶里。
但也奇了怪了,明明時時刻刻想給這位二公子一腳,可真等要分別了……
「馮兄,如果應蛇真在護城河裡,別讓既靈姑娘下水捉,你去,她水性不行!」
「好嘞——」
嗯,果然還是儘早道別的好。
譚二公子最終也沒搞什麼十里相送,就站在城門口,偶爾揮兩下手,目送既靈和馮不羈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城郊。
及至再也看不見,譚雲山輕嘆口氣,轉身回府。
為什麼嘆息,譚雲山也不清楚,無端就生出一絲惆悵。不過等到看見譚府大門,那絲愁緒便淡得再也抓不著了。
這廂譚雲山回府,那廂既靈和馮不羈已至護城河。
一出城門,便覺日晒難耐,如今到了護城河,馮不羈已經出了滿頭的汗。既靈倒沒這麼狼狽,但也覺得城內比城外舒適許多,驀地,便懷念起那一城的槐樹來。
有蔭蔽日,清風徐來,一方石桌,幾盞香茶,三五好友,美哉快矣。
可放眼這城郊,除了孤樹雜草,便只剩一條死氣沉沉的河。
說是河也不恰當,因為內里已盡乾涸,露出大片河底淤泥。不遠處的渡口附近,幾隻小船上吊似的掛在渡口的木樁上,想來原本該是停泊在渡口栓住了的,如今水干船沉,又因繩索拴著沉不到底,就成了這幅光景。
「不用看了,」馮不羈蹲在河岸邊,也不知哪撿的枯樹枝,隨手往河底一扔,「別說應蛇,連魚蝦都沒了。」
既靈有些發愁地看著河底:「應蛇跑也就跑了,可護城河幹了,槐城百姓怎麼辦?」
馮不羈沒想到她掛心的是這個,有些意外,更多的確實感慨。世上那麼多人修仙,總不入其道,反觀既靈這樣壓根沒想成仙的,卻有一副大善心腸,思及此,難得柔和了語氣:「不打緊,幾場雨就回來了,應蛇還沒妖力震天到自己都跑了,還能控制一方雲雨。」
既靈沉吟不語,似在思索對方這番說辭究竟是真的有底還只是寬慰她。
想著想著,忽然困了。
思緒飄散前的一刻既靈還在納悶兒,雖一夜未眠,但這倦意也來得太突然了吧……
茫茫雲霧,萬籟俱靜,無山水,無走獸,無蟲鳴,無人語,只一片空曠荒涼。
既靈站在原地,茫然四顧,不知身在何處,今夕何夕。
終於,零散的記憶慢慢回籠,組成清晰連貫的圖景——她在護城河邊與馮不羈說話呢!
然而這一眼就能望見方圓百里的地方哪有馮不羈,不,不止沒有馮不羈,而是什麼都沒有,就像道書上說的虛空——天地皆滅,萬物歸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