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傾城(2)

三十 傾城(2)

王此時早已六神無主,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般想都不想便採納了這個主意。他隨即派國相虢石父赴驪山點燃烽火,會集大軍。虢石父在朝堂上聽聞此命令不由得瞠目結舌。在眾臣面前,王一改之前的慵懶姿態,第一次展示了他的專橫與冷酷。他在朝堂上拔出長劍,惡狠狠地指著虢石父,雙目噴火:如果大軍不來,寡人第一個拿你祭犬戎的刀!虢石父離開鎬京的那天,我站在城樓上,看著他由三百甲士護衛著倉皇逃竄。像是一隻喪家之犬,而不像是天子所派遣召集救兵的國相。滾滾紅塵之中車駕遠去,我抬起頭看了一眼天空。初冬的寒風在這時格外陰冷格外獰厲。我聽得到命運的腳步轟然作響向我疾步奔來。時間的洪流奔涌,而我一直站在原地。我知道我正在走向一個故事的盡頭。無處可去,無處可歸。在這最後的冬季里我又想到了那兩個向西而去的男子。最後的冬季,所有的愛情所有的命運都等待著一場大雪。然後,也許如冥塤所說,到了春天所有的雪融化之後,就是一個新的世界了。我聽見那些歌聲清晰的在我耳邊飄搖不定。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這些歌謠在洛水以南反覆傳唱,四季不止。那些歌唱的聲音,那些瑰麗的字句。一年年冬天飛雪飄零。然後又是一春。又是一秋。誰知道過去?所謂未來,只不過是往昔。所謂記憶,只不過是命運。歷史的發展從來都一如伏筆精彩的戲劇。接連不斷的探子陸續報來最新消息:虢石父已經到達驪山。虢石父已經宣了聖旨,他在驪山之上點起了烽火。那天黃昏我又一次望見了那瑰麗的風景。火焰張天。千里之外依然得視的華美。我望著爛漫華麗的天空。那意味著王城有虞。我知道虢石父在驪山上焦急地等待著諸侯車隊的到來。然而,探子們說:諸侯軍馬,一個都沒有來。王在朝堂上臉色慘變。眾臣面面相覷,呆若木雞。幾個義憤填膺的大臣跳出來,大聲斥責著關東諸侯無情無義於國不忠,這番大義凜然的論調博得附和無數。然而在冬天黃昏我憑高欄觀望著西方緋紅色天空的時候,我覺得可以理解諸侯們。一個人的尊嚴和忠誠遭到致命的欺騙之後,總是很害怕再次上當。虢石父並沒有返回京城,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有人說他被犬戎族殺死了。厭惡他的人還繪聲繪色的描述道:犬戎族,西之蠻族也。他們見了虢石父細皮嫩肉,養尊處優的模樣,就將他烤來吃了。也有人傳說,虢石父投降了犬戎,他對周朝的地形了如指掌。就是在他的指引之下,犬戎族才會勢如破竹以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了鎬京。談論這個話題之時冬日已深。鎬京被犬戎大軍團團圍住。鎬京的百姓已長久不見兵戈,見了此情景早都嚇破了膽。城中每天都產生著巨大的混亂。王朝的末日眼看已迫在眉睫。無辜的百姓們一無所知,除了逃亡,他們無能為力。我站在王宮的城樓之上,望見腳下百姓如螞蟻亂竄。呼兒喚女,拖家帶口,彷彿地獄的景緻。軍隊在擁擠之中不斷開往城門。然後我抬起頭,望見如冥塤眼眸的天空。霰雪紛紛無垠,彷彿不斷凋零的落花與流年。我在陰雲沉沉雪揚天籟的時分想到了陽光之中撥弄算籌的伯陽父。想到了更早的那個在天牢中呼喊如獸的伯陽父。我想到他說:「讖語已應。時運已定。時不可易,命不可換。道不可阻,災不可禳。嗚呼,事已如此,徒然無用矣。」我在天幕之下任微笑如雪花綻放。我仰起頭,說:伯陽父,你真的是未卜先知呢。這就是命運。妲己笑著。說。那些日子中在寒冷的夢裡我和伯陽父安靜地對坐於監獄之中讓明亮的陽光落在我們頭頂。在夢中我們忘卻了過去的仇怨平心靜氣彼此凝望。我說對不起,周朝真的是因我而亡。伯陽父微笑了,他將手指向那一線划落的陽光。他說:不是你。是天。在那年最寒冷的一天伯服暴夭於東宮。他死於睡夢之中,神情平靜,帶著一個孩子的純真。時當亂世,沒有人來得及為他哭泣。伯服被用一具薄棺埋於後宮荒地。我目睹了他的棺材在飛雪之中埋於地下的情景。他結束了自己短暫的太子生涯,永遠長眠在這片土地。我說:伯服,你很幸福。至少在死時,你還不知道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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