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一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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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這是真的攀上貴人了?
宋文選跟曹氏今日也來赴宴。曹氏也是個心思活絡的,對於顧同甫此番治酒的初衷也能猜到幾分。她是十分屬意顧雲容的,原以為顧家遭此變故,擇婿上頭不會太挑剔,但如今顧家似乎非但未受影響,還得了貴人的青眼,如此一來,顧家夫婦兩個未必會瞧得上她兒子。
曹氏禁不住嘆氣,扯了兀自低頭吃喝的兒子一把:「吃吃吃,媳婦都娶不上了!」
宋文選悶了一口酒:「那能怎麼著,我不吃不喝難道就能娶著了……」說著話也心覺沮喪。
如今連於大人都跟顧家有了交情,他怕是更難娶到顧雲容了。
宋文選在飯桌上的慣例是喝了酒就要開始跟人海侃,但他今日實在沒這個心緒,吃了個七八分飽,便向顧同甫打了聲招呼,出了顧家的大門。
他無心回家,想去顧家巷子後面的小茶館里坐會兒醒醒酒,但又不想遇見熟人,便專挑小道走。
他才出巷子不多遠,就忽然瞧見幾個生面孔聚在一起,行蹤詭異。
因著這三街六巷的住戶他都臉熟,尋常也不會有生人在此出沒,他以為自己醉酒眼花,但再三揉眼,仍是如此。
他尚且發愣,忽見那幾道人影齊齊竄起,幾個閃身便不見了蹤影。
職分使然,他正琢磨著要不要追過去看看,就聽兩道巨響轟然乍起,震得他耳朵一陣嗡鳴。
那炸雷一樣的轟隆巨響驚得四鄰紛紛奔出,互相詢問出了何事。
顧雲容也嚇了一跳,她方才甚至感覺到了地面的搖撼。她使秋棠出去看看,秋棠急急奔出一看,便瞧見門外圍的滿是人,撥開人叢左右掃視,又被眼前情景驚得說不出話來。
顧家巷子前面一段路已經被炸得面目全非,磚瓦泥土堆得小山一樣高,焦黑一片。
一旁的于思賢面色陰沉。
他卻才從顧家告辭出來后,就總覺得似乎有人在暗處監視著他。才走幾步,就聽到輕微的異響。多年的臨戰經驗使他即刻嗅到了危險,想也不想就往後翻滾伏地,下一瞬就聽到了巨響。
還好他兒子慢他一步出來。
他命手下四處搜尋是否有可疑人跡,自己上前去廢墟里翻找了一下,翻出了些許盛裝□□殼子的碎片。
他面色一沉,回頭跟顧同甫交代一番,便帶著於紹元離去。
他匆匆趕到巡撫衙門,將手中的火器殘片交給了桓澈。桓澈仔細瞧了一番,起身便走。
于思賢一怔,殿下這是要去何處?
跟在桓澈身後的拏雲反而鬆了口氣。殿下昨日走神了一天,今日又猶豫了半日,眼下終於尋著往顧家去的由頭了。
因著于思賢的交代,筵席散后,顧家今日請來的一眾親戚都未走。
顧家一眾人等才從驚悸之中回過神來,就見又來了一隊官兵。徐氏聽見動靜出來一看,發現領頭的是那日請她們去茶館避雨的少年。
徐氏對少年的印象極好,瞧見他便上前寒暄。兩廂才敘了禮,顧同甫從門內出來,與少年打了個照面的工夫便怔住了。
顧同甫須臾回神,疾步上前就要行禮:「王……」他才喊了個開頭,就見少年朝他使了個眼色。
於是他後面的話全卡在了喉嚨里。
徐氏見狀低聲問顧同甫怎麼了,顧同甫嘴唇翕動半晌,不敢貿然作答,謹慎地以眼神徵詢桓澈的意思。
桓澈道:「鄙姓王。」
徐氏一怔瞭然,當下笑道:「王公子請裡面坐。」
桓澈猶豫一回,微一搖頭:「不必,我且在外頭待著,夫人若是方便,可否給一份今日宴客的名冊?再與我的手下說說事發前都有誰離開過。」
徐氏點頭道可,回身欲入內時,見顧同甫還在原地懵著,以為他是醉酒醉的,即刻一把將他拽了進去。
徐氏看出丈夫認得桓澈,等進去后,便悄聲問桓澈究竟是什麼身份。
顧同甫囁嚅半晌,也不知如何作答,桓澈顯然不想暴露身份,他不能違了殿下的意,於是只搪塞說是在巡撫衙門裡當差時認識的一個官家子弟,讓徐氏莫要多問,也莫要多往人家面前去。
徐氏搖頭嘆息:「我先前還道是沈家的子弟……原來姓王。」
桓澈安排人手將顧家前面一整條巷子都封了起來。他基本斷定,此番刺殺于思賢的刺客是倭寇那邊的人,而且很可能是趁著倪宏圖開門迎納災民入城時混進來的。
他已經罰了擅開城門的倪宏圖,但後患已經顯露出來了。這回是于思賢出獄后的首戰,倭寇大約沒想到于思賢會出獄,迎戰時瞧見於思賢顯然有些措手不及。
于思賢才一出獄就率軍給了倭寇重創,倭寇怕是認為此人非除不可,便趁著倪宏圖打開城門之際派了刺客來暗殺。
另外,他還有個猜測,就是于思賢這案子里也有倭寇頭子的手筆在裡面,從一開始,想讓于思賢死的人就不止是構陷于思賢的錢永昌。
一旁的握霧滿面憂色,低聲勸說桓澈離開:「殿下,此處不可久留,萬一那伙人還想對付您……」
桓澈兀自指揮拏雲等人在廢墟上翻找:「不妨,他們的目標不會是我。」
握霧不解,但殿下正忙著,他也不敢問。
一炷香的工夫后,桓澈一片一片地查看了翻出的火器殘片,面沉如水。
不一時,拏雲來報說一個叫宋文選的曾提前離席。
盞茶的工夫,宋文選便被叫到了顧家一間廂房的暗間里。
顧家的那幾門親戚聽說顧家來了個姓王的官家子弟,都想過來瞧瞧,爭奈外頭守著幾個軍牢,他們不敢靠近。等裡頭的人終於出來,眾人瞧見出來的是個風神絕盛的少年郎,身邊還跟著個不住攀談的宋文選。
宋文選見眾人都立在廊檐下往這邊瞧,心知眾人心思,揮手道:「你們想上來倒是上來。」
宋文選瞥見身邊的王公子朝顧家親戚那邊看去,笑道:「王公子究竟去不去觀潮?我聽聞倭寇這幾日已退到乍浦以北了,短期內應當不會再回來了。屆時我與顧家幾位表公子都要去的,我們可以給您……」
桓澈忽而打斷宋文選的話:「幾位表公子?」
宋文選點頭:「沒錯。」微揚下巴指了指不遠處攢三聚五湊在一處的一群少年郎:「那幾位都是。不過還沒來齊,顧大人今日請的客人多,還有幾位表公子估計在屋裡抹牌耍子。」
宋文選自認在與人交際上極少失利,但今日卻□□了壁。方才王公子對他離開顧家之後的去向與所見一通審問,他覺著王公子可能只是跑來瞧新鮮,但官家子弟的面子是要給的,所以他配合著答完后,就試著套起了近乎。
他可還記得之前斗紙鳶之事,王公子脾氣那樣大,來頭小不了。王公子起先不接茬兒,後來不知聽見了哪句話,直是盯著他看,那眼神,盯得他心裡發毛。
眼下王公子再度露出了那種眼神。
那種類似於野獸被搶了地盤的凶冷眼神。
宋文選想再問問王公子究竟是否去觀潮,就見王公子倏地轉身,拂袖而去。
宋文選一怔,這是去還是不去?
顧雲容得知倭寇已經退走浙江后,便決定前去觀潮。萬一她真搬去外祖那裡住,就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看這等奇觀了。
八月十八這日,顧雲容與顧家一眾人等並幾家親戚、附近幾家街坊一道抵達了海寧縣的鹽官鎮。
位置最好的觀潮台和觀潮樓都早早被達官顯貴們定了,他們只能在較遠處挑個地方遠眺。
因著這個時節的酒肆茶館雅間價錢格外高,素日幾個街坊之間又都處得不錯,幾家便兌了銀子提前包下一個雅間,供同行女眷們一同用,餘人在隔壁另開雅間。
大潮未至,顧雲容便坐著喝茶吃點心等著。她跟姨母家的表姐林姣正說著話,就聽身邊幾個鄰家姑娘小聲說起了親王選妃的事。
「聽說這回來浙的衡王殿下生得神仙一樣的樣貌,又到了婚配的年紀,你們說,咱們能否參選?」
「你敢怕是瘋了,參選的淑女不都是官家貴女么?」
「但我聽聞上回給王爺選妃的聖旨上寫的是『於大小官員民庶之家用心選求』,民庶之家說的可不就是咱們么?」
說話的是跟顧家住斜對門的杜家女兒杜蘭。杜蘭比顧雲容大一歲,到了說親的年紀,但杜家人不急著挑女婿。後來顧雲容得知,杜家人之前去廟裡進香時,杜蘭似乎抽到了一根了不得的簽,解簽的說辭也頗為吉利,大致似乎是說杜蘭將來婚事上會有大造化。
杜蘭自打得了這根簽,就變得有些驕矜。如今居然將主意打到親王選妃上了。
皇帝聖諭上頭雖是那麼寫的不假,但也只是說說而已,實則還是從官家裡面選的。而且親王選妃多限於京畿,極少大範圍遴選。
顧雲容搖頭,封建迷信害死人。
林姣戳戳顧雲容:「今兒怎沒見二房的玉姐兒同來?她不是最愛熱鬧,我怎覺得她嫁了人後就沒甚聲息了。」
顧雲容道:「大約堂姐是想做個賢妻良母。」
她聽徐氏說,顧妍玉婚禮被攪和了之後,二房跟郭家那頭很是鬧了一場。她知道二房會這般是因為郭家的欺瞞。
二房夫妻倆一心想找個乘龍快婿,以期讓二房兩個哥兒少奮鬥幾年,但到頭來卻是信了媒人和郭家的鬼話。那日席面辦成那樣,大抵也是因著郭家實是拿不出銀錢打腫臉充胖子了。
眾人正說著話,忽聞下頭一陣擾攘。杜蘭不知想到了什麼,奔到窗邊往下看,卻見是一頂錦繡軟轎停在了離此處稍遠的觀潮樓下。
杜蘭很是失望,又轉身坐了回去。
觀潮樓外,沈碧音與曾氏下轎后便徑直上了三樓。
沈碧音也不知衡王殿下今日是否會來,但總是要有備無患才好。官吏們為殿下預留的觀潮位置在江畔位置最好的觀潮台,她選的位置正對著那裡,若是殿下今日來了,很容易看到她這邊。
曾氏坐下來啜了口茶:「我還道這回的事有多大,末了還不是雷聲大雨點小。」
曾氏指的是沈家旁支挑頭走私之事。
沈碧音嗤笑道:「咱們家可是正兒八經靠著軍功起來的,不似別個靠嫁女兒得的爵位。女兒聽說當年老太爺在一場什麼戰裡面立了大功,這才換來了沈家如今的富貴。當初好些與老太爺一道入伍的,都趕不上老太爺的運道跟神勇。」
母女兩個說著話,就聽外頭的人忽然喧嚷起來。沈碧音以為是殿下大駕到了,一喜起身,但緊跟著就覺得不太對勁,因為她聽到了疑似火器的轟隆聲和人群的驚叫聲。
曾氏大驚起身:「莫不是倭人來了?」
顧雲容也是作此想。上回在郭家那是虛驚一場,眼下卻是很可能實打實地跟倭寇遇上了。
但她想不明白的是,倭寇已經往北退散,怎就這麼快就折回來了?而且為何倭寇來襲,烽煙台那邊都沒有報信?
但眼下來不及想這些了。顧雲容跟幾個女眷著急忙慌地往外跑,各去尋家人。但這些姑娘素日里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些還穿著高底鞋,又兼過度驚慌,幾乎走不動路,一時場面混亂。幾釀踩踏。
顧雲容無比慶幸阿姐因撥不開空閑而沒有跟來。她動作倒快,一路拉著徐氏跟林姣飛奔而出,跟父兄匯合后,顧雲容便與眾人一道往樓下狂奔。
因著前來觀潮的人數眾多,顧家的馬車停在離觀潮樓較遠的一片空地上,而樓外擾攘不堪,摩肩接踵,要擠過去實是艱難。
顧雲容抽空飛快地往江邊看了一眼,瞧見已有十幾艘懸著八幡大菩薩旗的倭船在江畔集結。船上一定裝載了火炮,若是朝人群這邊開炮,後果不堪設想。
由於逃生人群過於驚慌混亂,顧雲容舉步維艱,又在擠搡之中與顧家眾人分開,兩廂被人潮越沖越遠。她眼瞧著倭寇已經開始登岸,急得滿頭冒汗。
正此時,她忽覺自己右手手腕一緊,跟著一股巨大的拉力拽得她身子一偏。她心下一驚,以為是倭寇來擄人了,急怒之下力氣頗大,反手就是一拳狠狠砸過去。
但她的拳頭尚未落到實處,就被人準確無誤地一手扣住手腕,跟著腰被一股大力緊緊箍住,身子徹底偏斜,天旋地轉之間就撞到了一個人的懷裡,被一雙手臂牢牢擁住。
二房一向與大房不和,兩人自不肯聽顧嘉彥的話,梗著脖子怒問憑甚。
顧嘉彥嘴角直抽抽,憑甚?就憑人家的老子是皇帝!
顧嘉彥看桓澈一身尋常打扮,便知他不欲旁人知曉他身份,也不敢跟二房兄弟倆明言,只壓低聲音與他們說眼前這位是貴人。
與此同時,顧雲容回身朝桓澈一禮,暗暗打量他面色,見他臉上慍色已消減下去,才舒了口氣,緊跟著又覺得不對勁。
她怎麼越看越覺他不像是生病的樣子?
不過鑒於她還有事想跟他說,遂斟酌措辭道:「竊聞您邇來身染微恙,不知現下可好了些?」
顧雲容言訖自己也覺得窘迫,但如今也是無法。好歹等這些事都了結了,她就不用跟桓澈再打照面了。
桓澈一轉眸便對上顧雲容一雙澄凈明眸。
大半月未見,這姑娘膽量好似更大了一些。
他的視線在她細嫩的脖頸上略一停留,面不改色道:「未好。」
這答案並不意外,但拏雲還是不由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其實照著殿下從前的性子,應該理也不理,轉身就走的。
他們從聽楓小築出來后,在外頭信馬由韁轉悠了一圈,沒遇見想見的人,便往水寨那邊去了。回來后,殿下看到左近在辦廟會,下馬步行,一頭往回折返一頭暗觀民情。誰想到會在月波橋這邊遇上這等事。
顧雲容正飛快想著如何跟桓澈提顧同甫和沈家的事,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
是宋文選。
宋文選手裡也拿著紙鳶,跟二房兄弟一樣是與人相約來斗紙鳶的。
宋文選素日里就是做緝拿巡察之事的,聽聞眼下這一樁官司,立等幫著和了稀泥,旋即便跟顧雲容搭起了話,有意在她面前逞技。
「不是我託大,這方圓百里,論斗紙鳶,我還從沒遇見過對手!你過會兒可瞧好了。」宋文選立在顧雲容面前拍著胸脯說罷,便招呼身後一眾人等湧向遠處草坪將紙鳶放飛。
宋文選這話倒確非吹噓,二房兄弟兩個便在他手裡吃過虧。年紀最小的顧嘉安對著桓澈看了須臾,忽然道:「你能贏宋家哥哥么?你若能贏他,毀我們紙鳶的事便就此揭過,我往後還要尊你為師。」
桓澈看了顧雲容一眼,顧雲容愣了愣,旋很快會意,用官話複述了一遍。其實顧嘉平兄弟兩個也都學過些官話,但興許是有意欺生,俱說的吳語。
她並未將這段放在心上,桓澈豈會理會這等無聊之事,她眼下只是搜腸刮肚地想著如何跟桓澈挑起那個話頭。
所以當她聽到桓澈吩咐身邊護衛去買一個紙鳶回來時,根本沒能反應過來。
她眼瞧著桓澈將馬匹交給拏雲,轉身往宋文選那群人聚集的草坪去,一急之下跟上去道:「殿……您尚在病中,仔細受了風!您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雖然她真看不出他得了什麼病,但還是小心為上,她爹還扣在他手上。萬一他病上個三兩月,那她爹估計驢年也出不來。
顧嘉彥簡直沒眼看,他這小妹怕是陷得太深,沒得救了。
桓澈餘光里看到顧雲容跟過來,步子慢了些:「此間斗紙鳶怎麼個鬥法?」
顧雲容見他神采奕奕的,想著他約莫是忽然來了興緻,嘴唇翕動幾下,終是解釋起來。
杭州府一帶斗紙鳶的規則有些特殊。一般是一眾人等以箏線相勾引,剪截牽繞,線斷者為負,箏線完好至終者為勝。雖是小技,實則極講求力道與靈敏度。
逢佳節廟會,少年郎們常攢三聚五在橋上斗紙鳶。此類競技已與錢塘江觀潮一樣,成了本地特色。
顧雲容望著桓澈的目光里滿是擔憂。桓澈從未斗過紙鳶,萬一輸了,生氣都是小事,今兒的風有些冷,加重病情可怎麼好?
大約是顧雲容面上的緊張與擔憂實在表露得太過明顯,桓澈接過護衛買來的紙鳶時,對著她看了須臾。
他心情似乎更好了些,還問她可知斗紙鳶有哪裡是需著緊留意的。
這是少年郎們的遊戲,顧雲容也未與人斗過紙鳶,隨口便道:「我亦不甚清楚……不過您天性機悟,聰慧絕頂,想來很快便能抓住機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