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債(2)
如果是這樣,那麼她手下又沒有強有力的武裝,是難以對付這匪盜式的突然襲擊的。」想到這裡,他感到十分可怕。但他一轉念:「兩軍對陣,對危險的處境絲毫不能期待什麼僥倖,只有用智慧用勇敢來轉危為勝。」這樣一想,他的心翻騰的更激烈,便急催座下馬,「快!快!快!快投入戰鬥,只有贏得時間,才會取得勝利,才能保住姐姐和工作隊的同志們以及翻身了的群眾的安全。」戰馬嘶叫,二百餘騎,馳上杉嵐站西山,扼住了入山的要道。可是呈現在眼前的杉嵐站,已是一片熊熊大火,濃煙衝天,少劍波已判定敵人可能正要逃竄或已經逃竄。不能再等,一聲號令,戰士們縱馬揚刀,從寬大的正面壓下山來,奔過黃草大甸子,向杉嵐站猛襲。剎那間,騎兵鑽入了火海,埋入濃煙之中。晚了!四點鐘以前匪徒已經逃竄,撲了一個空。杉嵐站一片慘景,令人膽寒。火勢有的地方奄奄將熄,有幾處熊熊正旺,全村一片火海,草垛、房屋都在燃燒。牛啊,豬啊,燒的一截一塊,冒著油泡發出吱吱的響聲,發出刺鼻的苦澀和腥臭難聞的氣味。嘩嘩啦啦!房子一個個塌了架,伸出一股股帶星星的火舌,夾在濃煙里,一旋一旋升到高空。燒傷沒死的豬狗怪聲地在慘叫。全村沒有一個人救火,也沒有一個人嚎哭,他們全身綳得像石頭,緊握雙拳,直瞪兩眼,怒視著眼前無情的烈火吞噬了他們可愛的家園。少劍波翻身下馬,手一揮命令一聲:「救火!」二百多戰士紛紛拴好馬,一起向這無情的熊熊大火搏鬥。少劍波冒著濃煙烈火,各處查看著被害的情況。村中央許家車馬店門前廣場上,擺著一口鮮血染紅的大鍘刀,血塊凝結在刀床上,幾個人的屍體,一段一段亂雜雜地垛在鍘刀旁。有的是腿,有的是腰,有的是胸部,而每個屍體卻都沒有了頭。在這垛被鍘的屍體周圍,狼藉地倒著二十多具被害者的遺體,有老頭,有小孩,絕大多數是婦女。看得很明顯,這些死難者是想撲向鍘刀去救自己的親人,或替親人去死,或是去拚打而被亂槍狂射殺害的。內中有一個年輕的婦女,只穿一條褲衩,被破開肚子,內臟拖出十幾步遠,披頭散髮,兩手緊握著拳,像是在廝打拚命時被殘害的。在離三十步遠的井台旁,躺著一個嬰兒的屍體,沒有槍傷,也沒有刀傷。顯然是被活活摔死的。他離開了親愛的媽媽。媽媽哪裡去了?她的命運怎麼樣?少劍波又向前走了幾步,轉過牆角,一眼看到的是更為觸目驚心的慘狀。是在飲馬井旁的大柳樹上,用鐵絲穿著耳朵,吊著血淋淋的九顆人頭。這些被害的人頭,個個咬牙瞪目,怒氣衝天,標誌著他生前的仇恨。這仇恨雖死猶未息。人頭旁邊,懸一塊大木板,上寫了八個字:「窮棒子翻身的下場」。少劍波氣憤得全身像鐵塊一樣,他轉回身走到鍘刀旁。在這些慘遭屠殺的屍體旁,一大堆火炭,一個老太太的屍體,半截倒在火里,肚子以下,已和火炭一起燒盡了,只剩半截的胸膛和染滿了黑血塊的白髮蒼蒼的頭了,好像是被活活丟在火里燒死的。仔細看旁邊還有一個幼兒,被燒焦了的骨灰,在冒著最後的一縷青煙,一條半截小腿伸在火堆外面。從腳的大小看來,這孩子也不過五六歲。火灰旁有二十多條扁擔,上面染紅了鮮血,被火烤乾后,迸裂成一片片鱗狀血塊。這也不知匪徒們用它做了什麼奇異的惡刑。火被撲滅了,全村已是一片灰燼。碎磚亂瓦,被罩在苦煙和臭氣里。滿村的人,有的婦女昏倒了,有的呆了,有的瘋了。他們咬著牙,直瞪著眼,吐射著無窮的怒火。戰士們整理著受難群眾的屍體,他們不用村裡人,因為這情景太可怕,他們不忍讓群眾再看他們的親人、他們的鄰舍好友這慘死的情景。他們是人民的子弟兵,被害的人像他們自己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兄弟姐妹,哥哥嫂嫂,侄兒侄女。他們是那樣小心謹慎整理著屍首,深怕不小心弄痛了死難者的傷口。他們解下了自己的軍毯,嚴嚴實實地把屍體裹起來。戰士們對者這些死難者,整齊地站了一個圓圈,肅立默哀。二百多騎戰馬,也在垂首哀悼。他們舉起了手,握著鐵一般的拳頭,激動著,憤怒著,二百餘人發出了一個聲音:「親愛的同胞們!對不起,我們來晚了!我們的責任沒有盡到。安息吧!父老們!我們一定討還這筆血債,我們誓死報這場血海深仇!」戰馬隨著戰士們的怒吼,在嘶叫咆哮。西街上,高波一面用手揉著眼睛,一面走著。他前面踉踉蹌蹌地走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劍波正為找不見姐姐和工作隊的同志而心焦,高波和老人已到面前,高波用手捂著眼睛,指了一下西山:「二○三,鞠縣長和工作隊同志犧牲在……」他嗚咽得不能再說下去了。那位老人彎腰頓足喊著:「鞠縣長!鞠縣長!……」他悲憤得再也說不下去了,只是用手連連地指著西山。少劍波當即面色變得蒼白,心像一塊重重的冷鉛沉下去,絕望得只問了一聲:「什麼地方?」「西山上……」高波畢竟還是個孩子,沒有成年人那應有的理智,剛一張嘴便嗚嗚地大哭起來。少劍波的腦子頓時轟的一聲像爆炸了一樣,全身僵直了,麻木了,僵僵地瞪著兩眼呆了半晌:「走!走!」他說出的聲音已完全不像是他自己的。老鄉領著劍波邊走邊咒罵:「魔鬼!殺人的強盜!洗光了,洗光了!唉!天哪!天哪!」劍波的腿是走呢,還是沒走呢?他自己完全不覺得。他現在對自己的一切已經失去了任何感覺。西山坡的大盤龍松上,吊著九個同志的屍首,六男三女,都用刺刀剖開了肚子,肝腸墜地,沒有了一隻耳朵,只留下被刺刀割掉的痕迹。「工作隊!鞠縣長!」老鄉領劍波登上山坡,頭磕著地,手蒙著臉,不敢看這九個被害的同志。少劍波一看到這場慘景,眼睛頓時什麼也看不見了,失去了視覺;頭像炸開,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覺,就要倒將下來。高波一把扶住:「二○三!二○三!」一面哭泣,一面喊。少劍波用力張開眼睛,定了定神,剛想再向姐姐看一眼,突然一聲親切溫柔的聲音,從耳邊掠過:「劍波同志!……萬一有什麼不幸,切記要鎮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