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番外之半夜的客人

92.番外之半夜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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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花鹿嶺黑燈瞎火,周圍接近死寂,像是沒有一個活物,隨著顧長安跟吳大病闖入之後,才多了兩串腳步聲。

顧長安把外套後面的帽子拉起來,擋住從左往右穿行的夜風,他又困又冷,大晚上的根本不適合外出,就該在被窩裡睡覺。

「大病,橡皮糖幫我買了嗎?」

吳大病頓住,訥訥的說:「長安,對不起啊,我忘了。」

「忘就忘了吧,明兒我自己去超市買。」顧長安兩隻手抄在外套口袋裡面,「張威那個謊言解決了,接下來可以休息休息,你有想做的事嗎?或者是想去的地方,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想去鎮子外面看看。」

吳大病撓撓頭皮:「很麻煩,要買車票,找住的旅館,還要買地圖。」

顧長安懶洋洋的說:「隨你,想去的話,提前選定要去的城鎮,上網查一查有哪些景點,簡單了解一下當地的風俗民情,準備好了就出發。」

吳大病抿了抿乾燥的嘴唇,他從小到大都沒出過鎮子,好奇外面的世界,想知道鎮子外面的天空是什麼顏色,一直想找機會出去走走,總是猶猶豫豫,下不了決心。

不止是吳大病,顧長安也沒離開過鎮子,但他是顧家人,沒有辦法像吳大病那樣來去自由,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他不行,必須要在這裡待著,直到死去。

老頭在世的時候多次警告過顧長安,不要走出鎮子,每次說那些話時,都是一副讓人不寒而慄的樣子。

顧長安早就想好了,等他死了,就讓吳大病帶著他的骨灰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海。

「可是長安,我不在家,誰給你燒飯?」

顧長安的思緒被這句話拉扯回現實,他打了個哈欠:「我有手有腳,餓不死。」

吳大病又操心起來:「院里那些小雞小鴨……」

顧長安說:「那我不管。」

吳大病表情凝重:「沒有它們,過年我們就只能吃白菜豆腐了,還有魚。」

顧長安的面部肌肉抽了抽。

「別婆婆媽媽的,趁現在不忙,想去就去,下次再有空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你年底前回來就行。」

他眯了眯眼睛,「大病,你不會到了外面就被花花世界迷住,不肯回來了吧?」

吳大病的臉色微變,他立馬搖頭:「那我還是不去了。」

顧長安滿臉黑線,對自己這麼沒信心?沒出息,他轉而一想,不過,心性單純的人,的確比較容易受人蠱惑。

吳大病認認真真的說:「長安,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顧長安微笑:「你就是想做,我也不會給你機會。」

吳大病似懂非懂:「我也不會對任何人說顧家的事,我知道老爹跟你對我的信任,我……我……」

他不善言辭,有些磕巴。

顧長安聳聳肩:「說了也沒關係,大不了就是天下大亂。」

吳大病:「……」

顧長安忽然說:「立春過來了。」

吳大病聞言看向前方,視野里只有模糊的草木輪廓。

片刻后,立春的身影出現在小道上,她手提著白紙糊的燈籠,穿了身紅色襦裙,腳上是雙繡花鞋。

自帶一股子詭異的氣息。

要換其他人看到此情此景,准能嚇的跪下來哭著喊爸爸。

顧長安吹口哨:「大病,你看你春子姐跟上次那鬼片里的女主角比,怎麼樣?」

吳大病說:「要好看。」

顧長安嫌棄的嘖了聲:「就是胸跟屁股小了點。」

「你們倆說什麼呢?當我是聾子?」

立春在顧長安面前跳腳,「叫你20號之前來,20號之前來,你當耳旁風!」

顧長安摸小狗似的摸她的蘑菇頭,下一刻就把她的齊劉海胡亂一揉。

「現在還沒到20號。」

立春拍來他的手,氣鼓鼓的瞪過去:「就差一小時多一點點。」

顧長安笑著說:「所以沒到。」

「……」

立春提起燈籠,「大病,你跟長安一起長大,就沒被他氣的想要咬他一口?」

吳大病搖頭。

「傻。」

立春做出評價,臉色徒然一板:「快趕路吧,不然就要來不及了。」

一行三人穿過這片山林,上了停靠在江邊的小船。

船身左右晃了晃,濺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月色正濃。

吳大病划槳,顧長安抱著胳膊,閉目養神。

立春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一個塤:「長安,吹一個。」

顧長安不給面子:「不吹。」

立春不依不饒。

顧長安煩了,他坐在船頭,眼皮半搭著,抬起兩手放在塤的兩側,將塤拿到嘴邊。

有聲音從塤的音孔裡面傳出,深而沉重,幽幽揚揚。

讓人聽著,彷彿置身無邊無垠的荒漠,空曠,蒼涼。

立春說,大病,長安是個孤獨的人。

這話立春不是第一次說,吳大病也不是第一次聽,他其實並不太懂孤獨的含義,但卻覺得她說的是對的。

十一點二十,船靠岸,一排燈籠掛在樹梢上,隨著風輕輕搖晃,散發出微弱的光亮,為前來的人引路。

顧長安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

立春姥姥性格怪癖,不喜歡與人接觸,所以才住在這隱秘的地方,從來不再鎮上露面。

白天這裡山清水秀,綠樹成蔭,晚上卻陰森森的,好像下一刻就會蹦出來一個殭屍,或者是從哪兒伸出一張血淋淋的人臉。

慎得慌。

立春邊跑邊喊:「姥姥姥姥,長安來了!」

顧長安跟吳大病一路跟著她進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氣味。

那是立春姥姥身上的味道,像是快要腐爛的木頭。

「晚了。」

伴隨著蒼老的聲音而來的,是拐杖敲在地面上的響聲,沉沉的,聽的人心裡發怵。

顧長安撩起眼皮看去。

老人白髮蒼蒼,滿是溝壑的臉上沒有表情,身上穿的對襟大褂,上面是黑底綉著杜鵑花,針線精緻。

立春說:「沒晚呀,還有幾十分鐘呢。」

姥姥重複那兩個字,混濁的雙眼看著顧長安:「晚了。」

顧長安面對著老人,他的姿態很敬重,開口解釋道:「姥姥,我這幾天有事在忙,晚上剛忙完就過來了。」

姥姥轉身,佝僂著背拄著拐杖往裡屋走。

立春三兩步上前去攙扶:「姥姥,明明沒晚,你幹嘛那樣說,長安大老遠跑過來的,你就不要欺負他了。」

姥姥冷哼:「還不是他的什麼人,就這麼偏向他。」

立春面紅耳赤:「我哪有!」

屋子的門關上,立春跟大病在外頭等著。

顧長安坐在老人對面。

姥姥的臉上還是沒有絲毫表情:「我說的晚了不是說笑。」

顧長安說:「還沒到20號。」

姥姥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他:「跟你無關,是老天爺的意思。」

顧長安清晰的挑了下眉毛。

姥姥從半掩的窗戶那裡往外看,神態中多了一絲人情味:「長安,我受你父親之託為你占星卜卦,前些天發現了異樣,算的是20號之後,因此才讓你趕在那個時間前過來一趟,我好給你佔到化解之法,沒想到會有變故,如今……」

「你的大劫已經出現了。」

回去的路上,顧長安跟來時沒有區別。

吳大病沒有多問,他知道長安不會說的。

臉上有冰涼的觸感,吳大病伸手去抹,他怔怔的說:「長安,下雪了。」

「怎麼可能,這才幾月份,是雨點……」

顧長安抬頭,一片兩片雪花飄下來,鏡片花了,他的瞳孔微縮,「還真是雪。」

十月中旬下雪,這在北方不值得一提,但在南方就很離奇了。

顧長安將唇上的雪花舔掉:「這場雪來的蹊蹺。」

吳大病問道:「會不會有天災?」

「誰知道呢。」顧長安仰頭看漫天雪花,「人禍都對付不了,更何況是天災,既來之則安之吧。」

他摘了眼鏡塞口袋裡:「我接下來一段時間都不忙,可以在家窩著,你這次正好可以看看雪景。」

吳大病說:「那我明天買票。」

顧長安前言不搭后語:「雞一天生幾個蛋?」

吳大病說:「六七個。」

顧大少爺很吃驚,這麼多?他吐出一口氣,那夠吃了。

小雪花很快就變成了鵝毛大雪。

顧長安跟吳大病在雪中穿梭,一路不停歇的回去,他們遠遠的看到門口站著一個白頭髮的老爺爺。

走近一看,發現不是什麼老爺爺,是陸城,身上頭上全白了。

顧長安眯著眼睛問:「你怎麼在我家門口?」

「長安,我出去一趟。」

顧長安聽到聲音抬眼看向男人,我瞌睡你就給我遞枕頭?這麼巧?

「你好像很忙啊。」

「是有點忙。」

顧長安扯唇:「不是無業游民嗎?」

陸城說:「家裡的事。」

顧長安盯著男人看了幾秒,說:「那你去忙吧,上凍了,注意著點。」

陸城:「長安,你關心我?」

「是啊。」

顧長安懶懶的站起來說,「回頭給我帶烤紅薯。」

想起來了什麼,他走到男人面前問:「好吃嗎?」

陸城舉起手裡的橡皮糖:「你問的這個?」

顧長安的眼神已經給出了答案。

陸城給他一根。

顧長安不滿意的斜眼,就一根?

陸城把剩下的橡皮糖收進口袋裡,沒有再給的意思,就一根。

一根就一根吧,總比沒有強,顧長安咬住橡皮糖,一點點吃到嘴裡。

陸城笑了起來:「這叫橡皮糖,是我家那邊的……特產。」

顧長安邊吃邊說:「超市有,網上應該也有。」

「不一樣,無論是顏色還是味道,你吃了就知道了。」陸城的目光掃過青年,「走了。」

陸城一走,顧長安就把門關上了,他拎著胖頭進屋,取出謊言裝瓶子里,塞上木塞。

顧長安不打算立刻去查,張威那個大謊言獲得的能量已經放進地底下的凹坑裡面了,可以撐一段時間,他想休息休息,趁機清理店裡的灰塵,把店開了。

雖然有存款,但吃老本是真不行,沒安全感。

那條胖頭被顧長安送給了鄰居,他不想吃,更不想燒,不對,是不會燒。

除顧家人以外,其他人是能釣到謊言,但幾率極低。

平時顧長安在河裡釣不出有價值的謊言,也會去菜市場碰碰運氣,從來沒逮到過大的。

這次的情況還是頭一次發生。

陸城又是午夜時分回來的,顧長安冷著臉給他開門。

「你不能早點回來?」

「抱歉。」

陸城插上門栓,嘴裡吐出白氣:「不如你把門鑰匙給我一把,這樣一來我多晚回來都不用麻煩你。」

顧長安說:「好啊。」

陸城出現明顯的愣怔,似乎只是隨口一說,又像是試探顧長安的底線,沒想到他如此爽快,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答應了。

顧長安背過身扯起一邊的唇角,不放餌,魚不會上鉤。

天一放晴,顧長安就速度開店,陸城沒外出,幫他檢查架子上的產品,過期的丟進盒子里。

「這些垃圾食品有人買?」

「多的是。」顧長安在數硬幣,「大米飯吃起來哪有加了各種添加劑的零食好吃。」

他來一句:「你不也吃嗎?」

見男人面露疑惑,顧長安提醒:「橡皮糖。」

陸城說:「那不是。」

顧長安等著下文,陸城卻沒解釋。

橡皮糖那種小玩意兒不是垃圾食品?顧長安翻了翻白眼,逗我玩呢?

陸城拍拍手上的灰塵,皺著眉頭說:「你這個店有收入嗎?」

顧長安將一把一毛的硬幣用膠布纏起來:「我開店不是為了收入,是為了讓自己的生活不枯燥,錢財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做人最主要的是開心,人生……」

陸城拿出耳機,對著耳朵一邊一個塞上。

顧長安裝了個逼,他發現男人戴著耳機,眼角狠狠抽了抽。

媽的,你裝逼的時候我有戴耳機嗎?哪次不是配合你演出?

腿往櫃檯上一架,顧長安屈指敲點檯面:「陸城。」

陸城拿下耳機:「嗯?」

顧長安笑容滿面的問:「你之前為什麼住在小廟裡?」

陸城低頭收耳機:「小廟是我家的產業,包括那座山。」

顧長安的眼底湧出幾分詫異,他在鎮上長大,從來沒聽說後面的山有主。

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顧長安想開半個月店再說,結果就夢到了老頭,在夢裡唐僧似的跟他念叨,還搬出顧家祖訓。

老頭在顧長安的夢裡待了一晚上,害的他煩躁不安,半夜踢掉被子,感冒了。

顧長安的嗓子冒煙,咽口水都難受,不想動彈,只想睡覺。

迷迷糊糊的,顧長安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他燒糊塗了,嘶啞著聲音喊:「大病,出去,不要煩我。」

耳邊的聲音沒了。

顧長安擰緊的眉頭沒有舒展開,面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

額頭一涼,接著是兩邊的臉,脖子,那股涼意往衣領裡面鑽,顧長安瞬間睜開眼睛。

陸城手拿著毛巾,語氣關切:「醒了?」

顧長安把微敞的領口攏了攏,他沒說話,舉動上已經表現出排斥跟彆扭,甚至是厭惡。

陸城的目光落在青年燒紅的臉上,言語中帶著戲謔:「大家都是男人,有什麼好害羞的。」

害個屁羞,就是純噁心,被摸臉的事讓他連著做了好幾天噩夢,顧長安直白的問:「你不是gay吧?」

陸城聞言,不做停頓的說:「不是。」

顧長安長舒一口氣:「我感冒睡一覺就能好。」

陸城把毛巾扔盆里:「那你接著睡。」

顧長安的視線從男人的背影上收回,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但是他怎麼也睡不著了。

身上的涼爽在提醒他,那個男人給他擦過……

顧長安翻過身趴著,頭撞床板,冷靜點冷靜點,只是擦到胸口而已。

胸前是平的,沒二兩肉,看就看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自我安慰一通,顧長安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門被推開,陸城走進來,手插著褲子口袋,眼角下垂,就那麼看著床上的青年。

病態濃重,看起來弱不禁風,沒有一點殺傷力,如同一隻螞蟻。

顧長安乾燥的唇動了動,發出夢囈的聲音:「老頭,別說了,我知道……」

陸城沒有情緒的雙眼裡面生出些許憐憫,轉瞬即逝。

兩天後,顧長安帶著謊言去找當事人,他根據謊言的感應一路走到河邊,發現了目標。

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在河邊彎著腰找東西,手裡拿著一根樹枝,邊找邊撥動草叢,嘴裡還在說著什麼。

顧長安走過去,裝作隨意的問:「你在找什麼?」

年輕人並未回答,他喃喃自語:「我的鞋丟了……我的鞋丟了……」

顧長安伸手指給他看:「你腳上不就是嗎?」

年輕人還是重複著念叨那幾個字。

顧長安知道,既然是謊言,就說明這人的鞋不是弄丟的,背後還牽扯到死亡跟殺戮。

應該是他自己把鞋脫下來幹了什麼事,跟人撒謊說鞋丟了,後來發現會暴露自己就回去找鞋,結果發現鞋不見了。

他很有可能是被嚇瘋的。

瘋了還不忘找鞋,確切來說找的不是鞋,是某個人,或者某個屍體……

以上都是顧長安的猜測。

顧長安再次去看面前的年輕人,見對方的目光渙散,神志不清,眉心不由得一蹙。

年輕人突然狂躁起來,他扔掉樹枝,蹲下來直接用手去撥草叢,兩隻眼睛睜到極大,眼球暴突,面部扭曲,嘴裡發出急促混亂的喘息,像只瀕臨絕境的獸類。

「鞋呢,我的鞋呢?我的鞋呢?」

顧長安審視著年輕人的表情,除了狂躁,絕望,還有驚慌。

就在這時,左側傳來蒼老的聲音,「張龍,你又來找鞋了啊?」

顧長安轉過頭:「大爺,這人怎麼了?」

他不需要裝,自己就是一副弱雞的樣子,看著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藥罐子,隨時都能暈一暈,吐個血,跟壞人不搭邊。

老大爺果然沒有懷疑,嘆口氣道:「瘋了。」

顧長安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果然不出所料,這人是個瘋子。

「天生的嗎?」

「不啊,就這幾天才瘋的,本來好好一人,不知道怎麼就瘋了,鞋也不賣了,天天跑河邊來找鞋,嘴裡翻來覆去就一句話,說他的鞋丟了,要找鞋。」

老大爺說:「這附近的草都不高,哪有看見什麼鞋。」

顧長安問道:「是不是受到了什麼刺激?」

「這個就不知道了。」老大爺說,「平時挺好一小夥子,人也熱心,不跟人結仇結怨。」

顧長安說:「那他的家裡人呢?沒帶他去看醫生?」

「張龍爸媽很早就離了,上半年他爸死了,家裡就剩他跟他那個繼母,根本不管的。」老大爺搖搖頭,「真是造孽喲。」

顧長安對當事人的情況有了一個初步了解。

姓名張龍,賣鞋的,父母離異,父親上半年去世,有個繼母,關係不好。

張龍一直在河邊找鞋,顧長安沒走,一路跟著他回家,知道他的住處以後才回去的。

半夜三點多,張龍睡得好好的,忽然睜開眼睛,他用牙咬住手指,哆哆嗦嗦,眼珠子四處亂轉。

「鞋呢?我要找我的鞋。」

張龍手腳並用的爬下床,從房裡爬了出去,喉嚨里彷彿有砂紙在磨,他凄厲的嘶吼:「我的鞋呢……我的鞋呢……我的鞋哪兒去了……」

後面有個聲音響了起來:「你的鞋在這裡。」

張龍回頭往後看,一雙鞋出現在他的視野里,就是他要找的鞋。

「我的鞋……那是我的鞋……還給我……快還給我——」

張龍朝著鞋那裡爬,他的視線往上移動,看到了什麼,滿臉驚恐的大叫:「啊——」

顧長安連著喊了兩聲,張龍都沒有反應。

雖然從月份上來算還沒入冬,但今年的天氣詭異,十月中旬就開始斷斷續續的下雪,上凍,化凍,下雪……氣氛驟降,現在跟寒冬臘月沒什麼兩樣。

顧長安的牙齒打顫,感覺全身的血液正在一點點凝固,他在快要接近張龍時突然一個深潛。

就在顧長安潛下去的瞬間,張龍的兩條腿在水裡胡亂蹬了起來,他開始揮著胳膊大喊大叫,水花四濺。

水底沒有東西抓著他不放,應該說是剛才有,現在不見了。

顧長安的身體由不得他耽擱,他快速將張龍帶到岸上,全身滴滴答答的滴著水,臉像瓷器般冰冷透白。

「是不是有東西封住了你的嘴巴,還把你往下拖?」

「鞋……我的鞋……」張龍跪趴在地上痛苦的咳嗽,口水跟眼淚一起往下流淌,「咳……咳咳咳……我的鞋丟了……」

都這時候了,還惦記著丟掉的那雙鞋。

顧長安下意識摸頭,他的臉色一變,操!假髮丟了!

找了根竹竿把假髮撈上來擰擰水重新戴好,顧長安哆哆嗦嗦的帶著張龍回去,半路上看到了說要去喊人的錢飛,那小子正在跟幾個混混蹲在一起抽煙打牌。

「錢飛。」

聽到喊聲,錢飛叼著煙抬頭,他看見了渾身濕透的張龍,又去看扶著對方的青年,豎起大拇指說:「哥們,你一個人把張龍弄上來了啊,厲害厲害。」

顧長安看著他,眼神嘲諷。

錢飛口氣惡劣:「看什麼看,你等一會兒!我打完這把!」

顧長安的臉上布滿冰霜,他抿著發白的嘴唇,投過去的目光像冰凌。

打牌的其他幾個都條件反射的打冷戰,催促著讓錢飛趕緊過去,那人一張死人臉,看起來很嚇人,被他那麼看著,還打個屁打,尿都快嚇出來了。

錢飛把煙頭吐到地上拿鞋一碾:「他媽的,這把老子穩贏,你們幾個誰都別想玩老子,快點出牌。」

張龍搖搖晃晃,身上滴著水,嘴裡不停的念叨:「我的鞋丟了……我的鞋丟了……」

幾人登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大白天的怎麼這麼滲得慌,不打了不打了,說死也不打了,他們交換眼色,同時把牌丟了就跑。

「我||操|你大爺——」

錢飛罵罵咧咧,問候了那幾人的十八代祖宗后把地上的牌收收拿皮筋一紮,甩著兩條小短腿走過去,拍拍張龍濕答答的臉,沾了一手的水,他嫌棄的在褲子上擦擦。

「張龍啊張龍,你怎麼回事啊,這個天下水幹嘛?」

顧長安語氣里沒有情緒:「現在不是說廢話的時候,幫我搭把手。」

「怎麼搭?他身上都是濕的。」錢飛生怕自己的衣服被張龍弄濕,他喘著氣說,「等著,我去找人。」

說完就跑,褲子上的金鏈子嘩啦嘩啦響。

顧長安額角的青筋突突亂跳,他冷笑:「看見了吧,那就是你的好發小。」

張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面,眼珠子左右轉動,他在找鞋。

顧長安貼在他的耳邊說:「張龍,你的鞋不是你弄丟了,你沒有弄丟。」

張龍無意識的重複著喃喃:「不是我弄丟了,我沒有弄丟。」

「對,就是那樣。」顧長安的語速緩慢,帶著誘||導的意味,催眠著他的神經,「那天晚上,你穿著鞋出來,見到了一個人,是誰呢,你們是熟人,是好朋友,你把鞋脫下來了,然後你幹了什麼,你閉上眼睛想一想。」

張龍的頭垂了下去,整個人一動不動,顧長安剛湊近,他就抬起頭,猩紅的眼睛瞪過來,裡面全是恐慌。

「丟了……鞋丟了……不能丟……我的鞋呢……我要找到我的鞋……」

顧長安繼續誘導催眠:「是你自己把你的鞋穿在了別人腳上,假裝是鞋丟了,你為什麼要把鞋穿在那個人的腳上呢,因為你不能讓人發現,你想一想那天你做了什麼。」

張龍蹲下來用手死死抓著頭髮大叫,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這回錢飛真的找來了人,而且速度還挺快。

顧長安一路跟在後面,直到張龍被送回去,他才轉身走進一條巷子里靠著牆角坐下來,顫抖著給立春打電話,只說:「快過來給我收屍。」

說完就掛了。

「咳……咳咳……」

顧長安聽到了女人的咳嗽聲,那咳聲一會就有,一會就有,離他很近,像是那個女人就趴在他的耳朵邊咳,只要他一扭頭,就能看到她的臉。

咳嗽聲變大了,也變得更急更痛苦,彷彿要把肺給咳出來。

顧長安咬了下舌尖讓自己冷靜些,他側耳聽,發現咳嗽聲是從牆的另一邊傳過來的。

那個女人可能就坐在和他一樣的位置咳嗽,跟他只有一牆之隔。

是張龍家的鄰居。

顧長安的太陽穴針扎般疼,張龍家斜對面是他堂哥張鵬,左邊是一個老奶奶帶著孫女,右邊住著的就是正在咳嗽的女人。

這附近顧長安沒來過,現在沒來由的覺得發毛,大概是那咳嗽聲的原因。

立春趕來時顧長安的睫毛上都結了冰,她用自己的小身板背起顧長安,輕鬆的跟背個小娃娃似的。

「長安,你要緊不?」

顧長安說話的聲音都在抖:「要……要緊。」

立春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輛車,不是她的小毛驢,是四個輪子的,她把顧長安弄進去,塞給他一個暖手寶。

「別睡啊,馬上就到家。」

顧長安抱著暖手寶,背脊弓出難受的弧度,骨頭刺刺的疼,像是有無數雙手拿著針在往他的骨頭縫裡扎。

立春頻頻看後視鏡:「長安!長安!不要睡!長安!」

顧長安的眼皮闔在一起,腦袋歪在椅背上,發梢滴著水,一點反應都沒有。

立春急紅了眼睛,她搬出殺手鐧,扯開嗓子大聲唱:「大河向東流,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啊,嘿嘿嘿嘿嘿,參北斗啊——」

顧長安的眼瞼動了動,氣息虛弱的說:「真難聽。」

立春鬆口氣,她邊開車邊費力找話題:「那個陸城啊,他長得真帥,你承認不?」

聽到這個名字,顧長安凍僵的神經末梢輕輕抖了一下:「沒有我帥。」

立春繼續刺激他:「長安,你吧,是那種柔弱的美,就是病美人,陸城跟你不一樣,看起來很man,很有男人味。」

顧長安不屑的扯扯嘴皮子:「我就沒有?」

立春說:「你還真沒有。」

「……」

顧長安拉開濕||漉||漉的外套,把暖手寶塞進去貼著冰涼的皮膚,眼皮不抬的說:「不準看。」

前面的立春被當場抓包,她把視線從後視鏡那裡移開,嘴硬的說:「誰,誰看了?」

顧長安從唇間吐出一句:「姓立,名春的色||女。」

立春氣吐血。

顧長安生了場大病,意識完全清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有老朋友立春在,他才能放鬆的讓自己病倒,不用留著一點意識來防備周圍。

「醒了,長安醒了。」

立春抓住陸城的胳膊,神情激動:「陸城,長安沒事了。」

「那就好。」陸城不著痕迹的從她手裡抽開胳膊。

顧長安將視線從刷白的天花板移到陸城跟立春身上,沙啞著聲音開口:「二位,有吃的沒?」

陸城跟立春:「……」

顧長安一口氣吃了三個麵包,一盒牛奶,氣色恢復了一些,他在病床上躺不住了,下來抓著輸液的架子活動活動手腳,問起醫藥費的事。

立春朝陸城那裡努努嘴。

顧長安走過去說:「陸城,謝謝。」

陸城似是沒聽清:「嗯?」

顧長安這回配合的重複了一遍:「醫藥費等我回去還你。」

「不用還。」陸城笑著說,「那點錢不算什麼。」

語態是溫和的,但那種骨子裡散發出的高貴跟傲氣藏不住,讓他看起來高高在上。

顧長安抽抽嘴。

立春的眼睛發亮,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結識到土豪,她挪到陸城旁邊,笑眯眯的問:「陸城,你很有錢嗎?」

陸城挑挑眉毛:「花不完。」

立春倒吸一口氣,這個朋友交定了!

陸城離開病房之後,顧長安問立春:「你能看到鬼嗎?」

立春不解:「幹嘛問我這個?」

顧長安說:「隨便問問。」

立春啃了啃手指甲:「一般情況下不能。」

顧長安問道:「那什麼情況下能?」

「不知道,目前還沒看到過。」立春上半身往床上一趴,湊到他面前說,「等我看到了,我再告訴你。」

「起開。」

顧長安推開立春的腦袋,他皺著眉頭想,張龍要是死了,事情就麻煩了,死人的謊言比活人的謊言要難搞。

缺一個幫手,這是顧長安經過這件事得出的想法,可問題是謊言魚不能跟外人說,要找幫手,還得防著。

立春低著頭,兩隻手的食指指尖一下一下對到一起:「長安,有個事,我覺得我還是要跟你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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