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親娘保佑
吃過晚飯,謝棟這才回過神來。他抓耳撓腮,吭哧了半天,終於張口問道:「二娘啊,你這一身神力是、是如何來的啊……」
謝沛上輩子被人用滾油燙成了一張鬼臉,熬過了高燒昏厥後,醒來就變得力大無窮。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這身神力竟然跟著她,一起回到了九歲這年。
此時聽了爹爹的問話,謝沛非常坦然地答道:「女兒也不清楚,只是之前昏迷時,隱約聽見有人一直在喊什麼豆妞兒乖乖……再醒來,就覺得渾身舒泰,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了。」
她話音剛落,就見老爹的鼻頭迅速紅了起來。
謝父用力眨了眨眼,深吸口氣,摸著女兒的頭髮,說道:「是你娘親保佑吶……你剛出生時因為月份不足,裹著小包被也只有三斤八兩。臉上一寸多長的胎毛都未褪去,皮也皺著萬千個褶子。耳朵尖還與腦皮粘在一起,都沒長齊全咯,指甲也是一點都沒見著。那接生婆說,像你這樣的娃娃,肯定養不活,不如讓她抱走,埋了去。你娘拉長個臉,把人趕了出去。她抱著你,也不嫌你長得磕磣……咳咳,親啊蹭啊,硬說你是個豆仙兒投胎,所以總愛喊你豆妞兒。我那時候就說了句,你恐怕還是個毛豆仙,結果被你娘用硬枕砸了個大鼓包……」
謝沛聽著老爹絮絮叨叨說著親娘的事情,嘴角溢出一抹溫暖的笑意。
上輩子,她重病之時也不知是痛極發夢還是怎樣,確實聽見了那溫柔的呼喚聲。待她醒來之後,也聽爹爹說起了這些往事。
謝沛的娘親李氏是個手巧又愛笑的婦人。只可惜她自幼就有心疾,也不是什麼大家小姐,尋常人家都不敢娶她。好在這世上還有個謝棟,他真心愛慕李貞娘,實實在在備了好禮后,向李家求娶貞娘。
夫妻二人成婚後甚是恩愛,三年後還得了個白白嫩嫩的小閨女。
因擔心貞娘的心疾,所以謝棟早就想好了,這輩子就守著娘倆過了。為此,每次夫妻親熱時,他都會束手束腳,不敢放肆到底。
雖有點小缺憾,但夫妻二人都是知足長樂的性子。一家人笑呵呵地把尋常小日子過得煞是甜美。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謝家大閨女六歲時,患了百日喉,竟一病去了。這一下,痛得李貞娘心疾重犯,險些跟著也一併去了。
謝棟忍著喪女的悲痛,衣不解帶地在床前守了兩個多月,總算是把貞娘給留住了。只是這一病,到底讓李貞娘的身子弱了下去。
直過了五年,夫妻倆才算漸漸都緩了過來。只是貞娘卻留了個心病,總覺得對不起如此珍愛自己的謝郎。於是,幾番嘗試下,謝棟在喝了點小酒,有點暈乎的情況下,終於被娘子勾得來了次痛快之事。
待到李貞娘以三十歲高齡再次懷了胎后,他才追悔莫及,然而那已經於事無補了。因為對貞娘而言,打胎與生產幾乎都有危險。無論選哪條路,都沒法保證大人一定安全。
就這樣,兩口子戰戰兢兢地過了六個月,到底還是早產了。
普通人家想要養大如此孱弱的女嬰,可謂是千難萬難。
謝家兩口子自然是想盡了一切辦法,精心照料小閨女。再加上,謝沛這小娃彷彿天生就知道自己來之不易。她沒有浪費一絲體力在哭嚎上,全都用來吃奶睡覺了。
謝沛自打生下來就很少哭,也從不挑嘴。喝奶時,經常累得滿頭大汗,小鼻孔也大張著,直噴粗氣。可就是這樣,人家依然堅持不懈地,吃一吃,歇一歇,直到吃飽了,才嘆口氣,呼呼睡去。
大人照料得精心,孩子乖巧又嘴壯,這樣才讓長毛皺皮的小猴崽子漸漸長成了白嫩的小娃娃。
直到謝沛三歲時,李貞娘心力耗盡,終於撒手人寰。臨走前,她拉著謝郎的手,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可謝棟卻跪在床前,哽咽抽泣著說道:「貞娘,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豆妞的,嗚……也不會給她找後娘,嗚嗚嗚……貞娘,你別走,別丟下我們爺倆……嗚嗚嗚……」
在謝棟的泣語聲中,李貞娘帶著一絲遺憾地離了人間。
原以為,按謝棟這老實性子,豆妞兒應該能平安長大,嫁人生子,直至安然老去。然而,卻不料,日後會因為兩條毒蛇,給謝家父女招來塌天大禍。
曾經的鬼將軍默默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如今光潔柔嫩的臉蛋。她心中冷笑了聲,暗暗把明年的事情又順了一遍。
這邊,謝棟覺得女兒大難不死,還得了神力護身,定然是妻子不放心他們爺倆,在一旁默默相護。
又想起戲台上,那些好心女鬼與書生相戀的段子,更覺得貞娘恐怕就在桌邊看著他們。
於是謝棟起身去拿了副碗筷,擺在了左手邊。又夾了好菜放進碗中,這才對閨女說道:「以前你年紀小,我怕勾起你追問娘親的事情,所以很少提起往事。如今你也懂事了,貞娘護著咱們爺倆這麼多年,也該歇歇了……」說罷,就朝那副碗筷稍後的地方,輕聲說了句:「貞娘,快吃吧,有你最喜歡的香辣蟹。也看看我的手藝可長進了些?」
謝沛看著自家老爹有點古怪的舉動,卻沒有多說什麼。她心中念頭一轉,就覺得,這恐怕是個很好的借口。將來自己只要以此為由,就能徹底斷了那兩條毒蛇鑽進家門的詭計。
不過,只是如此卻也太便宜了她們,鬼將軍垂下眼帘,心中已經想出了一條狗咬狗的好計。
緯桑街上,這幾日很是消停。往日滿嘴噴糞,攆雞打狗的朱婆子和她那三個混混兒子竟然老老實實地縮在家中,一直都沒出門。
倒是謝家飯館的生意比平時又好了幾分。來這裡吃飯的都是些普通百姓,他們進門前都愛去瞅一瞅,那朱家門前只剩一半露在外面的大石磨盤。
「嘿,老謝,你家閨女真神人啊!」
「當初那丫頭周歲時,我就說她生得不凡,我這眼光不錯吧?!」
「跟你什麼關係啊,要我說,人家謝小娘子是天生神力。以前日子太平,也沒施展的機會。如今有人犯到她手上了,自然就一展神威了……」
「沒錯,這才叫深藏不露吶!」
「謝老闆,你這閨女還沒說親吧?」
「去去去,人家才九歲,你瞎打聽什麼吶。謝老闆,我家親戚中有個小子……」
謝棟笑呵呵地聽著眾人閑聊,手上卻一點都不耽誤地炒著菜。小夥計阿壽也不搭這些客人的腔,咧嘴笑著把飯菜麻利地送到各人桌上。
後院,謝沛輕鬆地把阿爹和自己的臟衣服都洗乾淨后,又把家裡打掃了一遍。
這幾天,因為她出痘,謝家飯館也歇業了,家裡更是因為沒人打理,而顯得有些髒亂。
如今既然病人都已經恢復了,飯館自然要再開起來,家裡這些雜務也被謝二娘子接了過去。
做完家務,謝沛覺得身子骨還沒活動開,乾脆把院門一關,換下了襖裙,把上輩子那些拳腳功夫又操練了起來。
練了一個時辰左右,臉蛋紅撲撲的謝二娘打來盆熱水。擦洗乾淨后,她坐在院里的小凳子上,才覺得痛快舒坦了些。
謝沛抬頭朝隔壁朱家看了一眼,心中有些好笑。這朱家往日看著也是強橫慣了的,卻不想,只稍微嚇了下,竟直接變縮頭烏龜了。
不過,她也知道,按朱家四害的品性,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該想出新的壞主意了。
要不是想著留下這幾人,日後還有些用處,按謝沛自己的性子來,恐怕朱家也連這清靜日子都沒機會過了。
給自己念了幾聲佛號后,鬼將軍勉強壓下了心中的惡念,她這段時間就在家練練拳腳,做做家務。只盼著那朱家四害能自己送上門來,讓她過過癮也好啊……
然而,也不知是門口那大石磨太有威懾性還是怎樣,別說朱家四害了,如今連小混混們也很少來謝家飯館附近轉悠了。
正當謝沛有些閑極無聊,靜極思動時,這天上午,謝老闆有些唏噓地說起個事兒來。
「唉,也不知是誰家的小郎,真是挺可憐的……今早我去買菜時,看到老孫的醬鋪子外躺了個小郎。我想著會不會是老孫家的什麼親戚,就喊了老孫出來。結果他一開門,險些被嚇死,還以為是什麼人死在他家房檐下了呢……好在那小郎命大,灌了點熱水竟又活了過來。我看那小郎餓得都佝僂了,就讓阿壽送了點熱粥來。他倒是吃得快,只是吃了后,竟然又昏了過去。老孫也沒法,總不能看著人就這麼倒在門口吧。我倆就把人抬到張大夫家去了。張大夫看了下說是餓得太久再加上驚憂過度才昏過去的,倒也不算難治。我看葯錢不多,就先給墊上了。老孫因為離得近,就讓我先回來了。如今也不知那小郎醒過來沒有……」
起初,謝沛還有點不太經心。可當她聽到後面,面色就突然一變,人也變得鄭重了起來。
上輩子,因她出痘后,好得要慢一些。連帶著,謝家飯館開張的日子也比如今要推后了幾天。
待他們家的飯館再開張時,就聽老孫的醬鋪子攤上了個大/麻煩。
據說是有幾個混混把他給告了,說他謀害了張疤瘌的一個親戚,屍體就在老孫醬鋪子外被人發現的。
後來老孫不但挨了板子賠了錢,還在縣大牢里蹲了一年多大獄。人總算是給撈出來了,可孫家卻險些落了妻離子散……
「阿爹,你們救人時,附近可有人看著?」謝沛趕緊問道。
謝老爹撓撓下巴,道:「誒,你這一問,我倒想起來了。我和老孫忙乎的時候,還真看見幾個壞鳥。那個張疤瘌你知道不?就是經常跟著朱二他們一起坑蒙拐騙的傢伙。他帶著幾個二混子在對街貓著,看我們喂水喂粥時,他還跑來看了看。只是我們把人送到張大夫家后,那幾個壞鳥就沒在了。我看他們搞不好還想著若是那小郎死了,就把人家衣服鞋襪都扒走呢!」
謝沛微微眯眼,心中有些狐疑。若光看張疤瘌那幾人,這事就和上輩子對上了。可若是再看那小郎,事情卻又與上輩子不太一樣。
不是應該死掉的嗎?怎麼如今非但還活著,而且除了餓得很了些,竟連個大點的毛病都沒有吶?
想到自己的奇遇,謝沛心中有些了悟。莫非這也是一個冤鬼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