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成為美顏盛世的公主殿下(18)
三年前,隆冬時節,皇宮的屋瓦蓋滿了厚厚的雪霜。
一個身材嬌小、裹著一襲白邊紅氅的小姑娘步履匆匆,雙手籠著什麼東西,藏在外衣下面,時不時回頭往身後看,眉眼焦急,顯然是在躲避著什麼。
遠處,有宮人呼喊「公主殿下」的聲音,還摻雜著細碎的被腳踩到的雪粒破裂聲。
「糟糕了,」小姑娘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加快了腳步,「嬤嬤肯定是叫了碧玉她們幾個一起找我,再鬧下去肯定會被抓住的。」
前方正好是岔路,她感受著手心傳來的溫熱,一咬牙便朝太子東宮的方向而去。
為什麼要躲避貼身的侍從和嬤嬤?
原因很簡單,她現在掌心裡捧著的,是一隻毛髮被雪水沾濕、奄奄一息的小雀。
兩天前的早晨,因為下了冰雹,這隻小東西的翅膀被打傷了,整個身體狼狽地砸在窗戶上,發出沉悶的聲音,正好被她發現,便悄悄用手帕和棉絮做了一個小窩將它安置下來。
不料後來被嬤嬤發現了,怕那外頭的鳥雀不幹凈,勸花綿把它送去下人房養。花綿當時答應了,天真地以為宮人會好好照顧它的,結果今早就在院子外一個偏僻的草叢裡撞見了它——被丟棄了不知多久,氣息微弱的它。
她把小傢伙捧起來的時候,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能相信其他人,要救它的話,只能自己偷偷養。
於是就有了這躲侍女的一幕。
她走得匆忙,不知不覺就順著御花園的路拐到了欽天監的方向,那裡是宮中教習皇子讀書的地方。
最近她也在欽天監跟著兄長們上一部分基礎的理論課,教他們的是新上任的少傅顧青,才學淵博,性情溫潤,花綿很喜歡聽他講課。
不過這日休沐,欽天監除了兩個看門掃灑的內侍別無他人。
見花綿跑進來時,他們還吃了一驚:「殿下,您這是……」
小姑娘搖了搖頭,比了一個「噓」的手勢:「不要讓人知道我來了這裡——」說罷,便飛快地往書閣的方向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兩小侍愣了,過了一會兒,其中一位神色驚慌:「不好,忘記告訴殿下裡面還有一位大人……」
另一邊,感覺自己手心裡的小雀越來越僵硬,花綿急得直冒汗,徑直推開了書房的門扉就沖了進去——
「咚!」迎面撞上了一個障礙物。
好疼……小姑娘正想伸手揉自己的額頭,卻在下一秒陡然僵住了身子——
「先先先先生?!」
面前的「阻礙物」,有著高挑清癯的身形,水墨畫般優雅的眉眼,只是目光中含著淡淡的不解:「殿下……您怎會在這裡?」
花綿縮了縮肩膀,把手中的小傢伙又往披風裡攏了攏,本想撒謊,卻又因為本性說不出口,只能低著頭陷入沉默。
顧青見她這副模樣,倒沒逼問下去,而是先解釋了自己在書房的原因:「微臣奉命來此批閱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的策論,倘若您需要什麼幫助的話告訴臣即可。」
小姑娘眼睫毛顫了顫,最後還是搖頭。
顧青沒有勉強她,只是行了一揖,便返回不遠處的書案繼續閱卷。嚴格意義上,他作為東宮少傅,又是她的師長,完全可以讓她給個擅闖書房的交代,又或是叫她莫要在此處貪玩,趕緊回宮。
可是他沒有。
其實男人一眼就洞穿了小姑娘現在的狀態,懷裡藏著東西,似乎在躲避著她的侍從。
花綿盯著顧青看了一會兒,他的裝束沒有平時上課那麼正式,而是一套暗藍斜領大襟綢袍,白玉般修長的手指抵在泛黃的宣紙上,弧度堪稱完美的側臉神情專註,對於其他姑娘家或許是令人心動不已的存在,但對現在的花綿來說——
【很好,他應該不會管我,要先把它藏起來……】
她滿心挂念著懷裡瀕死的小鳥,觀察到顧青確實無意探究后,她便決定溜出去找個安全隱蔽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走到門口,手指已經按在門上的時候……
「砰砰砰!砰砰砰!」近在咫尺的地方傳來了急切的敲門聲。
小姑娘渾身一個激靈,條件反射性地往後退。肯定是嬤嬤她們找過來了,怎麼辦?
她回頭環顧書房,只有一排靠牆的書架,正對著房門,根本躲不了人,而書桌那邊也是鏤空的,她藏不進去……
而外面的人已經在喊話:「顧大人,請開一下門,有人說見到公主殿下往這邊來了,很抱歉需要打擾您片刻!」
花綿焦急地跺了跺腳,回頭望著顧青,想開口求他幫忙卻又不敢。
對上小姑娘的視線,男人微微一怔,擱下手裡的毛筆,起身往她的方向走去。
「顧大人能聽到嗎?」屋外的宮人顯然對顧青還是很敬重的,即使是催促也盡量保持著溫和的口氣,「請您務必配合,現在欽天監所有房屋都為了公主殿下正在進行排查。」
「我明白了,稍等一下。」青年一邊朗聲回應外面,一邊取下了雕花衣架上的銀紋大氅,草草地披在了身上。
花綿抿唇緊盯著他,有點不甘地想,難道自己真的要把小鳥再次交給嬤嬤處理嗎?
男人走到她身前,手掌輕拍了拍她的頭,示意道:「跟我過來。」
咦?
花綿見他來到了高大的書架前,背對著正門,隨意取下了一本書,還招呼她快點過去。
「先……生……」你到底想做什麼?小姑娘懵了。
「若是殿下願意將信任交付給微臣,」他眼眸微彎,指了指她的胸口,「我會為殿下守口如瓶。」
花綿這下終於明白,對方早已看穿了她隱藏的小動作,不由得尷尬起來:「您……發現了嗎?」
顧青沒有否認,只是望著門口聚集的黑影——「殿下,時間不多了。」
「嗯好,可是……我要怎麼藏?」花綿跑過去,繼而一臉為難。
「無妨,只是稍微有些失禮,可能要請您忍耐一下了。」說著,他便伸手攬住了小姑娘的肩,將她的頭按在了懷裡,身子一轉,碩大的氅衣就她整個人蓋住了。
後背抵著書架,正前方是男人寬厚溫熱的胸膛,花綿眼眸瞬間睜大,一開始是不相信師長會做出如此不敬的舉動,但是在大門被打開,一堆內侍闖了進來的時候,她終於理解了。
顧青正在用他的身體為她遮擋,而且這個位置對於門口的人來說就是一個視覺死角。
「顧大人請恕罪,先前小黃門說公主殿下往這邊來了,奴才們迫於管事嬤嬤逼迫,不得不進來確認一番。」
「哦,殿下怎麼會來這裡?」顧青沒有回頭,身體也沒動,似乎還在端詳手中的書籍,身上長及地面的披風大氅正好遮住了花綿的雙腳。
跟人說話時卻不回身注視對方,本來這一點是令人詬病的,但內侍們卻不以為意,反而用畢恭畢敬的姿態對著他解釋:「據管事嬤嬤說,殿下貪玩抓了一隻野外的禽鳥,往這邊跑了。倘若殿下被咬傷或是感染了病氣,奴才們萬死難辭其咎。這會兒過來檢查只是以防萬一……」
「嗯,那現在檢查完了嗎?」顧青淡淡道。
內侍飛快環顧了一圈,書架靠牆放是藏不了人的,他第一個排除了那邊,然後仔細瞅了瞅書桌和帘子,確定沒有人在,才鬆了口氣。
「檢、檢查完畢,謝大人寬宏大量,奴才們就不打擾您辦公了!」他跟身後更低級的內侍一齊跪下行禮,可惜依然沒得到男人的正眼相待。
「離開前將門關上。」他說。
「是!」屋門很快就被小心翼翼地合了起來。
花綿被他披風下的一隻手按住頭,整個人縮在他懷裡,臉龐熱得就像煮熟的蝦子。
豆蔻年華的小姑娘身材嬌小玲瓏,身高還不到顧青的肩膀,被抱住的時候就好像整個人都嵌合在他懷裡,渾然一體。
男人微不可查地嘆息一聲,將她鬆開:「殿下,他們已經離去了,您還好吧?」
花綿見他依然溫和守禮,毫無狎昵之色,不禁感激地點了點頭:「有勞先生幫忙,永樂無以為報,他日必備上謝禮答謝……」
「不用了,將你手中的東西拿出來吧。」
「啊?」
「永樂公主,請把你手中的野鳥交給微臣。」見花綿一臉不情願,他蹙眉提醒道,「室內有暖爐,空氣不暢,再藏著它的話興許會憋死。」
花綿心裡「咯噔」一下,趕緊把手伸出來,緩緩攤開。上面的小雀翅膀濕潤,眼睛闔著,一動不動就像死了一樣。
「先生那該怎麼辦——」她急得都快跳起來了。
「殿下莫急,」顧青從她手裡接過了那隻小雀,嫻熟地用食指和中指卡住了它的脖子,令它雙翼貼合在他手腹,「臣家中養過不少鴿子,應急的處理還是會的。」
花綿點頭,從腰間解下了一個香囊,打開系帶,掏出了乾燥的棉絮:「先生將它放在上面吧,翅膀上的雪水也要擦乾。」
兩人用了半柱香的時間,終於把這隻灰雀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我完全不知道嬤嬤會那麼過分……」小姑娘跟身側的男人嘀嘀咕咕,樣子顯然親密了不少。
畢竟共同的秘密,是最容易拉近人們之間的距離的。
「那個,還要拜託先生一件事——」最後,花綿深吸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請您幫我照顧它一段時間,好嗎?」
「臣……」
「不用很多時間的!先生只要將它養的傷養好,然後放它離開就行了!」害怕顧青拒絕,花綿著急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顧青低眸瞥了眼小姑娘那張滿是祈求之色的臉龐,心神一恍,不知不覺間就頷首應了聲「好」。
等他下一秒清醒過來時,已經太遲了。
小丫頭也許怕他反悔,立刻重申「那就這樣說定了」,然後不舍地摸了摸那隻小雀,就飛快地離開了。
突然被一隻灰雀賴上的顧青,陷入了沉默。
過了許久,他才的目光才轉到書案上安然休憩的小雀,以及它旁邊被拆開的香囊,唇角勾起一個無奈的淺笑。
「殿下啊……要請我幫忙的代價,您真的知道嗎?」
【本想放過您的,可惜了。】
【是您自己送上門來的,到時候就怨不得青了。】
他伸出手指輕輕撓了撓小雀的喙下軟毛,輕聲自語:「小傢伙,你會喜歡怎麼樣的籠子呢?」
而花綿永遠也不會知道,就為了這件在她印象中微不足道的事,她的命運在此悄無聲息地拐了一個角。
現在時間回到三年後。
被她敬慕的男人以一種曖昧的姿態抵在書架上,過往的記憶終於衝破了時光的柵欄,緩緩流入花綿的腦海。
「想起來了?」他盯著她微笑。
少女被他的視線一燙,粉頰染上了瑰色的紅暈,綺麗無比。
「我、我知道了,請放開我……」
「殿下當時大膽得讓臣都驚訝不已,」他摸了摸她的頭,就像當年一樣,充滿了面對小動物的那種愛憐,「現在倒是膽小了許多,真是奇怪……」
花綿本想推開他,斥責他的輕浮無禮,可是在他手掌的安撫下,偏偏生不出一點怒氣,憋了好一會都沒辦法義正言辭地罵他。
看著少女憋屈的樣子,顧青也不為難下去,只是輕輕鬆開了她:「殿下,這隻香囊的緣由想必您已經清楚了。
「那隻鳥雀現在依然待在臣府中,您以後就會看到的。」
以後?花綿聽他篤定的語氣,頓時想起了他們的婚約,下意識地反駁道:「不會的。」
「臣已備好定婚之禮,殿下真的不願嗎?」
「現在……不行。」大梁都快到生死存亡的地步了,她不認為自己做好了組建家庭的準備。
「殿下最近似乎對政事很感興趣——」他語氣一變,突兀地改了話題。
花綿張開了嘴,訝異不已:「你……」
「《農策》比《授時令》的記錄更精準,防旱方法更切合實際,《引水注》早在百年前已被淘汰,周陶清的《水經註疏》或許更符合您的需要,附圖包含本朝八大運河,對於澇禍頗有見地……」他的語速不徐不疾,不僅提到了旱澇,甚至連強兵之策也涉及到了,「不過殿下手無寸鐵,還是莫要與兵權沾邊為好,便是改革軍制,也要犧牲大量無辜士兵的鮮血,您做不到。」
小姑娘傻眼了,在腦海里拚命呼喚L-01:「他怎麼會知道那麼多?」
沉寂許久的系統再度上線:「劇情中沒有線索,應該是你的做法被他看透了吧。畢竟顧青可是原文中誰都扳不倒的存在,多智近妖,建議宿主不要與他站在敵對陣營。」
「殿下?」顧青見她呆住的樣子,眸色幽深,笑意淺淡,「您在想什麼?」
花綿回過神來,神情複雜:「你是不是找了人來打探我?」
「宮婢與我說了幾句您近日愛讀的書籍,青只是稍作推測而已。」顧青毫不猶豫地賣了那位好心的小宮女。
推測……她看什麼書的目的都被剖析得一清二楚,難道世界上真的存在這種窺一斑而知全豹的天才嗎?
「殿下有心參政,卻苦於身居內宮,對朝堂之事不得其門而入,真是可惜。」
「畢竟青也是看著您成長的,在政務處理方面,您不比皇上差。」
「不,或者說,您有著比皇上更龐大的潛力。」
他的聲音明明只是平靜的敘述,卻讓花綿的心臟前所未有地劇烈跳動起來。
「真的……嗎?」
「殿下很特別,既有愛民寬達之心,又有好學求知之欲,若生為男子,必為明君。」
顧青頓了頓,最後輕笑一聲:「所以,倘若您答應與青結為夫妻,便無需為此煩惱。臣心目中的賢內助,並非拘於內宅的愚婦,而是能與我並肩而立的伴侶。」
「所以殿下……您真的打算拒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