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長征第一渡第1~15天(6)
這次思濤只能擠出兩天時間,坐五個小時火車從廣州到信豐和我們做伴兒———我們經過的縣城很少有通火車的。「這是哪種長征?」思濤一邊問一邊查看著馬普安房間里的美味佳肴。麥飯石飯店非常舒適(在我們進城的路上,一個警察攔住我們聊天,推薦了這家飯店)。「這是新長征。」馬普安說,「新長征就是要盡量少吃苦,多吃比薩餅。和我們一起出城走上一段,你自然就明白了。」我們吃著比薩餅,思濤隨意翻看著一個禮拜前我們在唐村拿的一份報紙。報上用1/3版的篇幅寫了我們的事,題目是「英國好漢」。看到某處他突然「啊」了一聲,升調,表示難以置信。「那上面說愛德很會唱革命歌曲,你離開於都的時候就唱了一首,有這事嗎?」愛德也用升調作答。「什……么?」馬普安大笑不止。「哈哈,你真是一個好乾部。」思濤接著說:「上面還說馬普安引用了周恩來總理的話讚揚江西人民。」馬普安差點被巧克力噎著。「什……么?」這回輪到愛德和思濤大笑。「可是我並不知道這些啊。」「還有呢,這裡說你原來每天抽60支煙,為了長征都戒了。」「什麼?」馬普安驚叫。我們都笑作一團。事實上,思濤感到好笑的同時也有點兒吃驚。他搖著頭說:「不可思議,不可思議。」這是思濤第一次在中國報紙上看到自己熟悉的人,而那上面的事情顯然根本沒有發生過。可能是記者弄錯了,或者乾脆就是他們編的。日記選摘,馬普安,池江,2002年10月28日我們在房間里不得安寧,在大街上也無以遁形,汽車、摩托車一個勁兒地沖我們鳴笛,我們吃飯的時候也被當做西洋景。我根本無法看書,因為不時有人過來把書從我手中抽走,看看是什麼。可能是因為和外國人隔絕太久,中國很多地方的人沒有私人空間的概念。有些人對我們根本不尊敬,只把我們當稀罕物。在江西,新長征吸引了無數好奇的人,在油山我們第一次被一群尖叫的小孩子追逐。思濤非常尷尬,「看到你們,他們總是這樣嗎?」「你以前沒見過外國人嗎?」馬普安問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見過。」她說。「在哪兒看見的?」愛德問。「電視上。」我們明白了!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從「電視國」來,只是一台節目。更好的是,我們不但不收費,還能與他們對話。「受不了了。」馬普安說,「旅館在哪兒?」「沒旅館,沒旅館。」我們的小觀眾回答,他們實在不捨得就這麼讓我們走。愛德擠出一條路,來到當地政府。在那裡,一個年輕的官員把我們帶到一個不起眼的兼作旅館的小商店。愛德向他說明了我們到油山的原因。「真的!太巧了,這家店的老闆好像也是一個老革命。」這個官員說。「你開玩笑吧。」「嗯……我想他可能參加過長征。」他說得似是而非。真是說不過去,這麼一個小鎮子里,他竟然對陳傑那不平凡的人生經歷不甚了了。陳傑穿著一塵不染的深藍色中山裝,向我們打了招呼。他行動遲緩,但決不虛弱。一開始我們的出現還使他有些緊張,但聽我們說明來意以後,他就帶我們來到街對面的一個飯館里,一邊看著我們吃飯,一邊講起了自己的革命生涯。「我參加紅軍的時候才11歲,住在油山附近的長安村。」他說,「長征隊伍1934年經過那裡,我和戰士們相處得很好。他們不欺騙老百姓,也不打罵我們。他們離開的時候問我想不想跟他們走。我說想,就跟他們走了。」就是這麼簡單,一個11歲的孩子想都沒想,就決定參加一支只相處過一天的軍隊,扛搶打仗,卻不知道為了什麼。當時陳傑的父親已經不在了,此後的18年裡他也再沒有見過母親。「我覺得自己像融入了一個家庭。」陳傑說,「剛開始長征的時候,我沒有事做,只是一個勁兒地走路。當時我的腳疼得不行,排長就讓我騎馬,還督促我洗腳。大家都很照顧我,因為我年紀小。我非常感激他們,願意為他們做任何事情,連死也不在話下。這就是紅軍戰士對軍隊的感情。如果排長發號施令,誰自願去把一枚炸彈埋進前方碉堡里(這種任務無異於自殺),許多人都會自告奮勇。「國民黨軍隊前後左右都是,我每天都特別害怕。年紀大一點的士兵告訴我沒什麼可怕的。根據槍聲,不僅可以判斷敵人的遠近,還可以知道我們的處境是否危險。「如果遇上地主,分了他的財產,我們或許可以吃一些好東西,否則就只能靠一點干米飯填肚子,所有的米飯都裝在一個隨身的小袋子里。那時天氣特別冷,但我只有半塊薄毯子,因為我是小孩。草鞋也是大人幫著做的,我自己不會做。」陳傑沒有走完長征。他在四川康定附近受了傷,留在當地人的家裡休養。直到1938年,他又回到部隊和日本人打仗,1952年退伍回家鄉,經營一家國家供銷社。母親見到他喜極而泣。陳傑勸她:「媽,別哭了,我不是活著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