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榮箏記得小時候聽母親說過,大伯母和祖母不和,經常是母親出面調和,所以等大伯父去京城上任時,祖母並未跟去,而是和小兒子住。如今聽到大伯母說這番話,不禁暗忖,真是人活一世都戴著面具,就看誰更會演。
正說著話,榮筠和榮笛姊妹來了。
「你們兩個哪裡去了,妹妹來了也不陪陪。」方氏嗔怪著。
姊妹們彼此問了好。
榮筠拉著榮箏的手笑說:「母親說過了年就要回京,只怕這一走,就再難見面了。」
榮箏道:「可不是,不如明天我約了兩位姊姊去大相國寺逛逛?」
方氏笑道:「只是天氣太冷,也沒什麽看頭,要是春天去就好了。」
「也快了,還有十來天就過年。」榮箏抿嘴笑道,心想過完年,大伯母就會帶著堂姊們回京,準備明年秋天榮筠的選秀。
果然,方氏道:「只怕沒那閑工夫,你大伯父說耽擱不得,等過了燈節就該起程了。京中一堆事,還得處理。你什麽時候和你娘上京城,大伯母讓你姊姊們帶你四處逛逛。」
榮箏道:「姊妹們哪裡輕易出得了門,只怕是想逛逛也不能了。」
方氏笑了笑,並未向榮箏提及她大堂姊要準備參選之事。
這時榮筱帶著丫鬟過來。「姊姊們都聚在一起。」
榮筱是榮渝家唯一的女兒,她是長女,下面兩個弟弟,在家很得寵。妻子杜氏愛若珍寶,往日里和榮箏十分的和睦。
「就缺你了。一、兩天沒看見你,難道你也病了?」榮笛笑嘻嘻的看著她。
「天氣冷,不大願意出門。我是從三姊姊屋裡過來的,聽說三姊姊在這邊,就趕過來了。」榮筱體弱,遇著這樣的天氣總是窩在自己的暖閣里。杜氏疼愛女兒,怕她凍出病來,所以連晨昏定省都免了。
「你找我有事?」
榮筱笑道:「能有什麽事,知道你好了,找你玩。」
方氏見她們姊妹們言笑晏晏,留神看去,榮筠容貌最為出眾,心下暢快。好在明年端午孝期就滿了,不耽擱榮筠待選。她一心想要替女兒謀富貴,心道要是一切順利就好了。
「爹爹說燈節允許我出門,到時候我們姊妹幾個好好地逛一逛汴梁城。」
榮笛聽著嚮往,睜眼看著母親。
方氏道:「我答應讓你們去,但是可別給我惹事,不許亂跑。」
榮笛見母親答應,歡喜地上去摟住了方氏的脖子撒嬌。
榮筠笑著對妹妹們說:「你們看看她這輕狂樣,也不知道害臊,還當自己是小孩子要糖吃呢。」
榮箏想起前世的那些過往,暗想要是母親還在,她也會向母親撒嬌,又會少走多少的彎路,想到這些,眼睛有些酸澀,忙別過頭去。
年末鋪子上的掌柜們會回榮家和榮渝對帳,每到這時,是三房最累的時候,掌柜們對帳,掌柜娘子們也會進府來拜見主母、馬氏和杜氏。
主母病故,家中有孝,不宜治酒熱鬧,掌柜娘子們亦不好來叨擾,只好讓各自的嬤嬤們送來問候的禮。於是杜氏和榮渝商量,在會仙樓訂了兩桌席面,款待掌柜們。
馬氏正在看下面庄頭呈上來的單子,她略認得幾個字,看個帳簿禮單不成問題,看後眉頭就皺到了一起,對身邊的陪房周嬤嬤道:「今年的收成不好,可孝敬上來的也太少了,好在不治年酒,不然只怕不夠呢。」
周嬤嬤說:「今年年成不好,夏天的時候先是乾旱了兩個月,接著又暴雨不斷,還下了一場冰雹。」
馬氏對於三房掌管家中生意的事本就有些不滿,不禁開口抱怨,「我聽說三叔在會仙樓訂了席面宴請那些掌柜,當真是好大的手筆。我們這一房到底是人丁不旺,沒有個管事的,天知道他們給我們看的帳面有沒有動什麽手腳。」
周嬤嬤旁的也不敢多說,只笑咪咪的勸道:「太太您還年輕,老爺身邊只有卉秋,太太只要再好好養幾個小爺,教導成材,以後不什麽都有了。」
「嬤嬤說的道理我懂,我也滿心希望生個小子。下次老爺去任上我也跟著一道去,只是在汴梁生活慣了,換個地方又沒那麽順心。」
馬氏看了一回,拿了張二十兩的銀票給周嬤嬤,道:「一會兒你把這銀票送到三小姐那,還有給她選兩塊好布料,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這棗子她愛吃,給她分一半,窩絲糖也給她拿兩匣過去。」
周嬤嬤笑道:「到底太太是個心慈的人,三小姐跟著您也是她的福分。」
馬氏冷笑道:「我這個後母豈是好當的,管教嚴厲些說我刻薄惡毒,好人誰不會做,老爺不就是想要個賢良的名聲,我做得來。我不僅要對三小姐好,還要把她寵到雲端上,不管她做什麽、要什麽我都會順著她,由著她,就看她有沒有這個福分消受了。」看了眼躺在熱炕上睡得正香的女兒,微眯了眼睛道:「只有她才是我十月懷胎生的心肝,她的將來我會好好地替她維護,讓她榮華富貴一輩子,誰也阻攔不了。」
周嬤嬤懷裡揣著銀票,讓兩個小丫鬟捧著布匹,帶著棗子和糖往榮箏住的院子去。
榮箏正坐在滴水檐下看院子里的如意和巧心踢毽子,懷裡抱了個手爐,臉蛋紅撲撲的,看樣子已經完全康復了。
榮箏瞧著周嬤嬤帶人進來,坐著沒動,等到周嬤嬤走至階下才微欠著身子含笑道:「周嬤嬤來了,屋裡請坐。」
周嬤嬤笑呵呵,「外面這麽冷,三小姐怎麽不進屋裡去?」
「屋裡怪悶的,我出來透透氣。」
周嬤嬤將馬氏給的東西一併奉上,榮箏也沒留她喝茶,周嬤嬤說了幾句閑話就回去了。
榮箏將棗子分給了眾人,東西雖小,卻看得出來大家都十分歡喜,紛紛向她道謝。
這只是件小事,但身邊人流露出的歡欣卻刺痛了榮箏。她悶悶的想,從前的自己當真就這麽的不堪嗎?
她握著二十兩的銀票,心想雖然目前不缺吃穿,可日後總有用得上的地方,便把銀票交給了紫蘇,幫忙收起來。
肖王氏坐在西面的屋裡喝茶,紫英走來跟她道:「奶娘沒看見剛才小姐請我們吃棗子時笑得有多好看。」
肖王氏摸摸她的手道:「沒出息,吃兩個棗子個個都這麽歡喜。」
「棗子誰沒吃過,難得的是小姐請我們吃。奶娘您說說,小姐這場病好了後是不是變了許多?」
肖王氏仔細回想了下,在上個月,榮箏還是個喜歡拿眼瞪人,稍不如意就大發雷霆,一點也不好伺候的主子,從不知道憐惜下人,以前老夫人在的時候還能管教一二,自從老夫人走後,小姐更為肆意,性子不免有些驕縱。沒想到,這一病竟連脾性也改了,看來這病病得好。肖王氏又皺眉暗罵,生病有什麽好的!想了想,不禁感嘆——
「要真慢慢地改過來就好了。以前太太在的時候小姐不是這樣,挺知禮的一個孩子。自太太走了,新太太進門後,小姐慢慢地變了,如今這樣就好,希望小姐不要又變回去了。」
紫英笑道:「小姐是長大懂事了,肯定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想來今後也能落個好。」
肖王氏點頭說:「那你還不跑快點兒獻殷勤去,在我這裡嚼什麽舌頭。」
紫英笑嘻嘻的道:「奶娘又打趣我。」
她出來的時候正欲去暖閣,卻見院門口有人在那裡探頭探腦的,她心下一沉忙走了去,將門拉開,一個小子差點跌了進來。
「伴雲,你在這裡做什麽?」
伴雲笑著和紫英問了聲好,才道:「紫英姊姊,我們家爺讓我捎封信來。」
「信呢?」
伴雲忙將信遞到了紫英的手上。她看了一眼,見是杜鴻的筆跡,點頭道:「好了,信我會拿給我們小姐的,沒事你下去吧。」
「三小姐身子大安了?」
「安呢。勞你關心,快快去吧。」
「嗯。」伴雲飛快地往院子里掃了一眼,瞥見廊下有婆子在抬水,便不再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