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榮箏畢恭畢敬的回道:「太太放心,不說郡主尊貴,就是她來我們家做客,我們做主人的也沒有怠慢的道理。」
榮箏請了端惠郡主去她屋子裡說話,不過她並沒有請端惠郡主去花廳上坐,而是臨時在書房招待她。
端惠郡主打量著這間屋子,東牆上有一個小書架,放了幾部書。博古架上放著擺設的瓶爐之類的玩器。窗下有一書案,案上設著筆海、一個巴掌大的玉石小屏風,裁好的紙,整整齊齊的拿一塊黑木鎮紙壓著。
端惠郡主心道,會讀書,至少是個明理的人,不是那般的糊塗。她點頭說:「我聽三妹妹說起過,你喜歡習書法,現在臨摹誰的字?」
這樣的開場白是榮箏沒有想過的,她恭敬的回答道:「正習衛夫人的帖子。」
「衛夫人?」端惠郡主不免笑了,點頭說:「她的字適合女子學習,聽說她還曾指點過王羲之。」
榮箏道:「見書上曾記載過,應該不假。」
「把你寫的字拿來我瞧瞧。」
榮箏一聽,便去找平時寫的那些手稿,有的只是一個字,有的臨摹某本書帖,裝成了冊,她還寫過一幅《春江花月夜》,捲成了軸放在書架背後。
她從各處找來了一些手稿,堆在了書案上,又挪了尋常坐的玫瑰椅請端惠郡主坐。
端惠郡主粗略的翻了一遍,最後把捲軸打開,見是一色的蠅頭小楷,寫得十分工整有力,紙面又很整潔乾凈,看樣子她寫這一幅時極其認真。
「你喜歡這首詩?」
榮箏點頭說:「覺得它蘊涵了許多的人生哲理。」
端惠郡主道:「我也挺喜歡的,這幅捲軸送給我吧?」
聽見這話,榮箏愣怔了一下,忙道:「這幅還太稚嫩了些,郡主真喜歡這首詩的話,我可以重新再寫一幅送給郡主。」
「怎麽,你捨不得?」
榮箏微赧道:「不是的,這一幅是去年寫的,那時候才習字不久,現在看來太青澀了。」
端惠郡主笑道:「那好,你重新寫一幅送我吧。」
榮箏暗暗的捏了一把汗。
端惠郡主又看見了角落裡的琴桌,不由得想起去年重陽青元觀的事來,她問榮箏,「你還跟著鄭娘子學琴嗎?」
「沒了,年初的時候師父就辭館了。」其實是因為杜氏覺得榮筱在學琴上沒有什麽天賦,便不讓榮筱再學了。
馬氏認為彈琴只是種錦上添花的消遣而已,女孩子會一點點就成,不用太精進,也不肯再留鄭娘子坐館。不過真正的原因是鄭娘子要的束修不菲,馬氏心疼錢,因此也沒有再留鄭娘子。
「倒是可惜了,這位鄭娘子的琴技造詣很高深,你若跟著她學個三五年,以後的成就肯定不小。還記得那位趙小姐嗎?」
榮箏點點頭,重陽節那日趙小姐出盡了風頭。
「你若是好好跟著鄭娘子學習,將來應該比趙小姐還出色。」
榮箏訝然,鄭娘子教她撫琴的時候從沒誇讚過她天賦不錯,如今得到端惠郡主如此評價,她很吃驚。
「你撫一支曲來我聽聽。」
榮箏不敢推卻,連忙吩咐丫鬟準備。她則去更衣凈手,最後在博山爐里添了香,端坐在琴桌前,神色端肅,撫了一曲這些日子常撫的《流水》。
余煙裊裊,端惠郡主凝神細聽,聽一段暗自讚歎一段。她年紀輕輕天賦倒是不錯,這支曲子當年母妃常彈,那時候她還小,只覺得好聽,卻不懂琴。這些年聚散離合、風風雨雨的,她品味到另一番的人生,再來聽此曲不免多了幾分感慨。
等榮箏撫完此曲,端惠郡主陷入沉思里,久久沒有說話,榮箏不好打擾,默默的陪著她靜坐。
良久,端惠郡主才有些失神地道:「你都彈完了?」
「是,還請郡主指教。」
端惠郡主由衷稱讚了一句,「說什麽指教,你彈得不錯。」
兩人從寫字談到了撫琴,端惠郡主還向榮箏說起她自己制香的事,榮箏才知道端惠郡主極擅長制香。
一直到離開前,端惠郡主始終沒有和榮箏提別的事,榮箏心下不免疑惑,這位郡主從不上門的,她來找自己就是為了探討這些嗎?
端惠郡主未時末的時候來到榮家,一直待到申正才告辭。
告辭時,端惠郡主和顏悅色的和榮箏說:「以後閑了來山莊逛逛。」
榮箏親自送端惠郡主到垂花門,眼見著她上轎子這才回去。
端惠郡主特意跑這一趟,讓隨從的陳氏和丹橘都看不明白。以至於回到山莊時,陳氏按捺不住地問道:「老奴還以為郡主去找榮三小姐是要說大爺的事呢。」
端惠郡主笑著搖頭說:「我和她說這些干麽?」
「不過郡主和榮三小姐相談甚歡,看樣子,榮三小姐和郡主也十分投契。」
端惠郡主此次去的目的十分明確,也收到了她想要的結果,「君華去哪?」
正在窗下做鞋子的紈素道:「大爺去城裡了。」
「他一個人去的?」
紈素道:「帶了平康和保康。」
端惠郡主也沒多問,便讓人把浮翠叫了來。
沐瑄到二更天才回來,知道姊姊在等他,來不及換衣服就去了錦繡院。
一進屋,端惠郡主就聞到沐瑄一身的酒氣,皺眉道:「你從哪裡喝了這麽多酒?」
沐瑄微醺,卻還沒有到醉的地步,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酒量這麽好。他雙頰微紅,說話十分清楚,「約了人,在會仙樓坐了一下午。」
「你不是不大飲酒嗎,怎麽會跑到會仙樓去喝酒?再說,你和崔小七在山莊也能喝,何必折騰?又回來得這麽晚?」
沐瑄微笑道:「不是小七,我和其他人喝的。」
端惠郡主一聽更覺得奇怪,弟弟性子有些古怪,不大與人來往,加上在廟裡長大,清心寡慾慣了,幾時又交到了別的朋友?不過在她看來,弟弟在紅塵中陷得越深越是件好事,她半句責怪的話也沒有,只吩咐丫鬟去給沐瑄煮醒酒湯來。
沐瑄道:「不用麻煩了,我也沒醉。」
「我管你醉沒醉,你頭一次喝了這麽多酒回來,若立刻倒頭就睡,仔細明天說頭暈。」
沐瑄回到棠梨齋,習慣的問浮翠一句,「今天家裡沒什麽事吧?」
浮翠含笑答道:「沒什麽事,傍晚郡主回來的時候,叫奴婢過去問了些關於大爺的話。說的也是大爺日常起居之類,還問大爺準備什麽時候起程上京?」
沐瑄原本準備這兩天就走的,可是和那位主子搭上了線,又遇上榮箏這件事,他被絆住了,只怕要推遲幾天。
他問道:「姊姊今天出去了?你可知道她去哪裡?」
浮翠笑道:「原來大爺還不知道嗎?郡主今天去了榮家,待了一個多時辰呢。」
「榮家?」沐瑄有些驚訝,心道姊姊從來沒登過榮家的門,怎麽今天突然去了。他腦子略微一轉,就想到姊姊的目的,肯定是去見榮箏。他知道姊姊對榮箏頗有些不滿,莫非是去找榮箏的麻煩?
沐瑄想到這裡就再也坐不住了,料著姊姊還沒有睡下,披了件衣裳就走了出去。
卻說端惠郡主讓丫鬟給她梳了發,正要準備躺下,沐瑄卻風風火火的撩起帘子闖了進來。
沐瑄異常的舉止讓端惠郡主很詫異,不免正色道:「這麽晚了,你有什麽事?」
「姊姊,你去找榮三小姐了?」
端惠郡主見弟弟如此緊張的模樣,心下一片瞭然,點頭道:「是啊,在她那裡坐了一會兒。」
「姊姊沒有為難她吧?」
「為難她?」端惠郡主一聽只覺得好笑,拍拍沐瑄的肩膀說:「你當真很緊張她,聽見我去找她,連覺也不睡了,急匆匆的就趕過來,你就那麽想要娶她?」
沐瑄有些難為情的低下頭,急切道:「姊姊就會笑話我。姊姊找她有何事?」
「何事?什麽事也沒有,我就和她隨便聊了一下午,看了看她寫的字,聽她彈了琴,然後說起我制的香。你放心,我半個字都沒有提到你。」
沐瑄無比愕然,心道姊姊去串門就為這些?
端惠郡主看著弟弟疑惑的目光,笑道:「怎麽,你不相信我?」
沐瑄連忙道:「我沒有。」
端惠郡主道:「我去這一趟,倒發覺榮三小姐實在是個聰明、細心的人,雖然外貌不是特別出眾,家世也不是十分顯貴,卻不是外面所傳的那般不堪。我見她有自己的思想,又喜歡讀書,是個明理的小姑娘,待人接物也不是傳言中的驕橫跋扈。我承認,往日對她是有些偏見,今日一看,她倒是個規規矩矩、有教養的小姐。」
沐瑄聽見姊姊的誇讚,覺得比誇自己還受用,心裡比吃了蜜還要甜。
「好了,這下你該放心了,沒什麽事情我也要睡了。對了,你準備哪天走?我制了兩盒香,你替我帶去,一盒給太后,一盒給皇后。」
沐瑄道:「可能要遲兩天,確定日子我肯定會告知姊姊的。」
端惠郡主也沒多問,只點了點頭,伸手掩住一個呵欠,沐瑄見她一臉疲憊,也不再打擾,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