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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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網吧離公園不遠,他們趕到也沒用多長時間,然而新的問題很快出現——郭志抬頭看著公園一路綿延開的外牆,臉色蒼白:「老羊,那個人有沒有告訴你南哥被堵在哪裡?」
晏之揚罵了句娘,趕忙掏出手機想給剛才那個號碼打電話,下一秒耳邊聽到一陣熟悉的發動機聲,立刻驚愕地抬起頭來。
他身後的所有人也差不多是同樣的反應,各自茫然對視,然後朝著聲音的源頭看去,視線里很快多出了一道深黑色的閃電。
這風騷高調的畫風他們真的不要太熟,全A市都未必能找出第二個可與之比肩的好么。
可剛才那女的不是說南哥被人堵在公園?這是他們被耍了,還是南哥自己跑出來了?
但立刻晏之揚就意識到自己想岔了什麼,因為那道剛剛出現在視野中的黑色閃電已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逼近到面前,利落的甩尾伴隨剎車聲揚起一陣塵土,從上頭輕靈翻下的那道身影——並不是他本以為的車主。
晏之揚愣在那裡,一時間很多例如【南哥不是說這輛車是老婆絕對不給第二個屁股碰嗎】【我靠怎麼像女的女的女的】【有點帥啊】【剛才那個車技真的吊炸天一比】【草草草草草老子居然被比了下去】之類的問題爬了滿臉:「你……?」
他當然沒能問完。
因為下一秒,從摩托車上下來的女孩取下頭盔,用一個睥睨的眼神震碎了他的膝蓋。
喬南掃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滿臉蠢相的哥們,這會兒沒心情多說,直接把手上的鋼管分了一根朝他丟去:「跟我來。」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很想下跪的晏之揚下意識抓住鋼管跟上了他的腳步,走出幾步后才反應過來,回頭跟身後同樣懵逼的哥們交換眼神。
大家的眼睛里都分明地寫著「這是誰」卻沒有一個人敢主動問,作為唯一被對方給予武器的幸運兒,晏之揚在小夥伴們鼓勵的目光里只能默默轉回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那個渾身散發著冰冷氣質的少女,她走得很快,步伐瀟洒,寬敞外套下兩條被牛仔褲包裹住的腿行走間格外引人關注。這腿筆直修長,漂亮得有些過頭,又蹬了一雙黑色的皮質短靴,跟她給人的氣質如出一轍的利落。晏之揚下意識回憶起對方瀟洒取下頭盔露出被遮擋住的面孔的一瞬間,那雙漂亮的眼睛當時只斜斜睨了他一眼。
熟悉的壓迫就撲面而來,讓他心驚肉跳到現在。
晏之揚頭一次碰到這樣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大半個頭,渾身上下卻沒有一個毛孔不朝外散發著囂張的氣焰。關鍵還長得好看,真是……真是……
真是跟南哥一樣,叫人沒脾氣。
晏之揚嫩臉一紅,餘光掠過那隻纖瘦白皙的手掌里捏著的鋼管,立刻又白了,他謹慎地在肚子里措辭,打算用委婉一點的語氣詢問對方跟自家南哥的關係。
然而對方卻在此時忽然停下了腳步。
晏之揚就見她朝右轉頭,瞬間迸發出幾近猙獰視線的雙眼直勾勾盯著一處。晏之揚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捏緊鋼管走遠了,然後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飛起一腳——
伴隨著被踹者的嚎叫,晏之揚跟郭志幾人共同叫出了一個名字:「賀鵬程!!」
*******
對方也認出了晏之揚他們,立刻開始了互飈髒話,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們二話不說擼起袖子,場面亂成一團。
「啊!!」
「cao!」
「再他媽扯我褲子試試!」
群架就是這樣,分不清是誰在罵誰。雙方的戰鬥意識都很敏銳,混亂中晏之揚和郭志他們放倒了幾個人也被人放倒了幾次,臉上掛了彩,拳頭卻毫不猶豫:「我再問你一遍南哥呢!南哥呢!」
賀鵬程被他一拳打得頭朝後仰,但反應迅速,立刻制住了晏之揚的胳膊,青腫的面孔上扯出扭曲的笑容:「這次威哥也來了,你說呢?」
威哥全名叫曹威,A市體校的著名扛把子,一米九多的個頭渾身腱子肉,全體校最能打的一個了。晏之揚聽得雙眼發紅:「草泥馬你們有種別偷偷堵人光明正大地來啊!!!」
賀鵬程想起幾個月前自己被喬南一腳踹翻痛揍的場面,笑容越發快慰,繼續跟晏之揚纏鬥,嘴裡還不乾不淨地說著氣人的話。
論起單獨個體力量十二中的學生肯定沒有天天訓練的體校生來得健壯,晏之揚又氣又急,一個不慎就被鑽空子按在了地上,他死死地看著壓在自己上面舉起拳頭的賀鵬程,幾乎想跟對方拚命。
緊接著,一陣破空的風聲。
賀鵬程大聲慘叫著被一根鋼管從晏之揚身上掄了下來,原地滾了半圈,捂著胸口一時站不起來,就聽一道女聲冷冷響起:「按住他。」
晏之揚在零點五秒的怔楞后飛快起身照做。
賀鵬程的手腳被束住,一邊掙扎一邊投以憤怒的目光,因為身邊居高臨下站著的少女出乎意料的好樣貌愣了愣,然後就見那張面孔上的情緒由冰冷慢慢轉變成了令他心生不妙的殘暴。
她緩緩開口:「喬南在哪裡。」
賀鵬程咽了口唾沫,目光掃過她纖細的體型,僥倖地想對方這或許只是虛張聲勢而已。
然後他立刻意識到自己錯了,因為對方直接抬起胳膊,用與外貌截然不同的兇狠,抓著那根鋼管,朝他的臉不要命般掄了下來。
一瞬間彷彿皮膚都感受到了被鋼管劈開的氣流,賀鵬程目眥盡裂。
但鋼管在觸到他鼻尖的那刻停下了。
「最後一遍,喬南,在哪裡。」
*******
A市體校就在十二中隔壁,不良少年們的矛盾由來已久,作為十二中的校霸,喬南太清楚這幫對手有多難纏。
賀鵬程能因為女友單方面的花痴就帶著一大幫人堵著郭志往死里揍,他們是真的無知者無畏,對暴力毫無分寸。
這群人都已經這樣了,又何況那個傳聞中打遍體校無敵手的曹威?
一瞬間難言的懊惱和擔憂如同海嘯般兜頭蓋下,喬南一邊狂奔,一邊簡直恨不能給自己來上兩棍子。
怎麼就沒第一眼認出賀鵬程!
又為什麼要莫名其妙發脾氣把沐想想一個人丟在商場!
他帶著對自己深深的憎惡,捏緊手中的鋼管,撥開最後一道遮擋視線的枝葉,領著人雙眼血紅地沖了出去——
旋即鋪天蓋地的靜默。
不遠處,涼亭里,兩道身影正並肩坐在長凳上玩手機,高壯些的那個負責操作,長得好看的那個則湊過頭去看,身上還披了一件非常寬鬆的大外套。
沒穿外套只披著單件衛衣的大個子面頰微紅,拚命把手機朝好看的那個眼前湊,間或還能聽到他掩飾不住表現欲的吹噓:「……我跟你說這幾個菜的一逼,連我一根手指頭都擋不住,到時候我每天帶你上分,保證隨叫隨到。」
喬南過了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忍不住打斷眼前的劇情:「……你們在幹什麼?」
涼亭里兩個人都意外地抬起頭來,沐想想先是一愣,緊接著又看到了跟在喬南身後的晏之揚幾個:「……哎?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喬南:「………………」
晏之揚:「………………」
所有參與了打架事件的少年們。
忽然尷尬!
於是六點不到,喬南就被窗外透進來的天光照醒。
他坐在床上,屋外車輪和人的腳步碾壓過地面的噪音清晰無比地鑽進耳朵。頂著那頭睡過一夜更加糟心的亂髮,他再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已經轉變的生活。
火大。
一邊撓頭一邊起床,換衣服的時候還是臉紅了一下,加快速度。
十分鐘后,喬南換上一件簡單的長袖T恤加一條牛仔褲,把頭髮胡亂紮起,頂著對他目前的著裝而言有些過於凜冽的低溫,打開窗戶,一撐窗檯,從屋裡輕快地跳了出去。
然後穩穩落地在窗外的綠化帶里。
規規矩矩走大門還算什麼校霸,開玩笑。
城中村的綠化帶形同虛設,喬南踩著腳下的黃土略做拉伸,然後就小心地繞開鄰居們種下的小蔥大蒜,沿著街道慢跑起來。
開始真是冷的要命,正月里低達零下的寒風刮在臉上近乎刺痛。但五分鐘之後,血液奔騰的身體就逐漸抵抗住了外界的劣勢,甚至還微微冒出汗來。
喬南感受著自己速度加快的心跳和越發急促的呼吸滿頭黑線,他真是一點點,一點點也沒有高估那個書獃子。
十分鐘不到的慢跑,居然就能讓這具身體產生那種,自己以往至少卧推六組七十公斤才能感受到的,運動到身體承受臨界點的壓力。
最高曾經到達過一拳打出142公斤記錄的校霸計算著自己重新練出這種力量至少需要花費的時間,簡直想立刻打電話再跟沐想想敲詐些補償。
於是七點整,沐想想床頭的手機發出熟悉的嗡鳴,一聲接著一聲。
沐想想寫作業寫到凌晨,此時在半夢半醒中掙扎了一會兒,出於對緊急情況的擔憂,還是伸出了手,勉強睜開惺忪睡眼,然後她就看到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文字。
【喬南:「喂。」】
【喬南:「起來跑步。」】
【喬南:「昨晚睡覺之前有沒有鍛煉?」】
【喬南:「人呢?」】
沐想想爬起來,臉色陰沉地敲擊鍵盤——
【沐:「……」】
【喬南:「……你忘了吧?」】
【喬南:「你忘了吧!」】
【喬南:「你反省一下!」】
【沐:「我今天早上四點睡的。」】
【沐:「為了補你一個字都沒寫的作業。」】
【沐:「所以,物理第一課。」】
【沐:「昨晚預習得怎麼樣?」】
【喬南:「…………」】
沐想想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串啞口無言的省略號,見對方似乎是不想聊了,於是丟下一句我去洗澡,就將手機拋回了床上。
等到她並不那麼羞澀地打理好自己,並從喬南巨大的衣帽間里挑選完畢自己要穿的衣服時,話題已經悄然改變。
【喬南:「?????」】
【喬南:「喂!!!」】
【喬南:「你不要對我身體做什麼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拉開窗帘抖平被子踩著能感受到地暖溫度的柔軟地毯坐進窗邊的沙發里,她迎著晨曦暗自反思,自己高一的時候品味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但不管怎麼回憶,她腦子不斷浮現的,仍然是第一眼看見對方時,那張漫不經心又英俊至極的面孔。
那時的喬南是英成學生們最津津樂道的風雲人物。他從不缺少朋友,出行前呼後擁,無論站在什麼地方,身邊跟著怎麼樣出色的人,都毋庸置疑地被鎖定為群體當中的最焦點。
那樣的一個人。
沐想想無言地低頭看向屏幕。
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這一刻徹底坍裂了。
早上還有個值得一提的事情,那就是沐想想又一次遇到了喬南的繼母羅美生。
對方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來的,總之桌上已經放滿了早餐。不過看到沐想想下樓,她並沒有主動出聲,還是沐想想換鞋的時候多抬了下頭,才發現了這位站在餐廳神情猶豫的女人。
沐想想先是嚇了一跳,而後很快鎮定下來。由於昨晚睡前已經突擊過針對對方的總結,此時她已經沒有了不知所措,只是一邊換鞋,一邊非常自然地開口打招呼:「早。」
話音落地,對方黯淡的目光瞬間滿是光彩。
昨晚跟丈夫通過電話之後,羅美生激動得一宿沒睡,既因為繼子突然轉變的態度而開心,又害怕這種珍貴的和平只是自己的理解偏差。
思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麼辦好的她還是決定趁這個機會試著和繼子拉近些距離,於是凌晨五點她就起來,直奔往最近的菜市場。
魚片粥小籠包鍋貼油條煎餃雞蛋餅,她不太會做飯,只能把幾乎所有能看到的早餐全部搬回家裡。她是真的真的很想獲得一點認可,然而在努力了幾個小時后,看到那道身影出現的瞬間,還是不由自主想要退縮。
對方下樓時面無表情冷若冰霜的模樣簡直比從前易怒的狀態更加難以逼視,仔細想想,昨天似乎也只是得到了幾個短句而已。羅美生十分擔心,倘若她對對方的態度理解錯誤,那麼這份獻殷勤,很有可能會弄巧成拙。
吶吶地站在角落裡看著繼子目不斜視地離開,羅美生心裡說不出的失落,但又只能安慰自己,沒關係,至少這是個好的開頭。
但沒想到就在已經絕望的時候,她竟然又一次聽到了對方的問候。
「早!早!」羅美生甚至是驚慌的,她按捺著心潮澎湃磕磕巴巴地問,「……要出去嗎?」
沐想想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嗯了一聲。
然後就聽對方更加小心翼翼地開口:「……肚子餓嗎?我買了早飯回來,出去之前……要不……吃一點吧?」
吃完兩個小籠包后,再度出門的沐想想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喬南后媽殷切到讓人幾乎受不了的噓寒問暖潮水一般爭先恐後從大門裡湧出來,等到她離開電梯踏上大堂,手機又叮的一聲,收到了一條簡訊——
【95588:您尾號****的□□賬戶3月1日收到賬戶尾號****用戶人民幣100000.00元轉賬,當前餘額100299.50元,請注意查收,及時入賬核對金額[工商銀行]】
*******
喬南看見簡訊的時候也很茫然,沐想想現在用的是他的手機和電話卡,綁定的自然也是他的賬戶。仔細確認過轉賬方確實是熟悉的卡號后他還撓了撓頭:「今天不是給零花錢的日子啊。」
而且還一次給那麼多,真是蠻少見的。
零花錢……
沐想想回憶起那一大串零,收起手機,無言以對。
喬南琢磨了一會兒也沒能琢磨明白家長突然給零花錢的用意,只能把原因歸咎在前幾天微博轉發的錦鯉上。於是他不再多說,只在前頭帶路,領著沐想想找到了自己經常光顧的理髮店。
店裡的髮型師認出老主顧的面孔,立刻上來招呼,沐想想被一群陌生人圍住,忍不住皺起眉頭,指指喬南,神情冷淡:「他剪。」
自稱托尼的髮型總監目光迅速在那顆扎了亂七八糟馬尾的後腦上掠過,然後露出笑容:「哎呀,這位小姑娘皮膚那麼白臉型又小,真是做什麼髮型都合適呢。」
喬南臉上沒有露出一點點被誇獎的高興,他大馬金刀地找到一處椅子坐下來:「剪短。」
然後在腦袋上比劃了一道:「到這個長度。」
「這樣會不會太短啦,我覺得最近流行的那個波波頭也很好打理,還適合你的臉型……」
話音未落,接收到對面遞來的一道目光,托尼老師瞬間變成了啞巴。
「我說剪短。就這麼短。」鏡中的少女摘下了眼鏡,滿臉的戾氣頓時清晰可見,那張原本清秀恬淡的面孔頓時顯現出一種說不出的威壓,總讓人覺得再不快點滿足她的要求,立刻就會被打。
店裡人漸漸變多,沐想想呆了一會兒忍不住出去透氣,她坐在花園的休閑椅上邊曬太陽邊發獃,腦子裡全是剛才喬南不耐煩瞪視髮型師的模樣。
這是她的臉,沐想想在鏡子里看了十幾年,但那一刻,卻陌生得讓她不敢辨認。
原來這樣強大的氣勢,並不需要依託健壯的體格么?
半小時后,她從那道步出大門的身影上找到了答案。
一頭長發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兩邊半側鬢邊幾乎被推平的寸頭,寸頭往上,是同樣不怎麼長的碎發,非常輕巧地飄在額邊,自然地蜷曲著,根本擋不住那對寫滿桀驁的雙眼。
原本就很纖瘦的少女一下子挺拔了起來,似乎連身高都無端多出了幾厘米,以至於她那樣懶散地站在店門口,氣場仍令人格外不敢招架。
路過進店的客人們幾乎都在轉頭打量她,她也一點不覺得拘束,有幾個人盯得太過分,她直接轉頭就罵:「看個屁啊!」
把那幾個染著各色頭髮似乎很不好惹的青年直接嚇得倉皇逃走。
這一幕簡直如同夢境。
陽光灑落下來,打在那對不耐煩皺起的眉頭上,然後沐想想聽到熟悉的聲音和陌生的語氣:「喂,走不走?你長凳子上了?」
幾秒種后,沐想想站起來。
喬南拎著眼鏡,扒拉腦門,一邊走一邊罵娘:「簡直智障,說了推平推平,一個個聽不懂人話,還留那麼一撮餵雞啊?」
沐想想收回恍惚的視線,她望著地面,心情複雜,忽然開口:「其實挺好看的,很適合你。」
氣氛安靜了兩個呼吸。
下一秒,喬南突然加快了腳步:「神……神經病啊!」
開學了。
放眼望去,A市成了被各色校服塞滿的世界。
居民區、人行道、公交站、川流的私家車中。清冷的空氣里還能聽到稚嫩的抱怨——
「冷死啦,天天混吃等死,老子快一個月沒那麼早起來了!」
「啊啊啊啊學校就不能多放幾天嗎?」
「老闆煎餅再加個蛋啊——喂你寒假作業做完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