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不是洛大哥
林英自是沒有全程爬上去,半途遇到一名過路的崑崙派弟子,半逼半誘,被載回了靈虛峰。
落腳后未作停頓,直奔聞人七休憩的居所,現在他們這一行人,他的傷勢經過治療已大愈,洛白雖然動不動就吐口血但看起來也沒大事,唯有聞人七還在沉睡不醒。
也巧,他剛趕到門口還未進去,便被出門的小桃攔了正著。
「小七醒了。」小桃朝林英低聲說道,將他拉到一旁,「裡面那倆有不少話要說,別去打擾。」
林英點頭,同小桃一起蹲在窗戶下面聽牆根。
屋裡隱隱約約有說話聲傳來,音量不大,林英聽不清,戳了小桃一下:「你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嗎?」
「小七想說什麼我都知道,洛白的,只能猜。」
小桃話方落,緊閉的窗戶猛然被打開,洛白臉黑的瞪著二人。
兩人訕訕一笑,不約而同的離了窗戶三丈開外,示意你們兩個慢慢聊。
洛白這才哐當一聲關了窗戶,瞧那副樣子,似乎同聞人七的對話十分不愉快。
小桃吐吐舌頭,做了鬼臉:「哼,離遠了我也知道小七想說什麼。」
「他們在說什麼?」林英好奇的開口。
「她說——」
「不可以!」聞人七一手撐起身子,因沉睡時間太久的原因臉色有些虛浮,她想也未想,便直接了當的拒絕了洛白托她將小鯉內丹帶回的提議。
洛白無奈的看著態度堅決的聞人七,放軟了聲音:「你別激動,你的內臟器官雖然被我用神力直接修復,但還是要好好靜養,切忌動怒。」
「我留下的那兩縷神識已經將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都告訴了我,我也與你講過了風流子的那些話,結合來看,崑崙派的這場局,多半是因我而下。」洛白按著聞人七的肩膀,讓她重新躺回軟被,又給她捏了捏被角,眸中儘是柔意,「你也好,林英也罷,不過是被牽連。我雖不知對方目的為何,但這次沒有得手,就會有下次,你跟著我,只會再受牽連,我若行動起來,也會畏手畏腳。」
洛白說這番話時,腦中不覺便浮起了那日他被饕餮困住在靈境中看到聞人七被齊天樂挾持的畫面,五指不覺間攥成了拳頭,語氣卻沒有任何變化,依舊帶著淡淡的規勸之意,他並不想強求聞人七聽自己的話。
「河神大人,我知道,我跟著你只會成為累贅。」聞人七開口,不等洛白否認,繼續道,「我一路追尋於你,只是為了報答當日的救命之恩,若沒有河神大人,我怕已溺亡在青葭村的湖水裡。現在你神魄修復,按理來講,救命之恩已報,我沒有任何再追隨你的理由。但是……」
洛白沒有說話,他靜靜地看著聞人七那雙閃動不止的眸子,烏黑似夜,幽深似潭,彷彿能將人的魂魄都吸進去一般。
「河神大人,不管你接下來要做什麼,青葭村一直都會等著你回去。」聞人七與洛白對視著,她極近誠懇的表達著那份屬於信眾的虔誠。
心口莫名染上了幾分酸澀,洛白垂眸:「即使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有違天道,會給你們帶來災難,你們也打算追隨到底嗎?」
聞人七一怔,沒想到洛白會如此說,她探出手覆在了洛白的手背上,輕聲道:「如果一定有災難,可以都降臨在我一個人身上嗎?」
洛白笑了,揉揉聞人七的發頂,隨後又一個爆栗落在她的額頭。
「既然是本神的信眾,我怎麼可能會讓你們去承受災難。」
「好吧,我答應你。」洛白最終還是軟了心,「跟你一起先回青葭村,我費了這麼大波折才拿回小鯉內丹,怎麼能讓你把人情給承去。」
「嗯。」聞人七也彎眸笑了。
「餓了嗎?」洛白掀開一旁矮柜上的食盒,短出一碗白粥,剛煮好不多時,這會兒還溫熱,「你幾日不曾進食,一直靠著湯藥滋補,先喝了它。」
聞人七確實餓了,她點點頭,想要起身,被洛白按了回去。男人舀出半勺粥,喂到她的嘴邊,見她有些詫異,輕笑道:「這幾日一直都是我這麼喂你,該習慣了。」
少女被男人的話羞紅了半邊臉,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乖乖張嘴將白粥吞了下去。
一勺,兩勺,三勺……
不大的房間里,一神一人,誰也不曾說話,只能聽到勺子偶然碰到瓷碗時發出的撞擊聲,不多時,那滿滿的一碗白粥就見了底。
洛白將碗放回,轉身看到聞人七微微撅起了嘴,似乎有些不滿,伸手颳了下她的鼻尖,寵溺道:「先吃些暖暖胃,你現在的身子不易多食。」
聞人七乖乖點點頭,河神大人突如其來的溫柔讓她有些無法適應,他這般與她相處的模式,竟有些像洛大哥。
想到那早已逝去的人,聞人七眸子暗了暗,人也朝軟被中縮了縮。
「怎麼了?」洛白將少女這細微的變化看在眼中,略帶擔心的開口,「是太冷嗎?崑崙派上沒有能夠禦寒之物,這軟被是初入崑崙派的門生用的,你先湊合一下,明日讓關河去山下借幾床住戶用的來。」
「沒事的,我不冷!」聞人七慌忙拒絕,她朝洛白笑笑,「謝謝河神大人。」
洛白卻因聞人七的那一句河神大人皺起了眉頭,他猶豫一下,還是開口道:「七……丫頭,你追隨我至此,雖說是報恩,也助益我不少,我覺得,咱們兩個不應生分到你喚我為『河神大人』。」
聞人七躲開了洛白直視而來的眸光,莫名的,她總覺得那雙眸子里含納著的情意像極了洛大哥。
「如果河神大人不喜歡我這麼叫的話,那……一般信眾都是如何尊稱神明的……」
「丫頭。」洛白傾身,一臂撐在了聞人七枕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讓她雙目亂晃卻依然無法躲避開他熾熱的雙眸,「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願意,可以把我當做他——」
「河神大人!」
聞人七眼睛一閉,掀被蒙上了頭。
「我困了。」
俯在上方的洛白輕輕扯了扯軟被,裡面的人則越拽越緊,他無奈,只好嘆口氣,坐回床側。
被洛白方才那一句話刺激到,聞人七躲在被子里微微急喘著,他為什麼要那麼說?他要讓我把他當成誰?洛大哥嗎?開什麼玩笑,洛大哥怎麼可以由別人來替代?洛大哥是獨一無二的,沒人能夠代替,即便是河神大人。她思念的再深,也絕不會犯下這樣自欺欺人的錯誤……
半晌,被外沒有任何動靜,聞人七以為洛白已走,悄悄探出半個腦袋。
一雙熟悉的狹眸正好笑的盯著她。
「……」
「別躲了,你總該給我個機會讓我把話講完。」洛白眼疾手快的扯住聞人七又要蒙頭的被子。
聞人七目光四處游移,嘴巴還埋在被子里,瓮聲瓮氣道:「你說吧,快點,我真的困了。」
「原本,這些話我是想先拜託關河護送你回青葭村,待我處理完這些目的不明的事情,你若還無法對他忘懷,我才打算與你說的。」洛白的表情極為認真,下面的話是他在聞人七昏睡期間深思熟慮才下了決定的,「我至今不曾主動與林英打聽,我神魄受損期間做過什麼事情,又與你發生過什麼,是因為沒有必要去聽去問。我既為神靈,便可感知周身低級生命的情感,你面對我時內心強行壓抑的那份感情,太過強烈,我無法忽視。」
「那份感情若是人間情愛,逆天道,於神規乃令行禁止,不能問。若是信眾之念,於我有益而無害,無需問。」洛白說著伸手將聞人七遮蓋臉的軟被往下扯了扯,少女則背過身去,不願與他相對,「這也是當時我想儘快離開崑崙派的原因之一,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
「按理講,作為神明,我只需把你當作虔誠的信眾即可。可是在面對你的時候,你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都影響著我的情緒,甚至你皺下眉,我都會感到心慌。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讓我很恐懼,也很困惑,神魄受損的那段日子裡,你對那縷殘留的神魄到底做了什麼,竟然會對我影響至此,即使神魄修復,也無法忘卻。」
洛白看著靜靜躺在床榻上的聞人七,他知道她在聽,話已說到如此份上,他也無需再隱瞞什麼。
「七七,你知道嗎?我並非一個普通的河神。」
聞人七翻過身來,困惑的看著洛白。
「我乃天柱腳下誕生的靈龍,出生之日便被封神,天道於我即是真理。我不服天庭的管教,沒有歸位,直接下了凡間。九天之上的眾神們便封了我的神位,我的神力也因此被封八九。」洛白見聞人七依然一臉不解,笑笑,直接道,「簡而言之,我並非什麼青葭村的河神,當初在青葭村的那場婚嫁,也不過是小鯉唆使而來的鬧劇,卻害得你差些溺水身亡。」
「所以我救你,你不必感恩在心。」洛白眸中的光越發柔和起來,他朝著聞人七靠近幾分,垂肩的發散落而下,不待她再縮回去,抓住了她拽著被子的手,「我一直在說,風入松也好,燕重也罷,崑崙派的這場災難,不管因誰而起,目的都在於我。你可知為什麼?」
聞人七搖搖頭,她這會兒腦子裡一片混亂,河神大人的臉與洛大哥的笑容不停在眼前切換,教她快要分不清誰是誰了。
「你被人擊昏墜入深淵之時,我正查到了奪走小鯉內丹的妖獸所在,你攀著山壁而上的時候,我被饕餮擊敗。你從山壁掉落的時候,我面臨了兩個選擇,一個是救你,一個是拿回隨時可能被饕餮咬碎的小鯉內丹,你知道我選擇了誰嗎?」
「你……」聞人七唇張張,她記得河神大人已經拿回了那位小鯉姑娘的內丹,可是她也沒有死,「我……我不知道……」
洛白輕笑一聲,答道:「我選擇了小鯉。」
聞人七心中一滯,即使明白河神大人選擇小鯉姑娘的可能性更大,還是忍不住有些難過。
「可是……」洛白握著聞人七的手緊了緊,他緩緩開口,「可是當我拿到小鯉的內丹,從靈境中看到你從深淵墜下,意識到我安排在你們身邊的神識無法起到任何作用的時候,這裡……」洛白執起聞人七的手,放到了心口處,「痛到無法自已,悔恨鋪天蓋地的把這裡全淹沒了,我後悔了,後悔到即使要把這條性命作代價,也要救你。」
聞人七怔然的看著洛白,男子眸中儘是訴不盡的情意與痛苦,他嫣然一笑,妖嬈如魅。
「正是這股悔恨,衝破了諸神加封我身上的神印,我才能及時分出大半的神力到宿在你體內的神識身上,保住了你的性命。」
聞人七啞然,她竟不知背後還有這樣的事情,面對此時突然傾訴出心聲的河神大人,她更加不知所措。
「謝謝河神——」
「你還不明白嗎?」洛白見聞人七一臉茫然,鬆了她的手直接大力握住她的雙肩,「神魄受損時殘留的那抹靈識,已經影響到了我,他對你的那些感情,已經完全複製到了我的身上,所以——所以你完全可以把我當做——」
「可是……」聞人七打斷了洛白的話,她微微垂眸,唇輕啟,「即使,洛大哥的感情已經全部由你繼承,你也不是洛大哥啊……」
洛白愣在了原地,緊緊攥著聞人七肩膀的手一松。
「對不起,河神大人……」
聞人七拽了拽軟被,重新翻過身去。
「我真的累了。」
洛白沒有再說話,發垂肩而下,於他僵硬在臉上的那抹笑意撒下一片陰影。
就是這樣的感覺……
在他決意離開崑崙派那日,向七七說出那些信眾之論時,從少女身上感應到的那些莫名而來的悲傷與絕望,痛徹心扉,好似再也無法挽回,只能一路錯下去。
「吶……七七……」洛白仰面凄然一笑,「如果你真的已經接受了他的死亡,為什麼現在,我還能感受到你因我剛才那番話而在動搖的情感呢?」
「出去……」聞人七沙啞開口,「出去!」
「好。」洛白彎腰,伸手想要再幫少女捏一捏被角,動作卻頓在了半道,「我在門外守著,你有事隨時叫我。」
說罷,轉身離開。
他到底在做什麼……
洛白離開房間后一拳砸在了迴廊的柱子上。
方才,他彎腰的瞬間,聽到了少女壓抑的輕泣。
林英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拍拍他的肩膀,開口道:「我們都聽到了。」
洛白紅著眼瞪向林英,林英趕忙舉開手。
「要不要去喝一杯?」林英提議,指指院中不遠處。
只見院中一棵長青樹下,關河也在,正席地而坐,旁邊小桃正抱著一隻整雞在啃。
一刻鐘后,洛白抱著不知第幾壺酒攀在林英肩膀上打著酒嗝,似醉非醉的遙望著滿天的星子,開口問:「林英,你們凡人的感情,怎麼這麼複雜?」
林英嫌棄的把洛白推開,似答非答的回了一聲:「你操之過急了。」
洛白不解的望過去,一直沉默不語的關河也抬起頭來。
只見林英仰面而躺,像是在自問又像是在問他人:「愛如磐石,如何轉移?」
「啊!流星!」
吃飽喝足的小桃指著綴滿了寶石的夜空,輕聲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