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送親
依著青葭村的規矩,送親時的路不能與迎親時相同,歸程便要比來時長了許多,繞了大半個村子,一路上三長老家的婦人都由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背著,每逢岔口便抓一把五穀雜糧撒落,喜娘則撒一把糖果,村中的孩子們一路跟著送親隊伍就是在等喜糖,每次撒都會一擁而上,喜娘會問撿了糖果的孩子糖甜不甜,被問的孩子早就被家長囑咐,一定要大聲喊出甜來,這意味著新郎新娘新婚後的生活將會甜甜美美,喊的喜娘高興了,就會拿出準備好的喜面饃饃分給孩子們,要知道在青葭村,白面饃饃可是在逢年過節時才會吃到的。
按著計劃好的路程,送親隊伍會路過村口,這也是青葭村自古以來有的規矩,代表著新郎新娘從此便組建了一個新的家庭。
早就守在村口們的漢子們瞧著送親隊伍走近,連忙挑起高桿點著了鞭炮,噼里啪啦聲中喜娘高呼著「新娘貌美似天仙,天地註定好姻緣,秀外慧中難挑揀,持家敬老教少年」的吉祥話,大把大把的喜糖與五穀又連番撒落,揀了糖果的孩子們不等喜娘問就開始喊甜甜真甜,然後圍著喜娘要饃饃。這時的喜娘也不能小氣,喜面饃饃是喜頭,大大方方的至少每個孩子都要發上一個,嘴甜會說話的能塞滿懷。
發喜面饃饃時,抬轎的轎夫則開始了送親途中最重要的一環,即是顛轎。
顛轎這風俗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流傳起來的,轎夫無需顧忌轎中新娘的感受,抬得越不穩越好,上下左右直顛到轎中新娘無法忍受,將提前置在轎中的爐灰踢出方可作罷。
聞人七在青葭村長大,每逢村中嫁娶都要去討喜頭,自有次見拜堂揭蓋頭時新娘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問及旁人,對方笑答那是顛轎所致后便對顛轎這事極為不喜,如此折騰新娘是為那般?怎不見新郎迎親時也作刁難?
為首的轎夫一聲吆喝,抬轎的小夥子們便開始和著鑼鼓的節拍開始東倒西歪,總而言之就是不好好走路。
梁辰位處轎尾,他對這顛轎十分感興趣,排練時便十分賣力,如今應著氣氛更是顛得開心。只是步子邁出沒幾個便覺出不妥,平時練習顛轎時轎中總會放些重物模擬新娘,可這次的新娘未免太重了,不顛還未察覺,這一顛,便好似有千金壓在轎中。梁辰如此,其他幾個轎夫也是如此,顛了沒幾下便停了,喜娘臉色不太好看,論著風俗可是顛得越厲害越好的,便悄聲去提醒打首的轎夫,可不許偷懶。
轎夫一擦汗,紅著臉道:「太重了,實在是顛不動了。」
喜娘本不信,一回頭見幾個轎夫皆是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模樣,不由得嘀咕那新娘子看著嬌嬌弱弱的有這麼重?
聞人七扶著轎桿跟在一旁,聽到喜娘的嘀咕不由得偷笑。
「喜娘,這日頭都快升起來了,再不抓緊就要錯過吉時啦。」聞人七輕咳一聲,提醒還在困惑的喜娘。
村口已過,此後除卻岔路撒糧撒糖外便再無其它規矩,喜娘雖覺顛轎沒顛好但也不能再回頭從村口回一遍,便扯著嗓子繼續呼喊吉祥話,待轎夫們調整了步伐后,轎子的重量便好似突然輕了下來,送親的隊伍速度開始加快。
何青石作為新郎騎著扎有大紅花的牛走在最前面,一身紅衣喜氣洋洋好生氣派,不知後面還有這麼一段插曲。
待隊伍行過村口,鞭炮炸起的煙霧漸散,一個黑衣人從一旁的高樹後走出,饒有興趣的望著漸遠的隊伍。
「國師,王爺希望您先去靜水湖一探。」王方隨在一側提醒黑衣人。
黑衣人打趣兒的看著王方:「方才我好似在轎夫中看到一個眼熟的,莫不是——」
「是。」不等黑衣人說出梁辰身份,王方便恭恭敬敬地回答。
黑衣人笑了:「三王爺果然還是個愛玩的,改不了這性子,到哪兒都吃虧。」
王方雖也不喜歡自家主子去給一個村姑做轎夫,但更不喜歡黑衣人這般指責:「國師,王爺是在與民同樂。」
「呵……」黑衣人沒有與王方爭執,只道,「那靜水湖不必去了,我對方才的婚禮興趣更大,咱們先去觀禮。」
王方皺眉,正想拒絕,黑衣人已腳下生風追著送親隊伍而去,身上的黑衣也在瞬間變作深藍色,大約是顧及到穿黑衣參加喜事會招人討厭。
王方無奈,早就聞過國師性格迥異,平日里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這下見到,果然如此。
送親的隊伍趕在吉時前抵達了何家,新娘下轎也有顛轎一說,轎夫們本欲此時一洗村口的「恥辱」,不成想打首的轎夫剛吆喝起來這轎子便立刻重了千萬斤,直壓的幾個轎夫抬都抬不住,隨意晃了幾下便將轎子放下。
掀轎簾,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
此後的程序一道道走過去,已是下午,老村長作為一村之主,何青石又是未來的一村之主,這喜酒的排場自是越大越好,何家的院子坐不下,便擺了桌椅到衚衕里。殺豬宰羊更不在話下,保證每桌雞鴨魚肉皆不能少,白面饃饃也是滿盤的往外送,許多村民都說這吃的比他們自家過年還要好。
聞人七是伴娘,算進親家隊伍里,對於今日的何家而言,親家是大客,奉了高桌高凳禮待,只是郝家也只剩郝大嬸一人,算上聞人七也不過兩個女人,用老村長的話來講撐不起臉面。聞人七聽后直接定下,那就把他們聞人家都算進親家裡,有她爹聞人翰坐鎮,這臉面總不低了吧?
老村長自是無話可說,在聞人七攙扶著爹與郝大嬸入座后,還穿著轎夫衣裳的梁辰也湊了過來,厚著臉皮說自己也算是親家,硬是坐在了聞人七旁邊。
「你吃得下這桌上的食物?」聞人七指著桌上的菜肴,輕聲問梁辰。
梁辰搶了筷子隨手一擦,挑了塊紅燒肉放進自己碗中:「怎會吃不下,我隨軍出征時比這吃的可差多了。」
聞人七不信,迎親時他還在嫌棄郝家準備的和合飯。
「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此言老師曾說過多次,我不敢忘。」梁辰說罷,倒了酒先敬主位上的聞人翰。
聞人翰頗為欣賞的看著梁辰,舉杯示意。
「虛偽……」原來主意打在她爹身上,聞人七嘀咕。
梁辰當作沒聽見,挑了一筷子菜放進聞人七碗中,笑彎雙眸關心道:「你這忙活了半日,肯定餓壞了,多吃些。」
聞人七本欲拒絕,正看到父親笑著看過來,撇撇嘴,隨口答了個謝謝。
梁辰則一筷子夾完又來一筷子,聞人七面前的碗中始終堆得滿滿的,聞人七不敢當著父親的面掃梁辰的面子,只能壓低聲音拜託對方:「適可而止,不要演得太過。」
梁辰哪裡管這個,直接下手扯了雞腿送到聞人七面前:「小七,吃雞腿。」
「……」
何青書見到梁辰與聞人七好似「交談甚歡」,臉色不佳,礙著這是他親兄弟的婚禮,又不好發作,尋思一番眼睛落定在一道聞人七最愛吃的菜肴上,直接將菜肴換到了聞人七面前,眸光柔情似水:「小七,我記得你最愛吃蔥花炒雞蛋了。」
何青書這一動作,滿桌的親朋都望了過來。
「……」聞人七嘴角抽搐幾下,只能接過何青書的好意,「謝謝青書……哥……」
這「哥」字一出,何青書滿面歡顏,梁辰挑眉而視,兩個男人之間噼里啪啦火光四射。
也在此時,院中高空突然泛起一陣藍芒,一道白色身影從天而降,驚得滿院的賓客皆是一愣。
「哈哈哈哈……」來者先是放聲一笑,隨後手中化出一個紅色禮盒,對著眾賓客笑道,「我這可是來晚了?」
聞人七第一個站了出來,開心的迎了上去:「河神大人!你來啦!」
這一聲河神大人不得了,以老村長為首的滿院的村民,同時離座跪下,唯有梁辰坐在原位眯眼上下打量著突然出現的洛白。
「拜見河神大人!」
洛白被這架勢唬到,聞人七也嚇了一跳,一神一人面面相覷。
「各位快快請起!」洛白連忙彎身扶起打首的老者,客氣道,「我此次前來,乃是應小七的邀請,不過是個普通的客人,眾位若是如此我可不敢再來了。」
洛白扶起的這人,正是青葭村的老村長。
正在外敬酒的何青石聞信也趕了過來,見到洛白后恭恭敬敬一鞠躬:「拜見河神大人。」
洛白只好又攙住,瞧著何青石一身紅衣,笑道:「這可是新郎?」他四處張望一下,「怎不見新娘?」
「哈哈哈哈……」老村長將話頭接了過來,「河神有所不知,這是我們民間的習俗,拜堂之後新娘要在新房裡等待,不可出面見客的。」
「哦……」洛白恍然大悟,又道,「這民間的風俗當真有趣,你們可是在新房中也擺了這麼一桌?那新娘是有口福了。」
此話一出,老村長面色微變。
因為按照習俗,新房裡連點心都不能放,新娘會一直餓到新郎招待完賓客入洞房,以此指代已將娘家的穀食消化乾淨,從此便是新郎家的人。
洛白瞧見老村長似有尷尬之意,眉毛一皺:「怎麼,難道你們在這裡吃的開心,新娘在餓著不成?」
「怎麼會,河神大人你多想了。」聞人七笑眯眯地開口,「新娘子一人怎會吃下這麼多,再擺一桌豈不是浪費了,多是備些點心充饑,姑娘家飯量也少。」
「原來如此。」洛白點頭,將手中的禮在老村長面前一晃,像是要送又頓住,在老村長期待的眼神下問聞人七,「我聽聞這人間的婚禮,送禮也有說道,我這禮該如何送?」
「河神大人乃是受小女子邀請而來,小女子我又是新娘家的半個娘家人,這禮自然是要送新娘這邊了。」聞人七這話一出,滿院賓客都羨慕地望向跟在老村長身後激動的不知所言的郝大嬸。
「哎呦……河神大人您這真是太客氣了……」郝大嬸緊張得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您能來,就是對我們青葭村最大的恩賜了……」
「無需客氣,小七於我有救命之恩,既然是她好姐妹的婚禮,我自該備一份厚禮。」洛白毫不介意將聞人七的身份一再抬高,他將禮盒送至郝大嬸面前,郝大嬸用衣裳搓搓手,才連連道謝的接過。
「既然是河神大人的禮,不妨現在就打開,讓眾人一賞如何?」
忽而,梁辰的聲音高高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