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誰的錯 下
那人比她高了要有半頭,一身晃眼的衣飾,腰間還纏帶著一枚麒麟玉佩。
——你就是聞人七?
男孩高傲的俯視著她。
聞人七點頭,只見男孩眼中露出不滿之色。
——長得這麼丑,我才不要娶你做新娘!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誰要嫁給你了!
並不知道自己說出了多麼大逆不道的話,聞人七在男孩驚訝的表情中一頭撞了過去!
男孩卻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這一撞,腳下沒有收住力,聞人七撲通一聲栽進了湖裡。
——快來人啊,大小姐落水啦!
岸邊好似有很多人在喊著什麼,聞人七全身浸泡在冰冷的湖水裡,她想掙扎,四肢卻如山石般僵硬揮舞不動,只能一點一點沉下去,看著光亮一點點消失,直至窒息……
眼前鬼影憧憧,一生就像皮影戲一般在黑暗的湖底演繹,年幼的她被母親從睡夢中拉起,母親在猙獰的火舌中被一匹大馬踏在了腳下……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天再亮時,已蜷縮在一向嚴肅待人的父親懷中,老淚縱橫一夜間衰老下去的聞人翰懷抱里還有一個襁褓。
父親說,那個是她的弟弟,叫做不予。
——七兒要永遠護著不予……
即便是在重病之下的呢喃,她的父親也不忘囑咐,她的弟弟不予有多麼重要。
聞人七往水下沉著,黑暗中再現青葭村的過往,她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姑娘用肩膀撐起了整個家,跟郝大嬸學做飯洗衣操持家務,跟獵人伯伯學打獵野外求生,跟三長老學算賬明家事,她還要護著年幼的不予,青葭村的每一個欺負她的孩子日後都被她用暴力找了回來。
漸漸,誰也不敢欺負聞人家了,青葭村裡都知道,這外來的人家家裡,有個彪悍的姑娘叫聞人七。
但是,這樣好累啊……
聞人七心想。
每每看到郝芳芳被何青石呵護的摟在懷中,她也會想,什麼時候才會出現那樣一個人,騎著高頭大馬而來,救她於水火之中呢?但這樣的想法轉瞬即逝,她必須堅強起來,因為父親的病越來越重,小弟的未來,還靠著她這個姐姐。
湖面上的最後一點光亮也被吞噬,聞人七伸展著四肢,漸漸閉上了眼睛。
放手吧,耳邊有一個聲音誘惑般的低喃,放開這一切,就會輕鬆起來。放下吧,好好為自己想一想,嫁給何青書,變成老村長的家人,這村裡就不會再有人敢放肆,不是為了爹,也不是為了不予,僅僅是為了自己……
但是,人怎麼能只為自己而活呢?人怎麼可以,那麼自私呢?
腦海里突然炸開的問題像是一陣白光,刺得她不得不睜開眼睛。
只見一條蜷縮在低矮廚房裡的白龍正抵著她的掌心,燈籠般大小的眼睛正柔和的看著她。白龍用鼻尖蹭著她的手掌,滑膩膩地,痒痒地,那白龍好像很喜歡這樣,順著她的掌心蹭到了額間。
——記住了,我是青葭村的河神。
河神……河神大人……
聞人七睜大了眼睛,她開始努力揮動著僵硬的四肢,求生的意志一點點擠回混沌的腦海,河神大人那張看似不像人間的俊毅臉龐佔據了她的整個大腦,耳畔誘惑的低語被那白龍撕咬的不剩一片。
河神大人會來救我的。
這樣的想法是什麼時候牢固在心中的呢?聞人七不知道,她只知道,河神大人不會丟下她,讓她一個人溺亡在這冰冷的湖水裡。
睡夢中的聞人七終於鬆開了緊皺的眉心,她微微翹起了唇角,好像夢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一樣。
枕旁,幫聞人七緩解緊張情緒的小童,也輕輕的打著鼻鼾,睡著了。
18
這是林英第二次離開李家村。
第一次的時候,李素素送他到村口,堅強的姑娘不曾說過挽留的話,似乎早就知道他已下定決心離開,像是送丈夫遠遊的妻子,只是細細囑咐著要注意身體,早些回來。
如果他能狠狠心,不肯許給她一生的諾言,要她早日募得良婿嫁人,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呢?
林英不敢去想,他怕自己會真的崩潰。他本想著,待素素真的離去,他也要隨她而去。可當李素素所變得蛇妖最後掙扎著將頭靠在自己手上的時候,他聽見了愛人微弱的懇求。
她說,好好活著。
怎麼可以這樣殘忍呢?林英好想問一問心上人,怎麼可以提出這樣殘忍的要求呢?要他一個人苟活在這舉目無親的世界上。但那是李素素的遺願,他無法拒絕。
李家村是無法再呆下去了,整個村子都充斥著那美好而虛幻的回憶。林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或許還會像來到李家村之前那樣飄無定所,為尋找仇家到處奔波,只不過現在變成了沒有目的地的漂泊。
不過在離開這座大山之前,他要去一個地方。
那是他被李素素葬身蛇腹的消息沖昏了頭,在大山之中四處尋覓蛇妖時,發現李素素的地方。
那裡距離李家村並不遠,翻過半個山頭再走上小半日,就到了。
那日,當他發現李素素安然無恙的躲在山洞裡的時候,喜悅就像是煙花一般在他腦海里重疊炸開,他顧不得問心上人為何衣不蔽體的藏匿在深山裡,脫下外衣搭在她的身上緊緊摟住愛人就再也不想撒開手了。
即使身受重傷被仇家逼退至懸崖都不曾掉過一滴眼淚的男子喜極而泣,哭得猶如一個孩子。
林英在快要抵達那處山洞的時候,心裡依然有暗暗的期盼,期盼著李素素會再次等候在山洞中,一如從前。這種錯覺距離山洞越近越強烈,強烈到林英幾乎認為那就是真的,他只要再快幾步,就可以見到亡妻。
林英運足氣息,腳下生風,幾乎是飛著來到了洞口。
那洞中,確實躺著一個人。
只不過不是李素素。
林英站在那個傷痕纍纍幾乎像是從地獄邊緣爬回來狼狽不已的男人身旁,抽出背上的劍,劍尖抵在那男子不知還能否跳動的頸部動脈前,微微用力。
已經很久未曾聞到過血液味道的長劍饑渴的探入了蒼白的幾乎透明的肌膚,一道血痕湧出傷痕,順著男子脖子流下,緩緩集聚到了林英腳下。
林英記得,這個人叫做洛白。
他也記得,李素素就是被這人毫不留情的一把火燒掉,連灰燼都不曾留下。
血債血償,天公地道。
聞到血腥氣息的林英持劍的手興奮的抖動著,眼中閃現著猙獰的光,一如他第一次將路人送進蛇口。
聞人七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下午,她渾身酸痛的在床.上翻了個身,剛剛睜開眼睛小童就迫不及待的跳到她的身上大嚷。
「小七你終於醒了你嚇死我了你知道嗎?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了!」小精靈揮舞著它肉嘟嘟的拳頭,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眨得聞人七直頭暈。
「我這不是醒了么?」聞人七揮開眼前嘰嘰喳喳嚶嚶不停的小童,一邊下床穿衣一邊問,「河神大人回來了嗎?」
「還沒有。」小童手腳並用的爬上聞人七的肩膀,「也沒有發回任何的訊息。」
「你能接收到河神大人的訊息?」聞人七好奇的開口。
小童點點頭,得意的盤起二郎腿:「我雖與大人身份上有著天壤之別,但不管怎麼說也是個精靈,成靈者可知百里四方,只要大人出現在這方圓百里之內,我便定會知曉!」
「你的意思是說,河神大人已經離開了這座大山?」聞人七端起茶杯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就這麼干睡了一天一夜,她都要渴死了。
「是的。」
「唉……」聞人七不無失望的嘆氣。洛白一句有事要辦就把她丟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李家村,任務目標林英已於幾天前趁夜出逃,她不僅沒攔著反而白送了李山村長的一把雨傘,雖說日後村長並不在意反以自家俗物幫上仙人大忙感到十分開心,但對河神大人還是帶有一絲愧疚感,就好像背叛了他似的。
不想就這麼在李家村等待,聞人七乾脆去找李山要幫他下地幹活。李山哪裡敢答應,招呼著村裡的婦女兒童就把聞人七給送回了家中,還不知從哪兒搜羅出了鮮瓜水果,日日不斷的往聞人七房中送。一日三餐更是豐盛得不得了,至少在總是緊衣縮食的聞人七看來,餐餐魚肉簡直太奢侈,尤其是李家村的村民,自從得知村長家住著活神仙之後,恨不得要把聞人七供起來,天天燒香磕頭。
聞人七覺得,再這麼下去,她這個偽神仙早晚會被揭穿的。
小童就看得開多了,每日都會對著送來的瓜果挑挑揀揀,一邊跟聞人七分享它百年間聽到的李家村八卦新聞。什麼東邊有個小伙看上了西村的寡婦非要拒絕了南邊的巧媳婦娶寡婦,什麼李二蛋子看著長得五大三粗其實是個妻管嚴媳婦一拍桌子就下跪,還有這村子里年齡最大的一頭老黃牛早就快不行了就是因為三天兩頭吃它掉落的葉子才多活了那麼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