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河神選妻 下
這時的青葭村祠堂里,已經站滿了人。雖然說只讓滿十六未出閣的姑娘前來,但給河神選妻一事早已傳遍全村,大多姑娘都是家中父母陪著前來。
一群人聚在祠堂里,唯有幾位長老和村長有藤椅坐著,其他人也不敢大聲說話,你傳一句我搭一言的竊竊私語著。
「咳咳。」老村長見人來的差不多了,拿煙袋鍋子扣扣鞋底,咳嗽兩聲示意大家安靜。
「人都到齊了吧?」
「到齊了,早到齊了。」
「村長,你就說吧,這麼早把我們家閨女叫來,是真的要給那什麼河神選媳婦啊?」
「郝家閨女還沒來呢!」
「還有聞人家的!」
嗡嗡嗡嗡,村長的話像是一顆石頭投進平靜的湖中,祠堂里的小聲低語瞬間變大起來。
「郝家閨女還能拿出來看看,聞人家的就算了吧,選出來河神也看不上啊!」
也不知道誰喊了一句,祠堂瞬間鬨笑起來。
「笑什麼笑!」守在自家父親一旁的何青書不樂意了,怎麼什麼事情都會扯上他家小七?
站在另一旁的何青石也挑了挑眉毛,不過並未言語,他朝祠堂外望了望,只見一抹翠綠閃了進來,身後拉著一個粉色身影。
正是聞人七與郝芳芳。
何青石朝輕拍胸脯氣喘吁吁的郝芳芳微微擺手,贏得佳人羞澀垂首后,不由得彎起嘴角。同樣也朝聞人七狂送秋波的何青書就沒這麼好運了,他就差跳過去和對方打招呼了,無奈聞人七眼睛里就是沒有他。
「好了好了,人都到齊了。」老村長站起來,再次示意大家安靜,「今兒這麼早把大傢伙兒叫來,為的什麼,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老村長走到祠堂供奉的神像前,深深鞠了一躬,而後起身,這才打算正式講話。
「前幾天,鎮守靜水湖的河神大人給我託了一個夢,說要在咱們村中挑選一個新娘!」老村長聲音沙啞,雖然年紀已大,神態看起來卻十分康健,「今兒把大家聚集過來,就是要在咱們村還沒出嫁的姑娘里,給河神大人選一個新娘。給河神大人選新娘這件事,是件好事!這說明是上天在眷顧我們!我和長老們都商量過了,誰也不用爭不用搶,咱們抓鬮!抓到誰家姑娘,就是誰家姑娘!」
村長聲音剛落,一個清麗的聲音緊接道:「村長,你說這是河神大人在眷顧咱們,那何苦把咱們村沒出嫁的姑娘都叫出來,你就說河神大人看上誰了不就好啦?」
說話的人正是聞人七,她甩開郝芳芳死死拉著她的手,擠到人群前來,也不管何青書在朝自己使著眼色,又說道,「村長,且不說這抓鬮公不公平,你怎麼就知道抓出來的姑娘就是河神大人歡喜的呢?萬一送錯了人,惹怒了河神大人,遭殃的豈不是我們?」
聞人七這一問,也問出了不少人的心聲,大家紛紛附和。
老村長冷哼一聲,甩手道:「你這個小丫頭懂什麼,我剛不是說了,這是上天在眷顧咱們村子,要從咱們村裡挑選一個河神大人的新娘。這是天賜的良緣,選中誰,自然也是天意,難不成老夫還能在這抓鬮過程中從中作梗嗎?」
「村長,如你所言,河神娶妻是天意。那抓鬮前,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河神娶妻,青葭村嫁姑娘,怎麼個娶法,怎麼個嫁法?」聞人七走出祠堂,朝著天指了指,「這天是要你選個姑娘送到河神大人的府邸,還是河神大人親自前來迎接?若是送,怎麼個送法?咱們青葭村百年來可曾建過什麼河神的廟宇?」
聞人七一連串問題噼里啪啦拋過來,砸得老村長有點暈,他老人家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旱煙,伸手一指。
「老三,你給聞人家閨女解釋解釋。」
說完坐在位置不說話了,但表情明顯有些不痛快。
村長口中的老三,正是青葭村的三長老,也是村子里年級最長見識最多的老人。在村中的威望較之村長也不低。
「咳咳,我來說兩句哈。」三長老捋捋垂在胸前的長壽胡,接過話茬子,「聞人家閨女問的,想必也是大家所關心的。村長在決定給河神選妻前,也是與我們眾長老商量過的。咱們青葭村百年來雖未曾建過河神的廟宇,但年年對靜水湖的祭祀卻不曾少過。每年芒種時節,湖前備酒獻糧,敬得就是這河神大人。如今上天眷顧我村,肯在村中給河神選妻,定然也是看到大家心誠靈至,故此,村長大人才決定在今天為河神大人選妻。至於選出的新娘怎麼個嫁法,這個簡單,抬了轎子落在年年敬獻的地方,河神大人自有辦法將新娘接走。你們看如何啊?」
問的是大家,眾人的目光卻瞧向了聞人七,顯然是想讓聞人七來回答。
聞人七宛然一笑,父親曾說三長老於家中有恩,村中長老皆可不論,唯三長老要敬上一敬。已然得到答案,但還放心不下的聞人七問道:「確定只是抬個轎子在湖邊呆一夜?」
「哼,不然你以為要怎麼樣?」老村長扣扣煙袋鍋子,示意一旁的人把已經做好的簽子拿了上來,「這是連夜做好的簽子,每根簽子上都寫有一位村中未出閣姑娘的姓名,抽到了誰的名字,誰就是新娘!」
村長話音一落,祠堂內一陣寂靜,大家盯著那桶擺在村長面前的簽子,已經有人小聲祈禱不要自家女兒被抽中。
聞人七也看著那桶簽子,她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貓膩,但村長把三長老都抬了出來她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轉眼望向何青書,只見他也緊張的看著自己,一副好似簽子已經定下來就是誰的樣子。
老村長轉身朝神像又拜了拜,挽了挽雙袖,這才從木桶中抽出一根簽子。
「我看下啊……」老村長將簽子舉到身前,眯著雙眼瞧了又瞧,在寂靜的雅雀無聲的祠堂大聲念出了木簽上的名字,「聞人七!」
「來人,把聞人七送進繡房,幫她穿上新娘的衣裳!」
老村長話音一落,便有幾個嬸娘出現在聞人七身後,扯著她就要往祠堂外走。三長老站起來身來想要說什麼,被一旁的二長老拉住。郝芳芳臉色蒼白的拉著何青石,要他趕緊求求村長能不能換個人,聞人七可是她唯一的好友,正說著何青書撲通一聲跪在村長面前。
「你這是幹什麼!」老村長怒喝。
「爹!」何青書一連磕了幾個響頭,「爹,我與小七已經私定終身,您換個人吧!」
「胡扯,無人做媒,也無父母之命,哪來的定終身!」老村長篤定道,他緊緊握著簽子的手往外一揮,「快把聞人七送到繡房!來人,把二公子帶回房!」
「爹!」
相對於跪地不起的何青書,聞人七倒是平靜的很。她烏黑的眸子掃過祠堂,看著那一張張慶幸又露出幾分可憐的臉龐,不覺有些心酸,即便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即便他的父親在病前曾一度在村中教書育人贏得不少讚譽,她於這個村子,不,是外來的聞人家於這個村子而言,終究還是生疏的。
垂眸,聞人七抬腳就要跟著嬸娘走的時候,祠堂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吼。
「等一下!」
這稚嫩的聲音,聞人七轉身,只見小弟氣呼呼的站在祠堂外。
「小弟?你來幹什麼?」
「村長伯伯,請等一下!」聞人不予快步跑進祠堂,也不搭理詢問的長姐,徑直走到村長身前,「村長伯伯,不予也曾讀過幾年書,您能讓我看看那簽子嗎?」
老村長臉色一白,緊緊握著簽子的手顫抖了兩下。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摻和什麼,新娘已經定下來就是你姐姐,怎麼?你們還信不過我這個村長?」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沒有言語。
聞人不予則冷漠的看著眼前的佝僂老人,他緩緩伸出手:「我只要看一眼那簽子上的名字,如若當真是我家姐,不用你們,我親自把我姐送上花轎!」
「哼,已經決定的事情更改不得了,不予,你年級尚小,不懂這裡面事關重大……」
「我只要看一眼簽子!」
聞人不予童稚的聲音如此堅決,堅決到圍觀的眾人都開始動搖,已經有人小聲說著:「村長,就讓他看看吧……」
老村長氣的渾身顫抖,他往後退了兩步,正好碰到還跪在地上的二兒子。
「爹……」知道內情的何青書抬頭懇求的望著他。
「唉……」老村長嘆口氣,坐回了位置,把簽子放到了桌子上,不再言語。
聞人不予見狀,伸手就要拿,卻忽然被一隻手握住了胳膊。
「不予,不用看了,就是我。」不知何時來到了小弟身旁的聞人七朝聞人不予搖搖頭,她拿起簽子看都沒看就扔回了木桶,「上面的名字就是我。」
「姐!你……」
「照顧好爹。」說這句話的時候,聞人七沒有看小弟,而是望向了還在跪著的何青書,「答應我,聽爹的話,好好讀書。」
「小七……」何青書抬頭,他緊緊咬著下唇,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無能,「我會幫你照顧,照顧好伯父的……」
聞人七笑笑,沒有答話。
她掙開小弟緊緊拉著的手,然後在聞人不予的額頂輕輕拍了拍,轉身離開。
這天夜裡,一向靜謐的靜水湖的岸邊,出現了一頂貼著雙喜掛著流蘇的紅色轎子。
這天夜裡,不管是在家中寢食難安還是躲在附近躲著想一窺河神真面目或是藏在草叢裡有著其他想法的人,在湖中心開始緩緩盪起漣漪的時候,都在瞬間沉入了夢鄉,連在湖畔不知名蟲的叫聲都停止了。
月華傾瀉,微風蕩漾,一點兩點似螢火般的光芒環著湖中心一圈圈散開,湖上緩緩騰起一團濃霧。那霧中心像是有一片流動的華光,遠遠地看過去並不真切,忽的一陣風吹過,霧散光現,一抹濃黑的發在月光中如潑墨般傾灑開來。
青白色的袍子輕盈的飄著,每踏出一步湖面上便盪開一朵漣漪,那修長的身影一手垂在身前不緩不急的走上岸,走近大紅的轎子。河神靜立在轎前,他探出手想掀開轎簾,又頓了頓彷彿在思考什麼,稍等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撩開那紅紗的帳子。
「呀呀呀呀——啊!」
一隻大腳迎面踹來。
「啊——啊——啊!」
兩聲慘叫同時響起,撲通一聲,河神被踹回了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