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河神與面 中
說話間,她已經摘下了懸在窗前的五花肉,那本來是要留著腌好放到過年時吃的,但現在招待恩人最重,大不了明日她再去山中打些野味就是了。
肉切沫,油熱下鍋,激起一陣白色煙霧。
「好香……」
洛白嗅嗅鼻子,打個鹵子就這麼香,這個凡人在鹵子里放什麼作料了?他這個神仙也太沒有神格了,怎麼就被一碗打滷麵給征服了?
雖然這樣想,但洛白在鹵子端上來那一刻還是忍不住拋神格於不顧,往自己還剩半碗面的麵條里狠狠舀了一大勺。
看著恩人吃得如此開懷,聞人七開心的笑了。她端起自己那碗早已冷掉的面,抄起筷子也吸溜吸溜的喝起來。
「你怎麼不放鹵子?」吃得筷子都捨不得放下的洛白餘光瞥見聞人七隻是在吃面,挖了一勺子鹵遞過去,「你做的鹵可好吃了,自己不嘗嘗嗎?」
「我不吃啦,恩人你吃就好。」聞人七趕緊擺手。
「這麼一大碗鹵子我也吃不完呀?」洛白指指那盛在海碗里的肉鹵說道。
「沒關係,餘下的我可以存起來,明兒給爹和弟弟下飯。」聞人七都打算好了,明天她要還要請郝大嬸和郝芳芳過來吃飯,謝謝她們照顧自己的父親。
洛白聞言放下碗筷,不由得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大概是要常年在外勞作的原因,聞人七的臉不似平常女子那般白皙紅潤,反而帶著些健康的小麥色,因為要嫁河神的緣故臉蛋上被塗上了濃重的紅色,看起來有些滑稽;濃黑的發簡單的用紅繩在腦後挽了一個髻,又大又亮的眼睛忽閃著,烏黑的瞳仁不帶一絲雜質,亮晶晶的好似一顆圓溜溜的葡萄,讓人挪不開視線;高挑圓潤的的鼻頭下,嫣紅的唇瓣微啟,面入口整潔的皓齒咬斷,不小心濺起的湯汁掛在唇角,櫻桃小舌微微探出舔凈……
咕咚,洛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跳速度突然加快,臉上也驀然染起兩片紅暈。
「恩人,你怎麼了?」察覺到洛白的不自然,聞人七抬頭問道,「是面不夠了么?」
「不不,還有還有!」洛白端起碗來遮住臉,心想自己這是怎麼了,又不是沒見過美人,家裡那條錦鯉恨不得一天換一張能誘惑眾生的皮囊,他怎麼就對這麼一個姿色平平的凡人花痴了呢?
「我有個問題,可以問嗎?」面對聞人七困惑的眼神,洛白趕緊扯著話題。
「恩人請問,聞人七知者必答。」見洛白髮問,聞人七鄭重其事的放下碗筷。
「你不用這麼緊張……」洛白撓撓頭,正轉動腦筋想抓緊找個問題應付差事的時候,突然一雙小手探了過來。
原來是他的發滑落的肩頭,差點掉進湯碗里,正被聞人七接到。
聞人七抬手抽下自己挽發的紅繩,也不顧自己的長發瞬間散落,她繞到洛白身後,一點一點順著恩人被風吹亂的髮絲,溫熱的指尖不時滑過洛白的額前耳後,讓洛白的一顆心砰砰又加速起來。
「你是叫聞人七嗎?」這丫頭,溫柔起來和花轎里的那個暴力女完全不同。
「是呀,恩人怎麼會知道?」聞人七好奇道。
「這個嘛……」洛白總不能說是他威逼利誘從村長里哪裡知道的,他放下碗筷,決定公開自己的真實身份,「我是河神,自然無所不知了。」
正在身後梳理著河神長發的聞人七動作一頓。
「您說您是,河神?」
「是啊,我就是河神。」
完全不知道背後的少女已經黑化的洛白笑眯眯答道。
「原來是河神大人啊……」
聞人七將那頭垂在腰際的烏黑長發放在手中握了握,確定自己已經全部抓實之後,用力往下一拽。
「嗷——啊——啊!」
一聲不屬於人類的慘叫從青葭村的某處傳出,震得月亮都躲入了雲后,只余漫天的星星好奇的眨著眼睛。
05
聞人不予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他有些迷惘的爬起身,揉揉酸疼的肩膀,似乎不太明白自己怎麼會在草堆里睡著了。他四處張望著,視線在掃到湖邊的那頂紅色花轎時腦海瞬間清明。
「姐……姐!」
聞人不予大喊一聲,顧不上喊醒身側還在沉睡的何青書,快步朝花轎跑去。
被聞人不予一聲大喊驚醒的何青書揉著腦袋坐起身來,只見聞人不予掀開花轎的帘子一愣,又慌慌張張跑了回來。
「青書哥,我姐不見了!」
「你姐不見了?」何青書還在迷糊中。
「花轎,花轎里一個人也沒有,我姐,我姐真的被河神接走啦!」聞人不予晃著何青書的肩膀,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淚來,「青書哥怎麼辦,我姐被河神搶走啦!」
「河神……小七……」何青書甩甩嗡嗡作痛的頭,剎那間清醒,「花轎里沒人了?」
「嗯,一個人也沒有,我姐不見啦!青書哥,怎麼辦……」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聞人不予抬手擦擦,「姐說過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哭,我不哭……」
「你先別急,該死,我怎麼就睡著了!」何青書用力拍了兩下腦袋,「說不定,說不定小七早就回家了,我們先回你家看看!」
「嗯!」
聞人不予點點頭,轉身就往家跑去。
何青書起身,也正要朝聞人家方向趕去,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花轎一側。
「爹?」
那拄著拐杖的佝僂老漢不是別人,正是何青書的爹,村長大人。
「青書,你怎麼在這裡?」老村長瞅了一眼自己沒出息的二兒子,看他一身皺巴巴還粘著茅草的衣衫,嘆口氣,「你在這裡守了一夜?」
「嗯。」何青書點點頭。
「可有看到什麼?」老村長試探性的問。
何青書搖頭:「我只記得昨夜和不予商量好在這裡守著,但不知道怎麼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花轎里就沒人了……」
老村長拄著拐杖的手抖了抖,他喃喃自語的重複著何青書的話,不過一會兒頭上竟冒出汗來。
「爹,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儘管心中掛著聞人七,但還是把自家老爹擺在第一位的何青書趕緊問。
「沒有,沒有,我沒有身體不舒服。」老村長擺擺手,他輕聲道,「是我腦子渾了,竟想做欺騙神明的事情……」
「爹,你要是沒事,我想先去聞人家——」
「聞人家聞人家!你心裡除了那個聞人家的臭丫頭還有別人嗎!」老村長不知為何突然生起氣來,他拿起拐杖在何青書身上狠狠的抽了兩下,「去什麼聞人家,你去通知郝家,就說河神的新娘搞錯了,讓他家的閨女準備準備。」
「爹,你這是什麼意思?」何青書迷糊了。
「河神的新娘應該是郝芳芳,懂了嗎?」老村長冷哼一聲,「順便叫幾個人,把花轎也抬過去,就說我批准的,不用去祠堂拜祖宗了,穿戴好直接抬過來吧!」
何青書愣了愣,結結巴巴的說道:「爹,可是,可是芳芳和大哥……」
「關你大哥什麼事情,就算咱們何家和郝家有婚約,那也架不住河神要娶新娘!」
新娘不是小七嗎?怎麼又換成了芳芳?不行,他得先去通知大哥,再去郝家!
腦袋難得清明一回的何青書口中應著自家父親,卻抄著小道先回了家。
聞人不予氣喘吁吁的回到的家,還沒進院子,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端著一扁筐從廚房走出來,手裡還抓著一把糠米撒到院子里餵雞。
「姐……」
他的姐姐沒有被河神搶走!
聞人不予興奮的連門都沒走,直接從半人高的籬笆上越過去,大喊著姐姐就撲了過去。
「姐姐!」
聞人七不防,被自家小弟撲了個滿懷,差點跌到在地。
「死小子,你一晚上都幹什麼去了?我說你怎麼這麼老實,一晚上都沒聽見你起次夜,敢情給我玩夜不歸宿,膽肥了你是吧!你給我說說這一晚上都幹啥去了,說不出個一二三來,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聞人七推開小弟,拿筐子往聞人不予頭上一砸,噼里啪啦就是一頓數落。
「對不起,姐……」聞人不予抽抽鼻子,又緊緊的抱住自家長姐,眼睛的淚忍了再忍,最終還是掉了下來。
「死小子,鬆開!」聞人七推了推,發現聞人不予不知怎麼力氣突然大增,她竟然推不開了。
「姐,讓我抱會兒你,就一會兒……」聞人不予把頭埋進聞人七身前,嗅著姐姐身上熟悉的皂角味兒,提了一夜的心總算是落下了。
聞人七也放棄了推開小弟,就這麼拖著一個拖油瓶,開始在院子里餵雞澆菜。
「姐……」
「幹嘛?」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哪能啊,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那,昨晚你見到河神了嗎?」聞人不予抬首,瞪著紅通通的眼睛問。
「這個啊……」聞人七牙疼的托住下巴,她望望湛藍的天,腦海里不由得閃出昨晚發生的事情。
如果可以,她能不能當作昨晚,其實她根本就沒見到什麼鬼河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