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餘生幸福
被洶湧的水流一衝,蘇楨差點站立不穩一頭栽進水中。「尾聲,尾聲。」屋裡沒有尾聲的回應,蘇楨莫名感到恐懼起來,難道尾聲已經遇害了,他也被水鬼害死了。
「尾聲,尾聲。」蘇楨的聲音像是要哭,但又是哭不出來的那種。她扶著牆壁往屋裡面走,一面呼喚尾聲的名字,屋裡的水越來越深,桌子、椅子、書櫃飄到角落裡,水面上散落著一些書籍。
不料她腳下一滑,整個人就完全撲到了水裡,渾暗的水下有個人伏在地面,看樣子有些像尾聲。蘇楨仗著自己會游泳,懂得些在水下閉氣的法門,也不先潛起,向那人游過去。
客廳本來就小,沒兩秒蘇楨就抓到那人,托著他的軀體準備爬起。可那人比較沉,蘇楨竟沒將他托起。忽然那人翻了個面,露出一張沒有五官腐白的臉。
是昨夜見到的那具浮屍。
蘇楨下意識往後退,從水裡站起,向著門口衝去。但剛踏出兩步,腳就被一隻手扯住,整個人又完全倒進了水中,
此時蘇楨終於想起老常頭的警告,不要接近水,水會給自己帶來災難。她雙臂拍打著水花,兩腳向前蹬,但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將她的四肢分開,排成一個大字型,然後她看見那張恐怖的面孔貼到了自己的眼前,那些像水草一樣腥澀的髮絲戳著她的眼睛。
「不……」她剛喊出一個字,水就灌到了嘴裡,又擠壓進肺里,頓時神識昏憒。
「汪汪汪。」
狗叫聲倏地在外面響起,非常兇狠的吼叫,那浮屍似乎有些畏懼,慢慢地向後退去,眨眼消失不見。蘇楨這才撐著從水中爬起,這時水面已下降到大腿根部。
「蘇楨。」尾聲詫異的聲音從客廳後面傳出來,他手裡舉著一把鐵扳手,全身濕漉漉的,連頭髮上都在滴著水珠。
「你去哪裡了?我喊了你好多聲,你都不理我。」蘇楨突然很生氣。
「對不起,水管閥門壞了,我正在後面修,沒有聽見你叫我,現在閥門已經修好了。」尾聲滿臉歉意,連聲對不起。
看到他誠懇的模樣,蘇楨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雖然剛才命懸一線,可這不關尾聲的事呀,罪魁禍首是那個水鬼。
說話間水位退到腳踝,水流從院子里淌出,滲進泥土。驀地蘇楨想起一事趕忙奔到院外,院子除了一片被廢棄的房屋,什麼都沒有。
「你在找什麼。」
蘇楨沒理尾聲,四下搜尋仍是一無所獲,周圍安靜得彷彿連呼吸聲都沒有。
「你怎麼了?還在生我的氣嗎?對不起,蘇楨。」
蘇楨搖著頭,道:「不是生你的氣,你還記得我說的水鬼嗎?我昨夜在萬素蘭家看見了,剛才又在你家看見了,就在他要殺我時,有隻狗在屋外叫,然後水鬼就消失了。」
「哦。」尾聲低下濕漉的眉眼,一滴水珠從他的睫毛滑下。
「尾聲,人死後會是怎樣,他是不是有很多仇恨,還有很多心愿。」蘇楨突然轉身凝視他。
尾聲抬起頭,觸到蘇楨堅定的眼神,許久道:「人死後,大概是很孤獨的。活著很短暫,而死亡卻又那麼漫長。」
蘇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道:「離別是痛苦的,而死亡就像永久的離別,所以活著的人,一定要好好地活著,因為我們會死很久很久……不再醒來。」
尾聲看著她,幽深的眼眸中像有什麼東西破碎了,但只是瞬間他的眼神又平靜下來。
「尾聲,這幾天我要回咸陽去,我要去找回一件往事,我把它忘了,希望能找回來。」蘇楨眼裡泛出神彩,此時她不再那麼恐懼,人生只要充滿執著的希望,就會離死亡很遠。
沐浴著白灼陽光的客車駛出了藍田縣城,尾聲揮動的雙臂久久縈繞在蘇楨的眼中。四個小時后蘇楨抵達咸陽市長途汽車站,這時天色微黑,蘇楨拖著箱子攔下一部的士坐進去。
蘇楨的家在市中心桃源居,是套三居室的房子,她自小家境不錯,衣食無憂,父親部隊轉業后便在市公安局工作,而母親則是政府機關人員。
由於提著大包小包,蘇楨騰不出手來找鑰匙,只得用腳尖輕輕碰著門板。許久屋裡沒有動靜,蘇楨不由感到疑惑,這個時間母親應該在家看電視才對。她將包裹放到地上,從包里找出鑰匙,正準備插進門鎖,這時門從裡面拉開了,出來一位衣飾鮮艷的中年婦女。
「媽媽。」蘇楨喜孜孜地叫道。
「阿楨,你怎麼回來了。」馮琴的臉有些僵,萬沒想到女兒一聲通知都沒有就突然出現在門口。「你怎麼不先打個電話回來。」說著,她下意識地向卧室看去一眼。
蘇楨畢竟是做刑偵工作,明顯看出母親的神色有些不對,道:「媽媽,家裡來人了嗎?」
「有……」見被女兒戳破,馮琴也不再隱瞞向屋裡喊道:「老江,阿楨回來了。」她趕緊接過蘇楨手裡的包裹,招呼她進來。
只見從卧室里出來一位年約五旬的男子,這男子身材修長,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顯得面貌頗為儒雅。「這就是阿楨嗎?我第一次見你時,你還是個抱在手上的娃娃,沒想到這麼大了。」
這親切的話語沒有拉近他和蘇楨的距離,顧忌母親的顏面蘇楨禮貌地喊了聲江叔,然後悶聲不響地回自己卧室。「阿楨。」身後馮琴的聲音很急切,蘇楨還沒思索過來就推開了門,房間的燈大亮,原來雪白的牆壁被刷成天藍色,在床上坐著一個抱著大熊娃娃的年輕姑娘。
那姑娘大約二十歲左右,圓圓的一張臉很可愛,她抱著玩具熊,一邊打手機。當看到蘇楨出現在門口時,手機從耳畔掉落在床鋪上。
「她是你江叔的女兒,容容。」
蘇楨哦了一聲,轉身提著包徑直推開書房的門進去,按開燈,書房一如以往的整潔,蘇楨將包扔在窗前的桌子上。桌上擺著一張女孩的水晶框照片,蘇楨瞧了一眼,竟是那個叫容容的女孩。頓時蘇楨心裡升起萬丈怒火,她發瘋地拉開抽屜,在裡面翻動,然後又去書櫃前,書柜上擺放著數百本雜誌書籍,隨便抽出一本不是服飾便是潮流時尚之類。
這種感覺像走錯了家,蘇楨突然有種強烈離開的衝動,但一想到此行的目的她又強忍住了。這時馮琴進來,小心翼翼審視女兒的神色,蘇楨的臉色此刻已經平靜下來。
「其實,我和你江叔上個月已經領了結婚證,只是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蘇楨輕輕嗯了一聲,也不追問。「阿楨,你還沒吃晚飯吧,我讓江叔給你做碗肉絲麵條。」馮琴幾乎是討好的語氣。
她仍是什麼都不說,略微地點頭,面上無動於衷。桌上擺放一套嶄新的文房四寶,硯盤裡的墨汁還未乾卻,蘇楨提起筆,蘸了點墨汁便在宣紙上寫起來。
馮琴出神地凝視她,許久道:「阿楨,你罵我吧,別這樣憋著,會把身體憋壞的。」
蘇楨仍是沉默,馮琴嘆息一聲便出去,略過一會門前又響起腳步聲,蘇楨沒有理睬繼續在宣紙上寫字。
「你以為我高興爸爸和馮姨結婚嗎?我十歲沒了媽媽,和爸爸相依為命,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爸爸幸福。爸爸和馮姨,他們年齡都大了,希望你能讓他們餘生里再幸福一次。」
蘇楨轉過身,站在身畔的江容容神色嚴肅,兩人彼此對望,但明顯江容容的目光比她執著堅定。
「對於那些死去的人怎麼辦。」蘇楨感到心痛,父親是為了救母親才喪生車輪下,而且在臨終的那一刻還念叨母親的名字。
「只要他們曾經真愛過就行了,難道你還想他們去殉情不成。」江容容滿臉鄙夷,不屑地嗤道:「你年齡比我大幾歲,怎麼這麼地迂腐,一點都不像個警察。」說完,她甩手出去。
蘇楨垂下眼皮,宣紙上寫滿了字,翻來覆去只是兩句話。
水來
我在水中等你
火來
我在灰燼中等你
「阿楨,出來吃麵條,做好了。」門外馮琴在叫她。
蘇楨不由自主起了身,既然江容容都能放開,難道自己還不如她嗎。當她剛走出門,書房裡便莫名颳起了一陣颶風,桌面上的宣紙被吹得呼啦作響,竟被吹落到地上。
地面上氤氳出一層若有若無的水氣,彷彿是蓋上一層輕薄的綠紗,一具腐白的屍身飄浮在水氣里,此時他的臉上竟然出現兩隻眼睛,炯炯發亮,他抬起了手臂,那隻臂膀滿是泥漿,長滿了大大小小的牡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