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留在草下

第三十六章 留在草下

清晨小周先離開了,生性|愛惡作劇的她在樓道上掐走了數片苔蘚,而蘇楨記掛今天是萬素蘭的出殯日,洗漱完便匆匆趕到縣殯儀館。萬素蘭娘家在本地,但母親早逝,因此娘家除了幾個異母兄弟,便只有一個中風痴獃的老爹,萬素蘭幼年吃了不少後母的苦,和幾個異母兄弟關係較疏,一般逢年過節才會回去一趟。

這次萬素蘭患狂犬病昏迷住院,娘家人厭她平日牙尖嘴俐不讓人,聽她出事都幸災樂禍,哪裡還會來看她。今日出殯,來送行的人除了萬素蘭素日關係好的同事,便只有蘇楨了。整個葬禮很冷清,在萬素蘭的骨灰送出來后,同事們都先後離去,只有蘇楨一直跟著送到郊區的玉筍山陵園。

雨如潑豆子般澆灌下來,這對安葬萬素蘭十分不利,周武藝抱著萬素蘭的骨灰盒,髮絲里、耳朵下、鼻樑處,甚至嘴角里都淌著雨水,他淋成了一個雨人。

蘇楨不忍心地將傘撐在他的頭上,但一把小小的傘遮不住兩個人和一個沒有安息的靈魂,瞬間滂沱的大雨濕了她的身體。很久,周武藝才將骨灰盒放進冰冷的坑穴中,很快泥土掩蓋了那孤寂的骨灰盒。

「萬姐,歇息吧,來世安穩。」

她心中默念,眼淚和雨水一起滑下尖巧的下頜,周武藝突然轉過身體,按著蘇楨的肩膀笑道:「小蘇,我們不要悲傷,你萬姐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過得很好呢。」他說著,眼角一顆滾燙的熱淚滴落下來,剎那便被雨水冷卻。

「萬姐會過得很好。」蘇楨重重地點頭,凝著雨滴的睫毛閃出笑意。

直到下午蘇楨才趕到分局,臨行前周武藝表示不日將會去外地打工,儘管蘇楨告訴他房子別人已經退租,但這仍沒挽留周武藝的去意,周武藝拜託她如果有合適的機會將房屋出售,價格多少由蘇楨來定,所得款項除償還蘇楨所借,剩下的全部捐獻給福利院。

蘇楨前腳剛踏進刑偵室,一張滿是血污的臉陡地逼近眼帘,不由嚇了一跳趕緊退後。「哈哈。」只聽那張血臉爆出發笑聲,蘇楨聽這笑聲極為耳熟,仔細一看竟然是小周。

「小周,你幹嘛呀。」蘇楨不禁抱怨。

「虧你還是刑警呢,這麼膽小。」小周笑得直不起腰。

蘇楨更不高興,道:「我沒你無聊。」

小周玩得興起,哪裡看出蘇楨心情沉重,從口袋裡摸出一片苔蘚擠壓,然後朝蘇楨臉上抹去。蘇楨正注視著她,瞧見她手裡鮮紅便側頭躲過,小周的手剛好抹到走進來的田局臉上。

「丫頭,你瘋了。」田局板臉喝斥。

見闖了禍小周忙湮息滿臉放肆的笑容,低眉道:「對不起,田局,我只是想和蘇楨開個玩笑,沒想到您會進來,我來幫您擦。」

說著小周伸手替田局擦去臉上的鮮紅,田局早拂開她的手自行抹去,訝異道:「這是什麼東西,不像是顏料呀。」他從警數十年,心思縝密,任何普通的表象都能引起他的疑心,因此在他從警以來破獲無數起大小案,被封為麻面神捕,麻面意思是鐵面無私,不徇情;神捕的意思則是指斷案神,准。

「是苔蘚里擠出來的汁水,看起來蠻像血,我在蘇楨家的樓梯上發現的。」小周趕緊討好地拿出一片苔蘚,蘇楨看見心裡一慌。

田局捏著那片苔蘚仔細看,這片苔蘚尤其肥嫩,並無什麼異常,只不過苔蘚的邊緣和莖紋呈現紅色,他對植物不甚了解,只覺這種類型的苔蘚比較奇異。田局放到鼻端聞了聞,這片苔蘚竟然散發出一股腥澀的氣味,他皺了皺眉,道:「小周,你去法醫室把楊忠明找來,讓他化驗一下苔蘚汁液的成分。」

「這汁液成分有什麼好化驗的。」小周嘟囔走了。

田局沉吟不語,眉目間隱約有絲憂愁,他從警多年,自然也遇見過一些詭異的案件,其實劉隊三人所述情況雖有異,但他內心著實是相信的,只不過警察局長的身份使他必須表面裝出不信。

楊忠明很快趕來,拿著苔蘚去法醫室化驗。

「蘇楨,今天下班你去我家喝湯,我媽熬了湯。」小周附在蘇楨耳邊道。

蘇楨拒絕不了,只得答應下來。五點半下班,小周便來刑偵室約蘇楨,這時出門雨意外地停了,被洗過的天空掛著一條五色彩虹。

小周的家離分局只有十分鐘的路程,在一條窄巷的私人民居內,這是一套二居室的房子,小周租了其中一間。在路上蘇楨執意買了水果,進門便喊阿姨叔叔,很快贏得了小周父母的好感。小周父母是西安市某大學的老師,現已退休,老倆口都喜歡旅遊,一年大約有十個月在外面游山逛水,這次他們打算去西藏,便在臨行前來看看小周。

從廚房裡散發出令人嘴饞的肉香,小周咽著口水,道:「蘇楨,你真有口福,我媽的廚藝可不是吹的,就是國家一級廚師都比不上。」

蘇楨在小周的卧室上了會網,客廳里周媽媽便喊她們出來喝湯。餐桌上擺著兩隻裝滿肉湯的大碗,「快趁熱吃,冷了就腥了。」

肉香撲鼻,蘇楨突然餓得不行,也顧不得客氣,舉筷便叉肉吃。碗里的肉很多,還有一隻肥腿子,小周瞅著她的碗,笑道:「媽媽你真偏心,給蘇楨那麼多肉,我的碗里就只有湯。」

「誰讓你胖呢,小蘇太瘦要多吃肉。」

小周一口氣將湯喝盡,抹著嘴巴道:「這是什麼湯真好喝,鮮得不行。」

「還能是什麼湯,傻姑娘,當然是雞湯。」周媽媽笑眯眯。

蘇楨夾起一塊肉放進嘴裡細細咀嚼,這個味道不太像雞肉,也不像鴿子肉,也許周媽媽用的上好的膏湯才能這麼美味。

喝完了湯,蘇楨和周媽媽閑聊了半個鐘頭才告辭回家。

小周送蘇楨出門,這時周媽媽的嘴角勾起一道弧線,眼中迅速晃過一道光,她鬆開緊握的手心,一根黑色的羽毛飄然墜地,霎時一個像煙霧的人形影子從她的身體退出,緩慢移過客廳,只見潔凈的地面留下一灘水漬。

雨後初晴,公路上有不少人在散步,接連的陰雨天把大家都憋壞了。蘇楨沒有回家,信步向尾聲家走去,路過那片拆遷區時,只見一部推土機彷彿受傷似的歪倒在那裡,這些天接連大雨,地面上泥漿黃水,被推過的雜土又生出茂盛的野草荊棘。

半圓的明月升起,澄清的夜空點綴著幾顆稀疏的星子,忽然蘇楨想起躺在泥土裡的萬素蘭,這世上,誰也辯不過墳墓。

「一切都留在草下,名字歸名字,骷髏歸骷髏,星歸星,蚯蚓歸蚯蚓。」

總之誰也拗不過這樁事情。

寂靜的二層小樓躺在濃重的黑色陰影里,屋子裡沒有開燈,尾聲倚著一株槐樹,「真相大白了嗎?」尾聲的嘴唇稍微動著。

「嗯。」蘇楨點頭,順著尾聲的視線去看,觸目的是掙扎在濃密樹葉中的月光。「今天萬姐下葬了。」

尾聲沒有說話,仰起的臉像冰過的砒霜,莫名地蘇楨的心裡湧出這種感覺,尾聲的眼裡有她不能理解的憂傷。「花開。然後花落。這瞬間。人誕生。然後死亡。世間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佛睜開眼的一瞬。在這瞬間。人能留下什麼。碾作飛塵。零落成泥。」

驀地尾聲轉過臉看向她,幽暗的眸子里跳躍著一束光,但只是片刻它像火柴熄滅了。兩人不再說話,一起靜靜沉思,許久尾聲清冽的聲音響起,「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蘇楨答應,仍是不說話,泥濘的路面,她的褲腳上濺得滿是黃泥漿。到了單元樓的樓下,尾聲又開口道:「你一直在想什麼。」

蘇楨笑了笑,歪著臉,看著夜空道:「我在想,在我離開這個世界時,把我接走的是怎樣的天色,是昏昏的暮色?是沉沉的夜色?還是耿耿的曙色?」

尾聲的嘴角愣著,半晌道:「是個像今夜美麗的夜晚吧。」

這樣的答案讓蘇楨不滿意,這距她心裡的答案差得好遠,她噘了噘嘴,道:「我到了,尾聲你回家吧,這兩天我心情平復了想找你催眠,我一定要想起往事。」

尾聲凝視她一陣轉身離去,蘇楨目送他單薄得如空氣的背影,意外地發現尾聲的褲腳纖塵不染。「走路真仔細。」她瞧著自己的兩隻褲腳,好像是剛從田裡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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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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