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宮闈亂
如此廢材,拿刀劈了都覺累手!
難怪臣子們由著太子整日蜷於牆角,自生自滅!
「既如此……天色已晚,你好好歇著,告辭、告辭!」
皇帝不在宮中,他連正經事兒都沒做,怎可先被「麻煩」纏身?
轉念之間,鞫容已悄悄的將腳後跟往宮門旁側挪移。
「你既來了,先別急著走!」
太子獨自在這宮門口坐了許久,等到的也就鞫容一人而已,又怎可輕易放過?
「有些話,此時我若不說出來,怕是再沒機會——讓人知曉了!」
說著,又微微嗆咳了幾聲,嘴角竟有一縷血絲溢出!
「你、你……」
鞫容眼皮子一跳,對方嘴角那一縷血絲,觸目驚心!
「你喝了毒酒?!」
他總覺得這太子神色古怪,此刻才幡然醒悟:
國之將亡,太子焉能活命?
一個將死之人,晦氣太重!鞫容片刻也不想多待,拔腳就走,與太子擦身而過,往宮城裡頭去尋那武德門,欲往皇家圍獵禁苑以北——赤江烏淮!
「等、等等——你別走啊!先幫忙去御書房拿玉璽來,我還要擬一道『聖旨』——讓燮王的兒子來當太子!好叫我那兩個皇弟死心!」
見鞫容奔著宮中去,太子放聲疾呼:
「你聽見了沒——玉璽在御書房龍案上擱著,快快去拿!」
「玉璽在御書房」這句話,被他疾呼了三聲,傳得老遠。
鞫容已溜得不見蹤影。
人都看不到了,太子這才慢吞吞地站起,擦擦嘴角,沖著鞫容跑遠的那個方向——發笑!
笑出幾分詭譎!
鞫容此刻若還能看到太子古怪的笑意,必會警覺!
可惜他走得匆忙,雖將「玉璽在御書房」這句話聽得一清二楚,卻絲毫沒有心動,——他來京城的目的,並不在此,拿了玉璽又有何用?
學一學臨死發瘋的廢材太子,用玉璽假傳聖旨,開赦道教?
只怕假的聖旨一下,欺君之罪難恕,反倒株連了同道中人!
他既非皇室宗親、又無兵權在握,盜得玉璽帶在身上,招惹四方梟雄群起而攻……
只怕連小命都難保!
是以,太子聲聲疾呼,他充耳不聞,闖進宮后,四處尋找通往圍獵禁苑的那條路。
只是這宮城太大,他像只沒頭蒼蠅似的亂轉一通。
在座座御苑、內庭宮舍、森森殿宇、重重宮門之間穿行,竟漸漸迷失了方向。
連起初進宮時的路也找不著了!
七轉八繞的,腦袋犯暈時,他眼角餘光似乎瞄到——
一抹人影,在側殿一個角落忽閃而過!
像是有人在暗中跟蹤、窺視著他!
心頭一驚,鞫容一個箭步躥至側殿角落,掀開半幅帷幔,側身將臉探了進去。
往黑乎乎的裡間張望時,忽覺後頸「嗖嗖」的直冒寒氣,像是被人從他背後緊挨著頸項吹了一口陰冷鬼氣……
一隻手猝然搭落在他後背肩胛處!
「什麼人?」
心,幾乎跳到嗓子眼!
鞫容飛快旋身,抬眼一看,卻驚愕了個十足十!
「太子?!」
適才分明喝了毒酒,已半死不活的人,此刻竟像鬼一樣,悄無聲息的掩至他背後,用手一拍他的肩,笑嘻嘻地看著他。
「宮裡頭好不好玩?」
見鞫容這回真箇嚇得不輕,太子很是開心,眉眼笑彎彎的,流出幾分詭譎。
「你覺得好玩么?!」
鞫容這才醒悟:自己被這個表裡不一的太子給耍了!心頭一來氣,登時冷凝了臉色。
「這就生氣了?」
太子熾饒富興味的看著這個面若桃花、柳眼眉腮都染了幾分妖嬈的媚人少年,輕笑道:
「適才問你『怎的才來』,你卻不答,害本宮以為認錯了人,這才試探一番。」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本宮現在已經知道你是誰了!」
「我是誰?」
相似的情形重現。
鞫容憶及:適才在宮門那頭,撞見太子時,對方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你怎的才來?
莫非……
太子坐在宮門那頭,不是等死,而是……
一直在等人?
「本宮原以為你是燮王派來刺探宮中消息的探子,方才我提到玉璽,你若是燮王的人,定會奔御書房拿了玉璽,獻給主子以便邀功!」
眼下這局勢,還敢隻身探入宮城的人,要麼是燮王派來的,要麼就是——「那個人」!
也只有「那個人」,明明進了宮,卻對傳國玉璽無動於衷!
「我沒拿玉璽!」
鞫容心中有無數個閃念,但,只有一點,他是確定的:
這個太子鐵定是將他誤認成了什麼人!
不過想想也對——在這當口,又有哪個不相干的無名小卒會貿然進宮?怪不得旁人誤會!
「不錯!你不是燮王的人。」成竹在胸,太子篤定地笑道,「你是本宮一直在等的那個人!」
「……太子好眼力!」
鞫容想笑,卻不知太子將他誤認成了誰?
「太子可知我……來此的目的?」
「找一個人,辦一件事。」太子熾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前日飛鴿傳書邀你來此的余公公,是本宮的人!只不過,他昨夜已投井自盡,你今日在這宮中是再也尋不到他了。」
「……哦?」鞫容眼神也定定的看著太子,「那位余公公既是你的人,尋不到他,找你豈不正好?」
「不錯!」太子笑了,像是頗為滿意余公公幫他找的這個人,——這人既不笨、也不多舌,應當能完成他所託之事!
「你想讓我做什麼?」
鞫容覺得有趣,竟也將錯就錯。
「隨我來!」
太子絲毫沒有覺察到眼前之人有何不妥,徑自領著他往一座宮殿去。
「那位余公公……」
默默尾隨太子走了片刻,這一路太過沉悶,鞫容忍不住張口問道:「他為何投井自盡?」
「昨夜,宮裡頭死了個人。」
太子像是隨口應答的,語氣輕飄飄,聽來不像是出了什麼大事。
「宮裡死了個人?」鞫容旁敲側擊,「這人與余公公有什麼關係?」
至親?友人?亦或是……對食之人?
「沒關係!他是被嚇得尋了短見。」
「嚇?!」
在這勾心鬥角的皇宮,死個人,不算稀奇。
多的是太監宮娥、甚至是某宮嬪妃離奇猝死,卻都以病故、或不慎失足落水來搪塞,草草了事。
那位余公公也應是見怪不怪了的,又怎會因「宮中死了個人」就嚇得投井自盡了?
鞫容還想追問下去,太子已止步在後宮一位娘娘的居所,道了聲:「到了,進去吧!」
伸手一推,殿門「嘎吱」一聲,徐徐敞開。
他領著鞫容進了內殿。
一入殿,鞫容就聞到一縷香氣!
香爐上,殘餘半片熏香,裊裊煙絲霧縷尚未散盡,籠得殿內一張檀香木軟榻、如巫山雲雨的春宮圖中一般——誘人遐想無邊。
片片粉色輕紗,垂掩香榻,紗帳隨風飄曳。
透過微開縫隙,鞫容隱約看到——
一人仰面睡在榻上,睡得死沉死沉的,連外人進殿來,都似渾然不覺,躺在那裡動也不動。
太子將人領入殿內后,片刻也不耽擱,引領著鞫容往前走,直直走到那張香木軟榻前,才停了下來。
挨得近了,透過朦朧的流蘇輕紗幔帳,鞫容發現躺在後宮一位娘娘芙蓉帳里的,竟是個男人!
男人體態發福,年逾不惑,穿在身上的褻衣、金絲綉龍!
雖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此人的雙目卻圓睜著,眼珠子暴凸,口鼻溢血,面如死灰,氣息全無!
竟是一個死人!
死相還極其的猙獰可怖!
方才,太子所言「宮中死了個人」,指的莫非就是這個男人?
「這人是誰?」
鞫容問這話時,喉頭莫名發緊,心中驚兆突起:後宮娘娘居所,外人是進不得的。
普天之下,也只有一個男人,能夠堂而皇之的睡在後宮娘娘的香榻上!
如今死在這床\上的人,難不成……
「是我父皇!」
太子說得極其輕悄,像是怕驚醒「睡」在床\上的人。
輕如飄絮的語聲,隱了一絲不易被人覺察的嘆息,卻是點塵不驚的、隨風飄散……
鞫容雖然聽到了,但太子這口吻輕飄飄的,如同聽了一句「今天天氣不錯」,極其稀鬆平常的話。
他一時竟沒反應過來,木頭樁子似的站在床前,盯著那個死人。
愣了好一會兒,才冷不丁打個激靈,整個人猛地跳起!
如同被一道驚雷劈到,鞫容跳起腳來、吊著嗓門驚呼:「你父皇?!」
那、那那那……那不就是當今天子?!
宮裡頭死了個人,死的竟是皇帝老兒?!
所謂的「天子出宮」,竟是糊弄外人的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