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生殺抉
半個時辰前——
宮城,晗光殿。
大殿上氣氛凝重,宰相左淳良與馭刺馭大將軍,一左一右,長跪於匡宗面前。
「未及早朝之時,你二人就如此心急?」
匡宗高居晗光殿首座,攏拳於御案之上,怒火未消,鬱氣不暢,陰沉著面色俯視長跪在面前的兩個肱骨之臣。
「聖上!」從靈山一路伴聖駕返回宮城,左淳良端著老持穩重之態,內心實是焦慮萬分,「逆賊被擒,雖未查出同黨,但,天機觀乃皇家道觀,又在靈山之上,不可不慎重以待……」
「左卿,」一聲低喝,如雲層里悶著的雷聲,悶響在大殿上,天子怒火抑而不發,令臣子更加誠惶誠恐,「你只知來朕面前嚼舌根,只想讓朕出手平萬事,身為臣子,可有為君主分憂?」
「臣、臣……」心知聖上未砍得鞫容的腦袋,心中氣猶未消,又怨臣子辦事不得力,總將難題丟給君主,言辭之中似對他有所不滿,左淳良心中略慌,叩首道:「臣以為,皇家道觀不可廢!臣心中有個人選,此人不僅道法極深,更忠心於國君,可受朝廷重用,繼任天機觀天師尊上之職,宣揚帝德,撫定民心!」
「宰相大人此言差矣!」馭刺跪於宰相身旁,卻持以相反的態度,「道人妖法可禍亂天下!鞫容就是個活例子!聖上須下令查封天機觀,禁止道人再入京!」
「大將軍這是要讓聖上因噎廢食?」左淳良直起上半身,面向馭刺,反駁道:「道人妖法禍亂天下之說,始於淵帝,下令取締道觀,也是淵帝所為,將軍此言,難不成是想讓聖上效仿淵帝當年那番作為?」
「左淳良!」這廝可惡,竟當著聖上的面提及淵帝,存心想使他難堪!馭刺凍著臉,冷哼:「這是你的想法,休得強加於本將頭上!」
「那麼馭將軍,你又是如何想的?」匡宗兩眼一瞪,看著這兩個臣子,馭刺與左淳良,這二人是他的左膀右臂,雖各自為營,以往卻極少公開對立,而今,二人卻為天機一事,硬著脖子赤著臉在他面前爭吵不休,令他心中不免起疑:宰相與大將軍,因何如此在意靈山之上的天機觀?此觀,不過是鞫容這廝留下的爛攤子罷了,收拾爛攤子這等苦差事,旁人不願染指,這二人倒是自個送上門來搶這差事,甚是可疑!
「臣的想法只有一個——」半夜獲知宰相怒敲震天鼓,請得聖駕領兵夜攻靈山、活擒鞫容,馭刺絲毫不敢耽擱,連夜進宮面聖,就是為了說服聖上應允他一件事:「請聖上當機立斷,即刻下旨,命末將親率鎧甲騎兵,趁天亮之前,再上靈山,剿滅逆賊門下千餘弟子,一個不留,統統殺盡!」
鞫容若是將「天諭」藏匿在天機觀中,他正好藉此良機,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將軍殺心太重!」這冷麵將軍不去當個酷吏,真是可惜了!左淳良心中冷笑,顏面上卻一派老成穩重,沉聲道:「半個時辰前,宮中密探已飛鴿傳書來報——搜得天機弟子藏於房中的數千份密告,都是責罵鞫容大逆不道、不堪為師、祈祖師爺顯靈另遣真人來主持天機觀的書函,封封千言書,字字情真意切,聖上閱之也頗為動容!如此忠心於本朝之人,將軍怎可妄開殺戒?」
「千言書?」馭刺冷笑駁斥,「既忠心於國君,亦當甘心受死,以表清白!聖上,莫要被宰相之言所蒙蔽,那些示弱投誠之人,未必真心!一國之君,寧可負天下人,不可讓天下人負之!」
「馭將軍你……」左淳良面色一沉,與大將軍針鋒相對,又要雄辯一番。匡宗卻頭疼之極,暴喝一聲:「夠了!統統住嘴!」
天子發怒,臣子噤若寒蟬,叩首跪地,只等聖上明斷。
「什麼為人君該如何,為人臣該如何,統統是狗屁!」匡宗心頭怒火抑悶了整宿,委實是憋不下去了,一怒之下,破口大罵:「朕最不喜受這俗人之見!這就是為何你們得不了朕的獨寵,而鞫容卻能輕而易舉撓了朕的癢處!可惜這廝不知天高地厚,竟連朕的……」連朕的女人都敢碰!可惡之極!
怒火發出大半,又吞回一半,匡宗實是氣悶,一個拳頭猛砸御案,砰的一聲,震得跪在御案前的兩個臣子各自哆嗦了一下,大氣也不敢喘一口,許久才聞得匡宗悶悶吐了口氣,道:「朕想讓你們如何為人臣,你們就當如何去做!無須你們來指點朕該怎樣做,朕高興怎樣就怎樣!」
這話,聽著挺繞耳,臣子卻不敢有異議,口中諾諾答:「臣,恭候聖上旨意!」
「左卿,你說的那個人選,是何人?喚來讓朕瞧瞧。」若是有鞫容這般有趣,又能對君主忠心不二,也不妨一見!
見聖上突然來了興緻,左淳良心中一喜,忙道:「此人乃是逆賊鞫容的剋星,道法修為之高,凌駕於逆賊之上!此人道號蠻玄子,正是凌峰真妙觀的掌教真人!臣已命他候在宮門外,只等聖上傳召。」
「傳!」
聖上金口一開,只是片刻工夫,太監就領著一人來了晗光殿,馭刺偷瞄一眼,卻見來的道人,道袍上如意祥瑞的雲鱗紋,華麗中有些浮誇,未修得仙風道骨之姿,偏端著道貌岸然之態,只是這模樣長得……不敢叫人恭維!
「貧道蠻玄子,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狷急地上殿來面聖,蠻玄子眼底幾分急於攀龍附鳳的貪婪之色,卻終究是個沒見過大世面的人,宰相府已讓他嘆為觀止了,這偌大的皇宮更是令他如墜夢中,飄飄欲仙,跪在聖上面前,叩首拜見時,渾身都細細發顫,激動得宛如登了靈霄殿的大寶。
匡宗瞧了他幾眼,心中無比失望——蠻玄子此人,既不有趣,又沒膽識,跪在那裡還抖個不停,瞧不出有什麼氣候,招了此人,不過是多了個俯首帖耳的狗奴才!不過,看此人心眼雖小,卻並無反骨,宰相說他忠心不二,實是沒有造反的膽子,讓此人來執掌天機,並無不可。只是……這人怎的如此平庸?
無趣、太無趣!——匡宗搖頭一嘆。
聞天子悵嘆,宰相心弦一綳,將軍卻暗自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