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日縣裡多有年輕嬌俏的小娘子或婦人在街市上行走,何官娘已經習以為常,這兒的風氣倒比她原先想像中的古代要開明許多,卻也有保守的婦人會在頭上戴著帷帽,帽沿下垂著一圈兒輕薄的白紗,偶有風起,何官娘便能瞧見帷帽下一張張帶笑的面龐。
何官娘熟門熟路走到米鋪里,那店掌柜是個上了年紀的,每見了年輕貧弱的小娘子便要起善心,他對何官娘尤其有印象。
那張小臉一露笑兒彷似滿園的花兒都開了,荊釵布裙不掩風流骨,就這麽個標緻的小娘子,就是整個上蔡縣他也沒見過幾個。
招呼店夥計給她稱了一斗米,何官娘數了一百文錢過去,哪想到那掌柜卻退了五十文回來,眼巴巴地盯著她瞧,何官娘不解其意,尋思了下還道是降價了,於是再三道了謝便出了米鋪。
融融的太陽掛在天上,何官娘仰首望了望,想到自己得以存下五十文錢就抖擻了精神,運足力氣在右手上,拎起了裝著一斗米的米袋子,這一斗米得有個十來斤重,何官娘一口氣走了幾十步,額上汗都出來了。
她放下米袋子抬著袖子擦汗,順便喘口氣兒,稍歇了歇正準備彎腰拿米袋,耳邊忽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紅塵飛滾,躲避不及,伴著那駿馬揚蹄長長的嘶鳴,何官娘在地上滾了數圈,停在一賣字畫的攤頭前,路邊人都聚攏過來。
何官娘這一下是被馬蹄踢到了肩部,索性她命大,除了肩上痛得厲害也不見哪裡出血的,何官娘撐著手臂直起身子,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自己的米袋子,可她左左右右瞧了都不見米袋子的蹤影,猜是慌亂中被哪個天殺的拾了去。
得得的馬蹄聲卻緩慢靠近,兀然間,一錠白花花的銀子帶著冷冽的弧線砸下,正落在何官娘灰撲撲的布裙上。
何官娘怔怔看著,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拿了那白花銀錠子攥緊在手心,這才仰面去看馬上那人。
那是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男子,鮮衣怒馬,坐在高大駿健的白馬上,雖逆著光,卻輕易能夠瞧見他湛湛的眉目。
暖黃色鬆軟的陽光直刺刺地從他身後照射進何官娘眼睛里,何官娘不禁抬起手背擋著光,日光刺目,她眼底騰起一股酸,眼圈兒發了紅。
不期然頭頂響起一把低醇的男聲,男人拖著嗓音淡淡道:「是傷著了?」
何官娘垂首摸著銀錠子光滑的稜角,鮮亮的眼睫微微抖動,須臾,她朝男人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銀錠子,轉而又收進袋裡,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礙。
收了他的錢,有事也無事了,何況本就只是被馬兒踢打了一下。
那人似是瞭然,長眸微眯著把何官娘上下打量過一遍,這才一夾馬腹打馬而去,揚起一陣灰塵。
圍觀的人見沒熱鬧可瞧便都散了,何官娘從地上爬起來,還好心地幫那字畫攤兒的攤主撿起了被自己撞落在地上的幾幅畫軸。
冷不丁一個金亮亮的東西出現在她視線里,拾起來一看,卻是一支金鑲紫瑛簪子,看方位……這支簪子極有可能是方才那男人不慎遺落的。
何官娘略尋思了一番,這簪子看著是個貴重物件兒,他既隨身攜帶,想來於他定有不一般的意義,自己若是貿貿然拿去當鋪典當恐有不妥,萬一回頭人家找上來,自己豈不是拿不出?
想到此又無奈一笑,她怎麽會覺得自己和那男人還會見面,上蔡縣說大不大,可要找她這麽個人也無異於大海撈針,人家到哪裡尋上門來,便是真當了也沒什麽,誰就知曉是被自己拾去了。
想是這麽想,最終何官娘還是把簪子妥貼收著了,不想後來卻因這簪子牽扯出些許事來,這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何官娘弄丟了米袋,無可奈何只好回去米鋪子又買了一斗米,那掌柜的仍是賣她五十文一斗,何官娘沒覺得什麽,倒是惹得鋪子里同樣是來買米的幾個婦人插著腰跟店裡夥計講價,好不熱鬧。
何官娘這回不敢隨意停歇,一路上走得極為小心,就怕自己的小命一不小心就交代在路上了。
雖說買了兩回米,原本可以貪的五十文沒了,可何官娘的心情仍然十分的好,她掂量過那高頭大馬上的男人給自己的銀錠子,約莫有個七八兩。
一兩就是一貫錢,一貫錢約合一千文錢,她覺得自己真是發了筆橫財,心情愉悅無比,一路哼著小調,拖拽著米袋子回到石頭巷。
姚三姐的房門虛掩著,何官娘把米袋子放到廚下後便要去報與姚三姐,是想把剩餘的錢拿給她,可姚三姐正仰面卧在紙窗前的榻上,雙目緊閉,臉頰上紅酡酡的,一看就是吃了酒,並且吃醉了。
何官娘兀自進屋把香囊放到桌案上,料想姚三姐醒來必要看到的,最後瞥了雙面酡紅的姚三姐一眼,她就逕自回了房,藏好了銀錠子,挽起袖子、褲腿兒,又拿出面盆到院中打了水端在手裡,想著回房把身上擦一擦,快走到台階上,突然看到身後一條長長的黑影延伸過來。
何官娘被人從身後抱住,手裡的面盆「咯噹」一聲砸在地上,清水濺灑了一地,順著石階流下去,她掙扎著回身去看,好不容易看清來人,原是昨日那個與姚三姐苟合的野漢子,竟不知他是什麽時候在的。
這男人姓曹名賓,家中世代住在這上蔡縣裡,今年二十來歲,家中略有幾個小錢,他平日里專與公良員外家的四郎及幾個自命風流的子弟混在一處,眠花宿柳、青樓買笑,只若說嘲風弄月、紅粉追歡,他卻不及那公良員外家的四郎。
曹賓近來瞧上了石頭巷的俏寡婦姚三姐,他每日里必要來與姚三姐私會,今日多吃了些酒水,晃晃悠悠從凈房裡出來,猛一瞧只見院中俏生生立著個小娘子,端著盆波光粼粼的清水,日光下露出一對白嫩嫩小腿兒,蓮藕一般似的在發光,再往上瞧,那張小臉也標緻得緊,翹鼻櫻唇、好生秀致的眉目,往日從未正眼瞧過這小娘子,不想竟是這等的勾人。
曹賓一時淫興大起,藉著酒膽大步流星走過去,直接從背後抱住了何官娘,驚得何官娘落了面盆,身上潑灑了水,裙沿上暈出深深的水漬。
何官娘嚇得臉都白了,一疊聲兒地叫姚三姐,那曹賓是真醉糊塗了,不管不顧地抱起何官娘就往房裡鑽,把個何官娘往炕上一扔,伸手便去拉扯她的衣服。
想何官娘是什麽人?她能一個人拎著一斗米從街上走回家來,也可知曉她力氣不比一般女子,何官娘一把抓住這醉鬼的手,扳住他手指頭就向外擰,疼得曹賓眼淚直流,頓時酒醒了大半。
何官娘趁機推開他爬下炕,不想剛跑到房門口,正遇上聽見聲響兒被驚醒的姚三姐。
姚三姐氣得粉面漲紅,一看到何官娘,不由分說就一把抓住她的頭髮往地上一擲,何官娘猝不及防,腦袋磕在門柱上暈頭轉向,只聽到姚三姐尖利的嗓音利刃一般刺向她道:「小騷蹄子,不防你浪得倒學會勾人了,打量老娘睡著便是你翻身勾男人的機會了?我呸,作你的春秋大夢!」
房間里曹賓整整衣衫走將出來,倒是一副衣冠禽獸模樣兒,掃了一眼地上一動也不動的何官娘,因是自個兒虧了理,便陪笑道:「三姐兒莫要惱,我是吃醉了,非你家小娘子來勾我,你莫要冤屈了她。」
姚三姐冷笑幾聲,心道這就護起這小賤人了,還沒成事就這般了,若是自己醒晚了,他兩個做成事兒,往後小賤人還不翻了天了!
她心裡是真有幾分想跟了曹賓過日子的,何官娘卻比自己年輕,皮膚鮮美嬌嫩,散著處子的幽香,現下曹賓可不就是被她吸引住了,想到此,姚三姐恨不能一棍子把何官娘打死乾凈。
姚三姐是認定了何官娘有心要勾搭曹賓,當下里勉力壓下狂躁的情緒,嬌嗔著推了曹賓一下,曹賓道她是不氣了,歡喜起來,摟著她兩個人自回屋去了,一面走還一面把頭轉回來朝何官娘望。
姚三姐看在眼裡,一面彎唇笑著,一面氣得連手指尖都在顫抖。
不一會兒姚三姐送曹賓出了門,院門甫一闔上,姚三姐就回房拿了雞毛撣子出來,立誓要打得何官娘哭爹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