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誰敢說這兩個雜種是本王的兄弟……(上)
不久,嫪毐假腐入宮之事在咸陽街頭,被傳得沸沸揚揚。咸陽令顏泄遵從呂不韋指示趁機將此事上奏於嬴政。
收到上書的嬴政震怒了。
母親一次又一次令他失望,若是平常百姓人家倒沒什麼,可他是天下第一強大國家的君王,他的名聲不容許有絲毫損害,王室榮譽至上,可自己偏偏有一個不爭氣的母親,怎麼辦?怎麼辦?嬴政十分痛苦,比聽到成蝺作亂還令他焦躁不安,殺人並不難,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殷紅的血跡和面目猙獰的頭顱,但這一次不同,他面對的是生身之母呀!
嬴政把顏泄的上書扔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嬴政傷心落淚的時候不允許任何一個人在場,傳事太監更是不敢上前寬慰,就是齊王后也只能偷偷地躲在旁邊暗暗陪著落淚。
嬴政一個人哭夠了,便乘車來到長樂宮,每當遇到無法拿定主意的問題時,嬴政首先想到的就是祖母華陽太后。嬴政跪在祖母面前又嗚嗚哭了。
華陽太后命侍女把嬴政扶在坐床上,望著他清瘦的臉也悄悄抹眼淚。不知怎的,統一大業還沒開始,就遇到多事之秋,國內禍端一件連著一件,難道上天不佑我嬴秦,命中注定不能統一天下嗎?穆公東征崤山慘敗封屍而還,我王問鼎中原絕臏而死,夫君昭襄王兩次稱帝未遂,後來雖然滅了東西周,盡得周朝王室九鼎之器,絕了周嗣,可統一大業從此進展並不順利,莫非周室不當絕,我西秦強取九鼎觸怒天規,倘若這樣,老身必須攜政兒到雍城故都拜天祭祖,祈禱上蒼寬宥。
華陽太后聽完嬴政的哭訴,幽幽說道:
「老婦早就聽到宮中傳聞說嫪毐是假腐入宮。」
嬴政詫異地望著祖母道:「太后既然早就知道這事,為何不加以制止呢?防患未然,也不至於如今鬧得滿城風雨。」
華陽太后嘆息一聲回道:「好事不出名,壞事傳千里。這樣的事無論怎麼處置總會為外人道的,我之所以不聞不問就是怕處理不當讓王室蒙羞,原以為他們到了雍城,遠離京都不會有什麼問題的,誰知他們竟然鬧出了格,弄到這種地步,也怪我平素對你母親管教不嚴,遷就太多。」
「請問祖母是何時知道的?」
「說來慚愧,是我真的老了,還是屬下人辦事不力,成蝺作亂一事事先我一無所聞,嫪毐假腐的傳聞也是在他被封長信侯之後才聽說的。」華陽太后說完,閉目沉思。
嬴政問道:「以祖母之見,如何處置這事,我實在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華陽太后抬起頭,望著室外陰沉沉的天空,許久沒有講話,最後問道:「政兒,你是安於為王,還是想登上帝位?」
「一統天下,履為帝尊是孫兒多年夢想。」
華陽太后滿意地點點頭:「攘外必先安內,要想集中精力掃平六國,必須有一個安定的後方,也無任何人掣肘你對大權的實施。做不到這些,一切都是空談,祖母相信你會處理好這件事,認準目標,大膽地去做吧,無怨無悔!」
「孩兒懂了,我不會讓祖母失望的!」
嬴政告別華陽太后回到咸陽宮,立即傳呼李斯,令他密切監視嫪毐的一舉一動,包括與嫪毐往來之人。李斯剛走就有太監來報,太后從雍城風塵僕僕趕來要見大王,嬴政明白了七八分,為了穩住太后與嫪毐,嬴政命令傳事太監在寢宮拜見太后。
趙姬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如果嬴政不答應饒恕嫪毐,她仍然像上次為嫪毐討封爵一樣以軟對硬,用淚水威逼,反正女人的淚水本來就不值錢,只要能讓兒子屈服,能保住嫪毐的命,讓她做什麼都可以,哪怕不要太后的尊號。
事情出於趙姬意料之外,嬴政並沒有像她預想的那樣不願見她或勃然大怒,依舊是往日母子相見時的溫存與微笑,猶如一頭羔羊見到母親一樣欣悅,只是兒子比過去又長高几分,人也愈加成熟了,但為朝政所累消瘦了。
嬴政不先提及嫪毐的事,趙姬是不好先提出的,拜見完畢,趙姬心疼地說:「政兒,你又勞累了,比上次見你更瘦更黑,朝政事務繁多,不是一天就能做完的,慢慢做,千萬注意身子骨,娘就你一個,累垮了,娘下半輩子還靠誰,統一大業還沒開始,你今後的擔子重著呢。許多事也不必親自去做,放心讓臣子們做就是。」
這的確是一位慈祥、善良母親疼愛兒子的話,嬴政聽了真想哭,淚水直在眼眶裡打轉,但他還是忍住了,苦笑一下,裝作十分輕鬆的樣子說:
「累就累點吧,忙過我的加冕典禮,再好好歇息一下。」
「加冕典禮不是和今年秋天的穀神節一起舉行嗎?怎麼你想提前舉行?」
「祖母令太史佔了一卦,卦象為『蹇』卦,『坎』上,『民』下。太史解釋說:『山高水深,行動艱難,利西南不利東北,只有今春舉行才可避免飛來的災禍,並且不能在咸陽舉行。』按照卦象指示方向,宜西南,朝中眾臣一致贊成到雍城故都舉行,我正要派人去雍城告知母親此事呢。」
趙姬吃了一驚,忙說道:「加冕儀式是朝廷大典,理應隆重,雍城不過是偏狹廢棄之都,怎能適合如此大典呢?我看還是再請太史重佔一卦吧,也免壞了我兒終身大事。」
「兒臣已請三人占卜,都認為雍城是理想之地,雍城雖小,但它是宗廟所在之地,中雍、祖廟、昭廟、穆廟、勝國之社會在那裡,那是天監厥德、用集大命、撫綏萬方的氣脈所在。有風水先生說,我嬴秦尚黑,以水為德,雍城正是水德之泉眼,在那裡加冕,回咸陽登基,可保秦國昌盛萬代。」
趙姬還想再說什麼,嬴政不耐煩地說道:「兒臣已經同眾大臣商定,請母后不必多說,時間定在下月初六。」
趙姬更是吃驚:「這麼急,前後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準備能來得及嗎?」
「兒臣都已經準備三年了,還能來不及么?其實也沒什麼,主要就是三個儀式,祖母祭
天,兒臣祭祖加冕,花費從簡,只在原有建築設施上稍加裝飾即可,就不興土木重新修建了。」
趙姬知道此事不能更改,眼珠一轉,瞟一下嬴政說道:「娘回去就令長信侯著人打掃宮室,裝修加冕儀式所用器具,時間雖然倉促一些,但也要辦得氣派大度,不能讓列國小瞧了我大秦國不懂禮儀。」
趙姬說的時候,故意把「長信侯」三字說得重一些,觀察嬴政表情變化。
嬴政也看出了母親心思,裝出忽然想起什麼事似的道:「娘,有人上告長信侯是假腐入宮,如今兒臣太忙,也無心思過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先代兒臣追查一下此事,等加冕典禮之後再作論處吧。」
趙姬不動聲色地問:「以你之見長信侯像是假腐之人嗎?」
嬴政一聽這話,怒火中燒,恨不得猛然掀翻桌子將母親趕出宮去,但他還是咬牙忍住了,把握緊的拳頭慢慢鬆開,裝作並不在乎地說:「長信侯是母后把他捧出來的,如果將他治罪傳揚出去也令母后名聲受損,此事就由母后一人做主,認真查處,消弭影響。」
趙姬一聽這話長長出了口氣,知母者莫過於子也,她感激地看著兒子說:「政兒儘管放心,娘會認真追查此事的,你就不必操心了,把加冕儀式辦得隆重些吧。」
趙姬怕嫪毐著急,當天就匆匆忙忙趕回府城去了。
掌燈時分。
衛尉竭正在咸陽宮內巡邏,他看見李斯、王綰、王翦、蒙武、隗狀、昌平君等人都不約而同地陸續來到宮中,而且一律便裝。衛尉竭多了個心眼,嫪毐已經派人通知他幾次,一定要留心大王的一舉一動,有什麼異常立即報告於他。衛尉竭略一思忖,莫非大王今晚秘密召見這幾個人商討什麼軍機大事,仔細一想又有些不對勁,眼下最大的事就是大王的加冕典禮,這是人人盡知的事,何必這麼神神秘秘呢。
衛尉竭決定看個究竟,他支開隨行的幾名校尉,拐了幾個彎,悄悄摸進大成殿議事廳。正門早已布滿崗哨,幸虧他也是今晚值班人員,對殿內機關布局輕車熟路,沒費多大勁便混了進去,並找到一個藏身所在,側耳細聽,嬴政正在分配任務:
「為了嚴守秘密,務必將奸孽逆黨一網打盡,本王決定在加冕典禮結束后的當天夜裡行動,由王翦率領一千名虎賁軍圍捕大鄭宮,王綰帶領五百名虎賁軍搜捕棫陽宮,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兩孽種給寡人找到,我要親手殺死他們。」
衛尉竭起初不明白將誰一網打盡,一聽圍攻大鄭宮,仔細一琢磨整個秦國就雍城長信侯居住的地方叫大鄭宮,看樣子大王在雍城加冕是假,揖捕長信侯是真,逆黨一網打盡,我也脫不了干係。不等衛尉竭胡思亂想,又聽嬴政說道:「大臣之中還有幾位也要拘捕,我把他們一律安排在蘄年宮裡居住,你們那邊一動手,寡人親自率五百名虎賁軍在蘄年宮裡索拿佞臣。」
「大王,我們幾人的任務呢!」
衛尉竭聽出是昌平君的聲音。
「你和蒙武守在咸陽,初六日子時許,在我等於雍城舉事的同時,你二人立即率兵包圍嫪毐府邸,將府中黨羽全部索拿,然後按名冊挨家挨戶搜捕嫪毐私黨分子。隗狀和李斯隨寡人左右,有什麼特別的任務隨時調遣。」
衛尉竭嚇了一身冷汗,慶幸自己多了個心眼,也暗暗禱告蒼天有眼,讓他今晚值班。看樣子上天不滅長信侯,自己要立即趕到雍城,現在作準備還為時不晚,只要長信侯提前行動,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衛尉竭想再聽一會兒,又把耳朵貼近窗壁,聽見李斯說道:「大王,為防意外,還是調派五萬步騎兵在雍城近郊待命吧?」
「不行,無論以什麼樣的借口調派那麼多兵馬都會打草驚蛇,這多日來的功夫就白費了。寡人都怕帶走這麼多虎賁軍會引起嫪毐懷疑呢,我原打算帶三千人,現在只打算帶二千人。」
「二千虎賁軍恐怕不夠用。」王綰說。
「如果正面對壘當然不足以擋事,主要是趁嫪毐在毫無準備的時候打他個措手不及,所以本王安排嫪毐和呂不韋共同主持加冕大典,目的就是穩住他。」
「嫪毐有沒有懷疑呢?」隗狀問道。
「從我得到的消息看,嫪毐開始有所猜疑,最近打消了疑慮。」
這是李斯的聲音。
衛尉竭早已知道李斯暗中專門負責為嬴政刺探情況,他估計李斯在嫪毐身邊安有眼線。
衛尉竭算了算再過四天就是加冕之日,時間太急迫了,當務之急是把這個消息報告給長信侯。
衛尉竭心急如焚也無計可施,等到天亮之後剛一開城門,便微服逃出咸陽直奔雍城。
嫪毐正在棫陽宮陪著一對寶貝兒子和太后打情罵俏,突然聽到慶樂來報,說衛尉竭有急事求見。嫪毐一聽衛尉竭突然從咸陽趕來,嚇了一跳,扔下太后和兒子便來到大鄭宮。
不等嫪毐坐好,衛尉竭就失聲說道:
「侯爺大事不妙,大王要滅侯爺滿門呢!」
嫪毐儘管已有了某種預感,但聽了衛尉竭的報告仍如晴天霹靂,差點栽倒在地。
「竭,消息可告嗎?」
「絕對可靠,是我親耳聽見的。」
衛尉竭又把偷聽的經過與內容簡單說了一遍,最後催問道:「爺,快拿個主意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嫪毐是個市井無賴,讓他吃喝嫖賭玩還可以,他哪裡遇到過什麼大事,現在直抓耳撓腮卻六神無主。
慶樂忙提醒說:「內史肆和中大夫令齊都在雍城負責辦理加冕典禮,讓他二人來磋商一下,爺出了事他們二人也難免遭殃,我想他們一定會儘力為爺解脫當前險境的。」
嫪毐派慶樂把二人立即叫來,二人聽了慶樂的敘說也十分驚慌,但他們都在朝為官多年,見過不少大世面,遇事還能把握住分寸。
中大夫令齊說:「爺如今已是君侯,距君王僅差一步之遙,如果大王把爺捉住,爺什麼都完了,爺平時不常說要干大事嗎,如今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爺有膽有識臨危不亂方寸,現在準備,到時提前下手,拚死一搏,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對!」內史肆也說道,「大王以為爺不知道他要殺你,爺將計就計,在加冕典禮舉行之際立即發難,先殺他個措手不及。嬴政一死,爺就可以順理成章登上王位,小的們也沒算跟錯人。」
「爺,快乾吧,現在只有這一條路了,咱們不能眼睜睜等著嬴政來割腦袋呀?」衛尉竭也催促說。
嫪毐終於冷靜下來,下定決心說:「爺聽你們的,就給嬴政這狗日的小子來個掀桌子砸瓜,讓他的加冕儀式成為他的剖腹切瓜儀式。你們有什麼好的主意都像竹筒倒豆子一般給爺全倒出來,事成之後都跟著爺吃香的喝辣的,女人隨便玩,對啦,全部封侯。」
中大夫令齊說:「嬴政只帶二千虎賁軍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就是來了三千虎賁軍也不足為懼,爺的大鄭宮中私養的死士約有五百人,棫陽宮內有七百多太監也都是爺的人,合起來有一千多人了。再派心腹之人立即趕往爺的封地山陽,那裡有駐軍約四千多人,這足以應付那三千虎賁軍了。」
內史肆連連搖頭:「七百多太監不足為用,目前這裡可以利用的人馬只有爺府中的五百死士。山陽距此地千里之外,興師動眾來此,只怕人沒有來到便被嬴政發覺,如果嬴政提前知道消息走露,我們就只好等死了。」
衛尉竭也說:「估計大鄭宮中有李斯收買的眼線,行動一定要保密,決不能走露半點消息,一切準備工作只能暗中進行。」
嫪毐為難地說:「僅僅保密有雞巴用,必須有足夠的兵馬對抗三千虎賁軍才行。」
慶樂忽然提醒說:「爺,你不是講過太後手中有一塊調遣雍城周圍幾個縣城守軍的令牌嗎,何不拿來一用?」
嫪毐一拍腦袋笑道:「對呀,我怎麼把這事忘了,幸虧你提醒,這下有足夠的兵力對付三千虎賁軍了。這塊令牌還是趙姬剛來雍城時,呂不韋怕趙姬不安全,特別給她的,可以隨時調遣周圍縣城的守軍來這裡保護太后。後來嬴政從呂不韋手中收回軍權時,不知道是忘了還是有意留給太後作應急之用的,沒有把它收回,想不到現在竟然派上了用場,真是蒼天有眼不絕我。也是嬴政這小子存心不良,想謀害假父遭到了天怒降禍於他。」
手中有了兵,幾人忐忑不安的心都安定下來,經過周密協商,暴亂擬定在加冕典禮高潮之際開始,嫪毐臨時推說生病不參加典禮儀式,到城外帶兵圍攻蘄年宮,衛尉竭帶領五百死士埋伏在蘄年宮後作內應,中大夫令齊在棫陽宮保衛太后和兩位少公子,慶樂守護大鄭宮。
計議商定后,嫪毐回到棫陽宮,向趙姬索要調兵令牌,趙姬不解地問:「這裡平安無事,你要令牌幹什麼?」
嫪毐撒謊說:「剛才大王派人來告知加冕典禮快要舉行,為防止惡人前來破壞,令他調兵入城保護各種儀仗。」
趙姬將信將疑:「大王所派來人為何沒有通知本宮,令牌是我掌握呀,你不能隨便調兵取鬧,再惹出禍根我可給你擋不了,這次政兒饒了你全是看在我的情面,實話告訴我,你要令牌有什麼用?」
趙姬沒有料到嫪毐是想叛亂,她估計嫪毐又想出什麼新鮮的逗樂法兒呢。
嫪毐急了:「女人怎麼如此啰哩啰嗦呢,大王讓我負責加冕禮儀,如今讓我調兵保護這是理所當然的,令牌雖然在你手中,你卻什麼也不懂,大王當然沒必要通知你,加冕之後你再親自詢問大王也行,現在先給我去調兵,誤了大事我可擔當不起,虧你說大王已經對我不滿了呢,我不能再讓大王失望了,否則我只有死路一條。」
趙姬從內室取出調兵令牌。
嫪毐接過調兵令牌,在手中掂了掂,獰笑道:「實話告訴你吧,我調兵不是保護加冕儀仗,而是保護你我二人還有咱們孩子性命的,你的那個寶貝兒子把你也騙了,他來雍城加冕是假,捕殺我們一家四口是真——」
不等嫪毐說下去,趙姬就吼道:「是誰告訴你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政兒不是那種人,他不會對我那麼狠,更不會欺騙我,他是我的親骨肉,是我從小一把屎一把尿將他拉扯大的,我了解他。」
嫪毐冷冷一笑:「你了解他的過去,卻不了解他的現在,他現在是威震天下的大秦國王,他為了維護王室聲譽什麼都幹得出來,正因為你是他的母親,他才要你死,他不希望有一個整日與人偷情給他臉上抹黑的母親,他更不想有我這樣一位名不正言不順的爹爹,不調兵保護大鄭宮與棫陽宮,你我必死無疑。」
「你、你、你一定是害怕政兒追究責任,想在政兒來此加冕之際借兵謀反,他已經答應
我不追究你的責任,你為何還要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呢?快把令牌歸還我!」
趙姬上前要搶令牌,嫪毐火了,上前抓住趙姬的衣領,抬手就是一巴掌。
趙姬捂住紅腫的臉,又氣又惱:「你、你敢打我,沒有我哪有你的今天,你如今翅膀硬了,竟然膽大包天要起兵叛亂,我去找政兒問個清楚!」
「給我站住,老子叛亂全是那個小混蛋給逼的,你敢報信,老子現在就宰了你!」
趙姬望著嫪毐一雙充血的眼睛膽怯了。她知道嫪毐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趙姬結結巴巴地說:「好,我、我不報信,但你也不要頭腦發昏干出蠢事,即使你調來幾個縣城的兵又有什麼用,他派大軍一來還不把雍城踏平,成蝺不就是個例子么,別干傻事了,我保證你平安無事。嫪郎,我能不心疼你,你我夫妻多年,不為你,也要為咱們的兩個兒子著想。」趙姬說著,早已淚流滿面。
嫪毐為了穩住趙姬,又哄騙說:「我這樣做也是為咱們兒子著想,嬴政的確要在加冕之夜血洗兩宮。你知道我是胸無大志之人,除了吃喝玩樂對王權並不感興趣,是他先要殺我,我是被逼反叛的。姬,如果反叛成功,就讓咱們的兒子登上王位,你仍就是太后,無論誰為王都是你的兒子。」
趙姬號啕大哭:「這是我自己造的孽,手裡手面都是一樣,我不希望政兒殺咱們的兒子,也不想讓你殺政兒,他們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天吶,我該怎麼辦呀!」
嫪毐為了防止趙姬泄密,派人把她看管起來,不允許她走出寢宮半步。
一向冷清破敗的雍城陡然熱鬧起來,大街小巷擠滿了人,到處插滿了五彩旗子。
蘄年宮更是裝飾一新,這座沉寂多年的古老宮殿,經過一大批木匠、石匠、泥水匠、漆匠巧奪天工的布置,變了個樣,雖然還稱不上瑰麗堂皇,但也算宏偉壯觀,處處透露出喜慶和生機。宮門前擺放著周王朝當年的王器——九鼎至尊,象徵至高無上的王權,這是昭襄王滅西周國時得到的。每個鼎中裝滿香草,正焚燃著,裊裊香煙直衝雲霄。九鼎旁邊的祭案上擺滿各種祭品,五穀六疏七牲八俘,此外,還一次排列各種兵器,槍、刀、劍、斨、斧、鉞、鉤、銑、鎩、矛、盾、箭、釵、鏑、鏃等等。
吉時一到,粗獷的號角長鳴,嬴政身穿一身寬大的黑袍準備上前行祭天禮,隗狀上前輕聲說道:「剛才大鄭宮來人報告說嫪毐突然肚子疼痛無法前來主持加冕禮儀,請文信侯一人代勞。」
嬴政皺皺眉,問站在身旁的李斯:「莫非消息走露,他聽到什麼風聲?」
「加冕禮式按時進行,我去讓王翦帶兵警戒蘄年宮,不放一個攜帶兵刃之人入內。」
李斯剛走,宏大的丹陛大樂響起,執事太監高聲唱到:「加冕典禮開始,第一步請秦王政代華陽太后祭天——」
嬴政上前,來到九鼎前三跪九叩,焚香祈禱。
禮畢,嬴政又在眾王宮大臣簇擁下進行第二步禮儀:祭祖。祭祖完結,嬴政重新跪在象徵王權的禮器前面接受加冕。
呂不韋先叩問天地禱祝謝罪,然後上前向嬴政施大禮告謝,這才小心謹慎地把君王冠冕雙手捧起,鄭重地帶在嬴政頭上。秦王政所帶冠冕頂端是一長方形板,上黑下紅,稱作延,延的前端垂有冕珠,就是用彩色絲擰成的重繩,繩上穿以玉珠,一共九串。嬴政再次叩拜天地,然後向呂不韋再行一個禮,正要站起,突然聽到有人高聲叫喊:「不好啦,有人造反了。」
嬴政一驚,差點跌坐在地上。隗狀急忙扶住嬴政說:「大王不必驚慌,王翦、王綰守在宮外,不會有問題的,請大王按步驟一絲不苟地完成儀式。」
事到如今只好如此了。儘管群臣十分慌張,嬴政仍然沉下心來把登基與告臣兩個禮儀完成。
嬴政手扶御座,望著三跪九拜的王公大臣說:「眾卿不必驚慌,嫪毐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韙糾結死黨作亂,欲謀取王位,寡人早已有所覺察,派王翦、王綰兩將軍率兩千虎賁軍在外平亂,諒反賊猖狂不了多時的。」
呂不韋雖然並不驚慌,但覺得十分意外,他對嬴政借加冕之際剷除嫪毐勢力有所覺察,對嫪毐突然發難卻十分意外,怎麼辦?萬一嫪毐蓄謀已久,後果十分堪憂,儘管王翦與王綰都是能征善戰的大將,但畢竟只有二千虎賁軍,寡不敵眾呀。
呂不韋站出來說道:「大王,估計嫪毐這次作亂是早有準備,僅靠王翦所率的虎賁軍未必能擋住叛軍攻勢,當立即派人回咸陽搬兵,讓臣先率在這裡的所有文將前去助戰。」這時,又有來報,說蘄年宮后發現嫪毐私養的死士正向這邊攻來。嬴政慶幸多帶了一千名虎賁軍,他立即命令呂不韋與隗狀指揮虎賁軍到蘄年宮後面剿殺亂軍。
嬴政再也坐不住了,情況比他預想的要糟糕,他原以為嫪毐與死黨作亂最多不過三千人,且是烏合之眾,如何能抵擋訓練有素的虎賁軍和王翦與王綰兩員勇將呢,不出一個時辰定能平息叛亂。當他得知嫪毐從周圍縣城調來了近萬人馬時也捏了一把汗,後悔一時疏忽把太後手里這塊調兵令牌給忘得一乾二淨,他恨呂不韋當初沒有提醒他,更恨太后不顧骨肉之情吃裡扒外,決心平叛之後一定不放過母親。哼,不能埋怨我心狠,你先無情我才無義的,如果不是你做出這些有損王室威名的苟且之事,怎麼會有今天的尷尬局面。嬴政把滿肚子火發
泄在李斯頭上,劈頭蓋腦罵道:「你整日為寡人搜集情報,對嫪毐蓄謀作亂一事事前一無所知,弄到如今被動挨打的地步,真令寡人失望,簡直無能至極!」
李斯等嬴政罵夠了,陪著笑臉說道:「請大王放心,我已經用飛鴿傳信的方式到咸陽調集蒙武率大軍救駕,不出兩個時辰,蒙武一定率騎兵趕到,叛軍一個也跑不了。」
嬴政聽了心裡稍稍寬慰一些,仍不滿地說:「爾等辦事如此不力,能讓寡人放心嗎!」
李斯也很困惑,究竟嫪毐從何處得到的消息呢,他們這幾位近臣絕對不會泄密的,李斯忽然聽說在蘄年宮后領兵作亂的匪首是衛尉竭,明白了泄密的原因,後悔自己的疏忽,決定平叛之後一定進一步調整自己掌管的人馬,增設監察機構和人員,擴大活動範圍,決不能再有任何失誤而招致大王不滿,否則,自己的仕途又將黯然失色。情況越來越緊急。
嫪毐打著大王遭奸人劫持的旗號率兵攻打雍城,沒有費多大勁就攻破了外城湧向王城,王翦與王綰死命率二千虎賁軍抵抗。儘管二人驍勇,二千虎賁軍也是反覆篩選出來的,能夠以一敵數人,終因寡不敵眾,虎賁軍損失慘重,王翦與王綰二人也都負了傷,王城也被攻破,只好退守蘄年宮,等待救兵的到來。
蘄年宮本來留下一千虎賁軍保護秦王政,因為發現了嫪毐埋伏在宮后的內應五百死士,呂不韋與隗狀又率這一千虎賁軍前去剿殺。雙方又是一場血戰,最後雖然剿滅了這五百死士,一千名虎賁軍也拚死過半。
王翦與王綰所率的殘軍和蘄年宮中僅剩的幾百名虎賁軍合在一起不足千人,就是文武大臣都持刀上陣又能怎樣。
情況危急到這種程度,部分大臣的心也都活了,有人主張講和,有人提出投降,嬴政氣得罵道:「就是拚死到最後一人也不能向嫪毐這個逆賊投降!」
嬴政幾次要親自出宮抗敵,都被李斯勸阻了。
雙方在蘄年宮外又相持了足足一個時辰,嫪毐眼看要攻破蘄年宮門了,他欣喜若狂,高聲喊叫道:「快殺進宮為秦王護駕,第一個進宮之人賞黃金千兩!」
嫪毐話音未落,忽然聽到王城外人聲鼎沸,似有大軍殺來,等他弄清是怎麼一回事,蒙武與李信已經率軍殺到。嬴政在蘄年宮也得到援軍趕到,立即精神大振,命人給他換上一副鎧甲也要求出宮督戰,眾人不同意,陪嬴政登上宮門的箭樓上督戰。
嬴政登上箭樓,見嫪毐仍在下面喊叫秦王被歹人劫持,讓不明真相的士兵拚命攻擊宮城。嬴政勃然大怒,向宮外的將士們喊道:「本王在此安然無恙,欲劫持本王之人正是逆賊嫪毐,人人可以將其縛之殺之。縛之賞金萬兩,殺之賞多五千!」
起初兩軍混戰將士們聽不清楚,嬴政反覆喊了幾遍,嫪毐所調遣來的將士似乎明白了事情,有人帶頭倒戈反擊。
嫪毐見勢頭不妙,一面命親信向嬴政站立的箭樓放箭,一面想溜之大吉。
蒙武接到李斯的飛鴿傳信,知道情況緊急,為了不耽擱時間,採用魚貫發兵的方式,自己先率一千騎兵先行,讓李信隨後再點一千兵,依次下去,就會有大軍接連不斷趕到雍城。
蒙武見大軍陸續趕到,逐漸控制了局面,向叛亂的士兵喊道:「爾等都是無辜的受害者,中了嫪毐的誘騙,不知者不罪,但不能放走罪魁禍首嫪毐,活捉者重賞。」
那些叛亂的士兵見勢頭不對,紛紛倒戈,更多的人棄械逃躥。嫪毐見大勢已去想逃跑已經晚了,被率先倒戈的士兵活捉了。
嫪毐被捉,群匪無首,叛亂的賊眾大多是不明真相的人,害怕株連,鳥獸而散。蒙武與李信一邊命士兵清理屍首器械,一邊入宮拜見嬴政。
嬴政親自扶起已成血人的王翦與王綰,感激地說:「二位將軍辛苦了,回咸陽之後再論功行賞吧,你二人均已受傷,快請太醫救治。」
「謝大王關心,我二人都是輕傷,並無大礙,請問大王還有何吩咐!」
這時,蒙武與李信也走上殿內,同聲說道:「卑職救駕來遲,讓主上受驚,請大王恕罪。」
嬴政大手一揮:「這不是你們的錯,逆賊嫪毐是否抓到?」
蒙武答道:「已經抓獲,就押在宮外,聽候大王發落。」
嬴政沉吟一下:「先把他扣押起來,蒙武、李信你二人速帶兵馬包剿嫪毐居住的大鄭宮,不得讓一人漏網。王翦與王綰你二人再辛苦一下,隨寡人抄查棫陽宮,也不得讓一個人漏網。」
嬴政吩咐完畢,帶著滿腔怒火直奔棫陽宮。
不足半個時辰,整個棫陽宮給翻了個底朝天,宮女太監盡行索拿,趙姬和兩個兒子也一併被帶到嬴政面前。
嬴政看著那兩個畏畏縮縮直向母親身後躲藏的孩子,渾身的血彷彿陡然升高了,他瞪著血紅的眼怒吼道:「來人,把這兩個孽種給我立即撲殺!」
所謂撲殺,就是把人裝在口袋裡用亂棍打死。
趙姬想不到嬴政這麼兇狠,摟住兩個兒子撲通一聲跪在嬴政腳下,哭求道:「是我一人
造的孽,千錯萬錯都是我一人的錯,他們是無辜的,你放了他們吧,隨便你怎麼處置我都行,求求你饒恕他們,他們畢竟是你的兄弟,都是娘身上肉呀!」
趙姬嚎啕大哭。
嬴政怒視著母親:「你還有臉為這兩個孽種求情,讓我放了他們,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趙姬見嬴政鐵了心,哭喊著:「你、你先把我殺了吧!」
一頭撞向旁邊的廊柱。
幸虧兩名虎賁軍校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趙姬。
嬴政氣急敗壞:「來人,把太后拖進宮中看好,不得有絲毫閃失。」
兩名校尉架著趙姬就走,那兩個孩子抱著趙姬的腿哭喊著:「娘,娘,娘——」
嬴政對另兩名軍校喊道:「還愣著幹什麼,立即撲殺!」
不多久,趙姬聽到兩聲沉悶的哭聲,接著是一陣亂棒扑打聲,她的心一陣絞痛,昏死過去。嬴政看著鋪在地上兩隻血肉模糊的袋子,仍然不覺得解恨,轉身怒視著嚇得戰戰兢兢的宮女太監:「知情不報,都是奸逆同黨,全部殺掉!」
嬴政轉身離去,身後傳來一聲聲凄厲的慘叫。
回到咸陽,嬴政的心稍稍平靜一些,但心病並沒有去掉,他從嫪毐的叛亂中看到了另一個潛在的威脅——呂不韋。長信侯的勢力被剷除了,還有一個文信侯呢,他再次認識到「臣大而君輕」的危害,必須立即剷除呂不韋,決不能讓成蝺與嫪毐的事再次出現。呂不韋不同於這兩人,他如今雖然只有個並無實權的相位,但他在秦國為相多年,潛在勢力嫪毐是無法相比的,何況呂不韋功於心計,老謀深算非自己能比,如果這次叛亂是呂不韋而不是嫪毐,後果不堪設想。
嬴政愈是這麼想,愈覺得剷除呂不韋刻不容緩。儘管呂不韋絲毫也沒有表露出作亂的動機。比過去更加小心謹慎,想抓住他的一點過錯都辦不到,這更激起嬴政的猜疑不安。
嬴政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在宮中打太監罵宮女,有時連齊王后也罵,在朝堂上對大臣們粗言粗語,似乎沒人順他的心意。眾大臣都以為嬴政因為加冕儀式上出現叛亂受到刺激,再加上嫪毐一案還未了結,仍在追查同黨,誰也不敢頂撞嬴政,都怕落個嫪毐逆黨的罪名,連擅長察顏觀色的李斯也摸不透嬴政現在的心思。不過,小太監趙高卻猜出了嬴政的心病。
說趙高是小太監,並不是年紀小,而是地位低下,至今連個領班太監也沒混上。本來趙高在庄襄王時就成為庄王貼身太監,庄襄王一死,呂不韋認為趙高的作用不大了,趙高也因此不受重用,只在宮中打個閑雜。因為沒有機會接觸大王與王后,提升的機會就更難了,所以至今仍是個布衣太監。
趙高也多次想找機會表現自己,進而取得秦王政的信任,可惜一直沒能夠如願。最近,他從幾位服侍嬴政太監的私下埋怨中隱隱猜中秦王政的心事,他決定抓住這個機會冒險試一試。
趙高摸清嬴政每天在宮中的行動規律后這天,他故意約幾位太監在嬴政必經的路旁談論嫪毐叛亂的事,他見嬴政走來,故意裝做不知,大聲說道:「嫪毐該殺,滿門抄斬也不過分,但我認為文信侯也應該一同被殺,甚至滿門抄斬,他比嫪毐還壞!」
其他幾人都大驚失色,急忙阻止說:「你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文信侯是大王仲父,若聽見你說丞相該殺不要了你的小命。」
趙高故意執拗地說:「怎麼,就是大王在我也敢這麼說,呂不韋就是該殺!」
嬴政已經把趙高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走到幾人背後,乾咳一聲問道:「誰這麼大膽,在此亂嚼舌頭,說文信侯的壞話?」
幾人一見是秦王政,嚇得撲通跪在地上叩頭求饒,都把責任推給了趙高。趙高也裝出驚慌害怕的樣子,低頭嘟嚷道:「我等在說文信侯該殺呢。」
「文信侯怎麼該殺,你要說個明白,否則,本王治你誹謗君侯罪,將你滿門抄斬!」
「大王有所不知,文信侯該殺的罪狀太多了。」
趙高試探著說,「第一,嫪毐入宮就是文信侯安排的。」
嬴政一驚:「你怎麼知道的?」
「是小人親自看見的。」
「那麼第二呢?」
「文信侯安排嫪毐入宮,又指使太後到雍城居住,不然怎麼有嫪毐叛亂之事。」
「你怎麼知道太後去雍城是呂不韋指使!」嬴政威逼道。
「這還用問么,不然太後手中怎麼會有調兵令牌,太後去雍城時大王尚未掌握兵權,當然不可能給太后令牌,而當時掌握兵權的正是文信侯。」
「如果文信侯說那塊令牌是太后強行從他那裡索要的呢?」
「那文信侯也有錯,他在向大王交出兵權時應該提示大王,讓大王收回令牌。」
嬴政對趙高的回答十分滿意,他想了想又問道:「除此之外,文信侯還有什麼罪狀?」
趙高已經摸清嬴政確實有剷除呂不韋之心,大膽地說道:「大王若想將文信侯治罪他的罪可多啦,大王若不想將他治罪,文信侯再多的罪也無罪。」
「此話怎講!」嬴政不悅地問。
「文信侯總攬相位多年,所有大權一人獨握,眾人說他跋扈專權,大王若說他體恤君王事必躬親也未嘗不可。再說嫪毐叛亂,文信侯身為百官之首,負責監察百官,對嫪毐謀逆之舉一無所知,治他失察罪可以,治他知情不報縱容作亂也未嘗不可。」
嬴政暗暗點頭:「快起來吧。」
「謝大王饒恕奴才之恩。」趙高站起來說道。
「你怎麼知道本王已經饒恕了你?」
「大王若要治奴才的罪,立馬就命人把奴才拉出去砍了,怎會讓小的站起來呢。」
嬴政本人聰慧過人,也喜歡聰明伶俐有思想有主見之人。他打量一下趙高,覺得有些面熟,又似乎並不常見,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趙高。」
「趙——高——」嬴政輕聲念叨一遍,覺得好熟,卻一時想不起來。
趙高趁機說道:「大王早已不記得奴才了,小的曾服侍過大王回國呢。」
嬴政這才隱隱記得從趙國回秦時似乎有一個隨從叫趙高,便問道:「這多年來你一直在宮中擔任何職?」
趙高很慚愧地說:「原先服侍先王,自從先王崩駕后一直在宮中幹些雜務,並無什麼職務。」
嬴政見趙高人很老實,也很能幹,敢說敢為,又是故人,便讓趙高留在自己身邊。趙高喜出望外,不動聲色地說:「多謝大王信得過奴才,小的一定盡心儘力服侍大王。」
嬴政把趙高帶到寢宮,問道:「你剛才說文信侯有那麼多該殺之罪,可本王念他有功於秦,並不想治他死罪,只想讓他知罪而退,讓出相位即可,你有辦法嗎?」
趙高稍稍思索片刻說道:「奴才倒有個辦法,不知是否可行,請大王明鑒。」
嬴政只是隨便問一問,也是想考一考趙高,看看今後能否委以重任。他想在宮中物色幾個心腹太監,必要時也能磋商一些軍機大事,他從嫪毐這次叛亂中看出自己身邊太缺人手,特別是關鍵時刻派上用場的人。李斯、王綰、王翦、隗狀等人雖然忠實可信,但畢竟不住在宮中,使用起來不十分方便,如果宮中有幾位能扛大事的人那就方便多啦。誰知趙高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居然大出嬴政意外,他連連點頭,覺得可行,並讓趙高把李斯找來依計而行。
呂不韋對嫪毐叛亂一事又驚又喜,嫪毐一倒,他在朝中失去對手,朝臣自然要倒向他這一邊。但呂不韋更多地是不安,倘若嬴政深究下去,自己會因嫪毐一案受到牽連,只要嬴政抓住他的一個過錯就會將他治罪。現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以退為進,主動提出退出朝野,回到三川郡雒陽(今河南洛陽附近)封地等待時機。呂不韋仍存在一絲僥倖,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願就此罷休的。呂不韋一方面令司空馬四處打探消息,一方面忐忑不安地等待嬴政對嫪毐一案的處理。一晃幾日過去了,呂不韋仍不見嬴政下令處決嫪毐,他心裡更感不安,俗話說夜長夢多就是這個道理。
這天,呂不韋突然接到昌平君的報告,大王令他們三人審理嫪毐案。呂不韋一時仍然弄不清嬴政此舉是對他的信任,還是對他的考驗。這樣也好,自己參與審理,能及時了解情況,掌握住牽連的人員,做出進退的決策。
呂不韋與昌平君和隗狀三人坐在大堂上,嫪毐被帶上來了。
呂不韋抬頭細看,僅僅幾天不見,嫪毐簡直判若兩人,白凈的麵皮又瘦又黃,眼睛凹陷,布滿了血絲,渾濁無光。鬍鬚彷彿一夜間瘋長起來,又粗又長,把臉襯得更加難看。再配上這一身囚衣,活脫脫一個死囚犯,昔日王侯的神氣盡蕩然無存。
也許這才是嫪毐的本來面目,呂不韋暗想,他從嫪毐狠毒的眼神里讀出一絲恐懼,說不定嫪毐今天的形象就是自己明日的下場。呂不韋不敢和嫪毐目光對視,他拿起驚堂木敲擊一下堂案,喝道:「嫪毐,見了本官還不下跪,難道要大刑伺候不成?」
嫪毐早已得到李斯暗示,心中暗想,呂不韋你也別神氣,嬴政要借我的嘴治你死罪呢。嫪毐本不想同嬴政合作,但他也不想看著呂不韋神氣的樣子,轉念一想,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
嫪毐哈哈一笑:「呂不韋,人們不是說勝如王侯敗如賊嗎?我如今是賊而你是王侯,你也別高興太早,你很快也會淪為賊的,咱們二人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飛不了我也蹦不走你。」
隗狀喝道:「嫪毐,你別廢話,快把你的同黨一一招來,大王會酌情給你從輕處罰的,也許會饒恕你的宗族。」
嫪毐瞪了隗狀一眼:「你少插嘴,我現在正供出同黨呢。」
嫪毐又轉向品不韋:「呂不韋,本來不想供出同黨,都是你們苦苦相逼的,我只好從實招供了。」
呂不韋從嫪毐的話聽出不對勁,斥道:「嫪毐,如實招供,但不允許誣陷好人!」
嫪毐又是哈哈一笑:「誣陷好人?呂不韋,你還算好人么?我假腐入宮是你為了討好太后,也是你為了擺脫太后糾纏一手安排的。」
呂不韋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他氣急敗壞地喝道:「嫪毐,你死到臨頭還敢誣陷本侯爺,不怕株連九族嗎?你說你假腐入宮是我一手安排的,何人作證?」
「太后即可作證,除了太后之外,宮中也有負責行刑的太監作證。」
嫪毐得意地笑道,「這還不算,我做亂也是你指使的。」
呂不韋更是氣炸了肺:「大膽!嫪毐你血口噴人!我讓你求死不得求活不成。」
昌平君說道:「文信侯不必連連打斷犯人的口供,這是審訊不是對薄公堂,侯爺若想辯駁,等到審訊結束到大王那兒再辯駁也不遲。」
呂不韋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現在才真正明白讓他審理嫪毐一案的真正用意。
嫪毐又說道:「呂不韋,你想作亂犯上卻又不直接起兵,特意把調兵令牌交給太后保管,本來我並不知道太后那裡有令牌,是你親口告訴我的,暗示我用令牌可以從雍城周圍縣城調出地方兵馬——」
嫪毐又說了些什麼呂不韋一句也沒聽見,他頭一歪氣得昏厥過去。
當呂不韋蘇醒過來時已經躺在府中,他見司空馬與幾位夫人還有兒子呂鍾也圍坐在旁邊,讓眾人扶他起來,呂不韋拉著幾位夫人的手說:「你們快收拾行李,準備回雒陽封地,我要入宮去見大王,再晚恐怕連命都沒有了。」
司空馬不解地問:「侯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呂不韋擺擺手:「你們趕快在府中準備吧,是吉是凶還難以預料呢。」
呂鍾拉著呂不韋的手:「爹爹,你快去快回,我和娘在這裡等著你,要走全家一起走。」
呂不韋撫摸著兒子的頭一陣心酸,自己把整個心思都撲在秦國的朝政上,夢想著有朝一日——想不到如今是這樣的結局,為了一個女人,為了一個有其實而無其名的兒子,自己冷落了自己的夫人,更耽誤了自己的兒子,像他這把年紀有這麼小的兒子真令人難以置信,真是公而忘私嗎,呂不韋自己也糊塗了。
嬴政從趙高手中接過抄錄下來的嫪毐口供,滿意地說:「高,你幹得不錯,有這份口供足以將呂不韋滿門抄斬,就看他是否識相了。」
嬴政話音未落,有傳事太監來報,文信侯求見,嬴政和趙高相視一笑:「讓他進來!」
呂不韋入內叩拜說:「臣身為百官之首,對嫪毐作亂一事一無所察,臣有失察之過。臣掌握兵權時曾私給太后一調兵令牌,當時臣只是為太后安全考慮,事後沒能及時奏報大王收回令牌,釀成大錯,這也是臣的過錯。嫪毐假腐入宮臣確實一無所知,請大王明察。嫪毐說他作亂受臣的指使更是對臣的誣陷,謹望大王明鑒。但臣為相多年無功於秦,並且惹出種種禍端,非臣存有私心,而是臣無能也,如今臣年事已高,更不堪任用,請辭去相國一職,並望大王網開一面,放過臣的家小,將臣一人治罪。」
呂不韋說完,老淚縱橫,俯伏於地。
嬴政並不想立即將呂不韋治罪,他怕數日之內搬倒兩侯引起群臣恐慌,動了秦國的根本,影響統一大業,於是,淡淡地說道:「丞相還算有自知之明,還沒有像嫪毐一樣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對嫪毐所供丞相之罪過寡人自有分寸,本王決不放過一個壞人,但也決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寡人恩怨分明,看在你多年為大秦辛苦操勞的情份上,本王同意你辭去丞相一職回雒陽封邑頤養天年。激流勇退,見一葉落而知秋之將至,這是識時務者所為。丞相不是把《呂氏春秋》十二紀按春夏秋冬四季順序分別論述生、長、收、藏嗎?自然四季如此,治理國家如此,人的一生榮辱福禍不也是這樣嗎?人不可能永遠得志,也不會終生時運不濟。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周朝興盛不過八百餘年,萬事萬物都有自己的法則,丞相為人中姣姣者,定然比常人更能參破自然之理,望丞想回雒陽封邑有一個美好的晚年。」
呂不韋明白嬴政這些話的用意,再次施禮說道:「罪臣多謝大王寬宥,一定謹記大王教誨!」
呂不韋告退了,走到大殿廊前,不由自主地又回過身去,瞥一眼端坐在御座上的秦王政,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呂不韋只看到一個高高在上的身影,這是他的親生兒子呀,這裡曾留下他們父子二人快樂的身影,呂不韋耳畔彷彿又聽見嬴政那童稚的笑聲,但一切都恍若隔世。呂不韋多想忘情地撲倒在地,哭喊一聲:政兒,我是你的親生爹爹呀!但他不能,不能,不能!他只能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政兒,政兒」,踉踉蹌蹌地走下台階去。十里長亭擺滿長長的車隊,渭水岸邊擠滿了送行的人,呂不韋頻頻舉手與送行的人作別,人生能有一次輝煌就足夠了,還有什麼值得遺憾呢?人們反覆寬慰呂不韋,但呂不韋總覺得遺憾。當他最後跨上車的剎那,淚水模糊了雙眼,這一去他還能再次復還嗎?心中升起一個巨大的問號,他今年才剛剛五十齣頭,並不老,他還能做許多事。姜子牙八十三歲不是仍垂釣渭水等待上鉤之人嗎,可嬴政,自己的親生骨肉卻把他趕得遠遠的,他小小年紀行嗎?等他不行時一定會來求我的,那時——呂不韋這樣想著,他的思緒隨著滾動的車輪旋轉著,有遺憾,有思戀,更多地是無奈。
三月的咸陽發怒了。四月的咸陽顫抖了。五月的咸陽哭泣了。
接連幾個月,咸陽街頭都是殺人,殺人,殺人!少則十人八人,多則上千人,整個咸陽城到處是淚水,隨處可以聽到哭聲,也充滿了血腥味。許多個家庭在膽戰心驚中度過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今天又是一個殺人的日子,用秦國最殘酷的刑罰車裂嫪毐。所謂車裂,就是五馬分屍,把一個活人的手腳頭五個部分各拴上一匹馬,然後同時驅動五匹馬,將人向五個不同方向拉動,最後撕成五部分,這是一種極刑,只對罪大惡極之人使用,很多年才能見到一次,商鞅曾經就是被這一刑罰處死的。校場上,今天的看客較往常特別多,人們除了飽覽一下多年沒有見過的車裂之刑,更多的是沖著嫪毐而來,看一看這個城南的街頭小痞子是如何大起又大落的,短短几年內裂土封侯,如今又將落個五馬分屍的下場。特別是嫪毐假腐的傳聞更讓人覺得新鮮有趣,看看給他帶來榮耀與禍根的那個玩藝兒是否還存在,究竟是什麼型號的能讓太后那麼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