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閑來無時不從容（十一）
「媽媽，早飯拿回來啦，您是現在用，還是……」
轉天清晨，靈璧拎著食盒進屋，不出意外，林媽媽又如往常般坐在了書案前，面前攤著一卷書，正看得入迷。
靈璧放下食盒，緩步上前，視線無意瞥過那捲書，倒著看那些字兒略覺吃力，不過還是很快就認出了《贈衛八處士》這五個字兒，原來是一卷《全唐詩》……
心思遐邇，視線不覺地落在了林媽媽眼皮底下的烏青上，饒是打從方才服侍兩位媽媽起床洗漱起就不知道看過多少回了，可這會兒再看，詫異之餘，更添心疼。
不管是「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是「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還是「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都叫靈璧一時間「驚呼熱中腸」……
掩飾般地垂下頭來，退回到羅漢床邊，將粥菜從食盒中取出來擺在茶几上，可心疼的話兒還是順嘴就禿嚕出來了：「媽媽，等吃完飯，您再補個覺吧！」
林媽媽回過神來，抬頭望著靈璧有一會兒，方才回過神來，微微搖頭：「不急。」說著不慌不忙地闔上書站了起來，看了眼小茶几上的紅棗蓮子粥，突然問靈璧：「家裡還有剩飯嗎？」
「有，還有一小碗。」靈璧愣了一記立馬回道。
林媽媽就點頭：「那你淘碗飯來我吃吧，這粥瞧著沒有胃口，還是泡飯爽口些。」
這倒是，靈璧打小就吃泡飯，確實爽口，尤其暑熱天里，最簡便不過的吃食，況且還沒有粥的粘稠纏綿，反而條理清晰，只不過她那會兒吃的都是規規矩矩的白水淘飯，配上兩段醬瓜半個鹹鴨蛋就是一餐飯。
只是吧，以她對林媽媽的了解，她雖然在吃食上有明確的喜惡，譬如說從不吃點心，但並不能算是一個挑食的人。說起來服侍她這許久，這還是她頭一回有特別的要求。
「是，媽媽，我這就去。」不過還是當即應了下來，又確認了一回：「媽媽，您是想吃是白水還是茶水淘飯？」
「茶水好了，用你昨兒給你孟媽媽淘飯時用的茶就好。」林媽媽亦有明確的想法。
靈璧應聲去了，差不多半盞茶的工夫，就將一碗清清爽爽冒著熱氣的茶泡飯擺在了林媽媽的面前。
林媽媽點了點頭，就催著靈璧自去吃飯，眼看著門帘子安穩下來，拿筷子挑了一小口。
說好吃自然算不上，畢竟不合她的胃口，但要說難吃，倒也不至於。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茶泡飯而已，最尋常不過的吃食，她們那會兒晚上貪玩睡得遲，早上起不來，趕不上早飯或是沒胃口，都是這樣隨便糊弄過去的。
又嘗了一口，還是沒能明白孟媽媽到底是怎麼憑這一碗茶泡飯就能斷定靈璧甚的都好，就是缺了兩分靈性……
端了紅棗蓮子粥出來的靈璧自然不知道林媽媽的困惑，一人一勺的將粥分給小姐妹們，沒曾想這一夥子都是吃著碗里惦記著鍋里的。
尤其紅果，湊過來問她：「你剛才給林媽媽弄甚好吃的了？」
「不是甚的好吃的，就是一碗茶泡飯。」靈璧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或豎著耳朵或抬起頭來看她的繁英諸人，輕聲笑道。
紅果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吃嗎？」
「還是飯呀，怎麼會不好吃。」反正她自己覺得還不錯，只，靈璧看著她骨碌骨碌轉個不停的眼睛：「只不過咱們已經沒有剩飯了，這樣，姐姐要是想嘗的話兒，等中午我再給你淘。」
「那好吧！」紅果聳了聳肩就低下頭去繼續吃飯，一直豎著耳朵聽她們說話的小枇杷卻難掩失望，小聲喃喃：「還要到中午啊！」
靈璧看著就笑道：「不過我這還有個好吃的，待會兒就給你們看。」
果然待吃過早飯收拾妥當，就把昨兒孟媽媽賞的那個小茶包拿了出來。
「這個應該是炒熟了的胡桃仁，這是熟的松子仁，那是瓜子仁，這個是新鮮栗子糖漬風乾后切成的細絲，這個瞧著像櫻桃，估計是用鹽漬過的……然後這幾顆是筍豆，就是用筍乾同黃豆泡發后一道燉煮晒乾做成的，這個我倒是知道一些，每年三四月里毛筍快要落市的辰光，我們那家家戶戶都會做這個……」
不過有的人家是拿來當零嘴消遣的，有的人家卻是拿來下飯的，這個頂餓。
新鮮還沒嘗到，光是靈璧鋪陳在毛邊紙上的這一堆認識不認識的作料就把小姑娘們看得一愣一愣的。
「那位孟媽媽是這樣吃茶的？」
青萍幾個把靈璧團團圍在當中，看著她逐一歸類，眼睛都看直了。
這，這能吃嗎？
不是，當然是能吃的，不用挨個嘗味道就知道都是金貴物什，見多沒見過，可這甜甜鹹鹹的，能用來沏茶？
再一想那位孟媽媽還是這府裡外茶房的管事媽媽，難不成這府里就是這麼吃茶的？
自以為自己進來后已經長了好些見識的小姑娘們簡直匪夷所思。
繁英看著靈璧將一味味往常見都沒見過的作料投入茶盅，心裡倏地有些不是滋味，在心裡長吁了一口氣，面上還要佯做歡喜：「我這可是開眼了，想來我們那兒也吃茶，卻再沒這樣講究的。」平時都是白水，過年過節能有碗糖水就算不錯的了，獨有一回：「我最記得有一年麥子豐收，眨眼的工夫就由青轉黃，家裡到處堆滿了麥子，我爹高興，就讓我娘用舂去麥皮的麥仁煮麥仁茶給我們吃，那香的啊，我到這會兒都記得……」那是她吃過最好吃的茶。
紅果將茶壺遞給靈璧，抽空扭過頭來朝繁英點頭：「麥子茶是很好吃的，我也吃過，不過擱我們那兒叫煳糧茶，平時是吃不上的，都是差不多夏末秋初的辰光，天氣晝熱夜涼的，不是容易受風涼么，怕第二天要發飽脹肚子，我祖母就會抓把麥子擱鐵鍋里炒到發糊發焦，盛出來倒碗開水一泡，哄我吃下去，果然次早起來就想吃飯了。」
秫香嘴角翕翕，這茶她也知道，可擱她們那兒，都是煮給那些個要給孩子斷奶的嬸娘姑姨們吃的，倒沒聽說能消食化氣……只到底不敢問，就怕再叫紅果不高興。
枇杷把視線從熱氣裊裊的茶盅上挪開，看看靈璧，又看看繁英，攤了攤手：「我沒吃過茶。」說著還吞了口口水。
靈璧捏了捏她的小臉：「這就可以吃了。」
說著將茶分給大伙兒，到底七個人呢，每人也就分到一個盅底兒，如出一轍，俱都捧著茶盅嗅著綿綿的茶香看著盅底琥珀色的茶湯，就是不捨得下嘴。
靈璧看著就先嘗了一口，正要招呼大伙兒都吃，眼睛鼻子嘴不覺地有些抽搐。
怎麼能這麼難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