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宮廷之變
這番話水準算是相當高了。
首先他將無法辯駁的實際情況擺出來,天下的財富確實正在源源不絕地流入公爵領。然後他提出所謂的君臣相處之道,這是說明君主不能放任臣子,以免臣子有了反叛的力量,陷入不忠不義的境地。
這是個相當難以應對的話題。照這個道理來說,作為君主的國王應該剝削臣子,以免臣子掌握過大的力量之後,產生不該有的想法。而臣子對此則該甘之若飴,要理解君主這是一片苦心,是全了君臣之義。
但是他們不知道,公爵領和國王之間是合作關係,而不是從屬關係了啊……
拉萊耶剛站到議事廳門口,就有人通傳說教會使者駕到。議事廳里暫時停下了討論,剛才站在中間對國王進言的人退到一旁坐下。拉萊耶看了他一眼,這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年人,瘦削的身材,憂國憂民的皺紋和彷彿透出一股死氣沉沉的老年斑,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頑固的保守派。
坐在王座上的阿爾弗雷德幾步就跳下來,拉著拉萊耶的手:「您怎麼來了?列位請看!我國乃是真神眷顧!這位……」
拉萊耶趕緊拍拍阿爾弗雷德的手背。他沒興趣在宮廷這裡和這群中世紀的貴族們裝神弄鬼,坐實所謂的神位。
阿爾弗雷德一愣,口風立轉:「這位教會的使者給我們帶來了福音!」
他將拉萊耶帶到自己的王座旁,讓人又準備了一張椅子,和他並肩坐下。這樣高規格對待教會的人,實屬初次。在議事廳里坐著的人們忍不住就是一陣交頭接耳。
拉萊耶環顧左右:「宰相呢?」
國王阿爾弗雷德說:「今天的話題和宰相有所關聯,所以他避嫌了。」
「什麼話題?」
國王笑了笑:「彈劾公爵領以及新任教會聖女。」
拉萊耶不滿地看了國王一眼:「至少應該有教會的人出席吧?」
「這可不能怪我,教皇那老頭子滑溜得很,無論如何不想和宮廷扯上關係,沒有派人來聽證。」
「那既然我來了,將之前說的話題再重新說一遍吧。」拉萊耶一來就使了個壞,強硬地將他們的話題重啟,讓他們重頭來過。
一鼓作氣,再而衰。果然這群貴族們重新闡述他們的觀點,就不免有點興緻缺缺了。
總結起來,他們的訴求主要如下:公爵領應該停止直接和地位低下的商人合作;公爵領應該將技術和產業分拆給國內其他貴族以平衡各個勢力……
他們還提出,教會應該立刻剝奪愛麗絲大小姐的聖女身份,讓她嫁入王室,成為國王的妾室。因為愛麗絲大小姐曾經被人退婚,所以身份不夠成為正經的王妃。
總而言之,這群貴族的要求就是要像鬣狗一樣將公爵領的產業分拆乾淨,然後把愛麗絲嫁入王室,乾淨利落地解決這個威脅。
嫁入王室啊……拉萊耶扭頭瞟了眼,國王尷尬地苦笑著向他攤攤手。也就是因為正在正經議事,要不然阿爾弗雷德恨不得跳起來說自己是冤枉的,自己從來不希望愛麗絲進宮成為毫無自由的籠中雀。
貴族們是有恃無恐。他們認準了新任國君愛惜名聲,不希望給自己沾上個暴君的名頭。一旦在外面被傳為暴君,對阿爾弗雷德未來施政有很大的阻礙。也就是說,在宮廷議事的時候,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針對公爵領大放厥詞,國王是不可能因此降罪的。
這伙蠢貨,國王不降罪,但是國王會記恨啊。真當國王是聖人啊?
拉萊耶咳嗽一聲說:「關於諸位對教會的訴求,教會不予受理。聖女是神所眷顧的對象,聖女之敵即為神敵,剝奪教徒身份是理所當然,視行為的嚴重程度,說不定會成為教敵。教會雖然不會剝奪諸位的生命和財產,但是……大家可以仔細掂量一下。」
他轉頭向國王說:「今天在場的人員名單給我一份。」
貴族們完全沒想到教會派來的人反應會這麼強硬。按道理來說,他不是應該先回教會和高層商量商量嗎?這一商量,不就給了貴族們操作的空間了嗎?這樣不論如何都能讓事情有所轉圜,最終在三方都獲利的前提下結束這場紛爭。
吃驚的貴族們面面相覷。在拉萊耶進來之前,侃侃而談的老頭正襟危坐地說:「這位小使者,我勸你仔細掂量一下。我能理解你年少高位,得意洋洋,但是要是太囂張跋扈的話,可是會年少早夭的。你還是回教會和教皇猊下商量一下。你年紀小,見識短淺,我們也不為難你,不與你計較。教皇猊下自然會做出正確的判斷。」
貴族們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樣,一個個斜乜著眼睛瞟著拉萊耶,滿意地點頭微笑。國王一看這狀況,也輪不到他說三道四了。他心裡還有點感激拉萊耶。畢竟拉萊耶將矛盾的焦點拉到教會那邊去了,由教會扛下了這一起風波。這樣國王就能心安理得地隔岸觀火,大不了最後再來收拾殘局。
而這些貴族們呢,也樂得殺殺這個年幼的教會使者的威風,順便也是給王室一個威懾。如果強行逼迫國君接受他們的訴求,不免會引起王室的反感,有教會的人在前面擋刀,真是再好不過。
拉萊耶笑起來:「也罷。陛下,你派個使者去教會找教皇陳述此事,看看他會如何決斷。也免得說我伸手太長,干涉你們的內政。」
國王飛快地白了拉萊耶一眼:「有必要這麼拐彎抹角嗎?」
但他還是叫來了傳令官,讓他帶著會議紀要去教會一趟,得到回復之後,儘快回來。
國王和拉萊耶在王座上一唱一和,貴族們才覺得事情好像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順利。傳令官已經出了門,要想將剛才說的話收回來也晚了。而且貴族與國君共治國家的傳統已經傳承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他們才不信教會會做什麼過激的反應,最多是叫人來把這個年少輕狂的小使者召回去,好言撫慰而已。
啊啊,看樣子這個俊俏的小使者還挺得教會重視的。哎呀,可惜了的,近幾年怕是看不到他的身影了。等他長大了,再到他面前,把今天的事情當作嘲諷他的材料大肆取笑,想想就覺得愜意!
自從新教皇上任以來,這個教會越來越不得勁了,跟貴族也生分了許多。他們難道不明白,這個國家是靠大大小小的貴族撐起來的嗎?離開了貴族,誰能玩得轉?愚蠢!
下面的貴族們有的臆想連篇,有的小聲談笑……
雖說事情好像有點不太順利,但他們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步調,刻意做出一副孤立國王與拉萊耶的場面。
而國王和拉萊耶卻也樂得這群貴族不來煩他們,在王座上小聲聊起來。
國王笑得有些促狹:「您知道這個座位一般是給王妃留的嗎?」
拉萊耶看了看四周:「嗯,這麼一想,確實是這樣。」
「要不是你是男的,我還真想扶你為王妃呢!」
拉萊耶眨眨眼:「我不是男性啊。」
國王的微笑立刻僵住了:「哈?」
「但是我不會成為你的王妃的哦。」
「不是,等下!」國王扶著額頭,窘迫地說:「不是,那只是開個玩笑……哈?」
「不過和我開玩笑的事情,我還挺喜歡的。就像朋友那樣,對吧?」拉萊耶開心地笑起來。他身邊沒什麼朋友,更沒什麼人會這樣親密地和他開玩笑。時空管理局不在的現在,他是真的感受到了一些孤獨。
「呃……」國王還想說點什麼,回來的傳令官大聲的通報把他從尷尬中救了回來。
「報告陛下!教皇猊下對所通告事實十分重視,也十分震驚,特意派遣最高樞機前來宣布教會向王室的通告!」
貴族們滿意地點點頭。最高樞機來宣旨,這個面子給得算是相當足了。即使教會現在與貴族有所隔閡,但是教皇猊下還是很會做人的嘛!
最高樞機居然就是那個勸教皇出題簡單點的那個老頭。看樣子是因為做出了正確的建議,階級提升了不少啊。樞機先是朝著國王和拉萊耶各行一禮,退後幾步,站在議事廳的中心,顫抖的雙手抽出一張儀式感極強的捲軸。
這個世界早就普及了白紙,用捲軸的場合可不多見。
樞機把眼鏡掛在鼻樑上,小心地拉開捲軸:「神的僕人向神眷之國王陛下致敬,聽聞宮廷有對我教供奉的神明以及聖女進行誹謗、污衊的人物,實在令人痛心。幸好國王陛下及時告知我教,才不至於鑄成大錯。
根據國王陛下傳達給我教的名單顯示,以下諸人連同其親屬、妻族、姻親,即日起開除教籍,直系親屬世代不得入教。除生命危險之外,教會一概不提供任何服務。」
樞機短短地讀了這兩段話,尷尬地向著國王笑了笑:「接下來就是我們教會列出的具體開除出教籍的名單,我就不念了。陛下,這就算是正式宣告了,您找人把它掛起來吧。」
國王依然是叫了那個傳令官,將長長的捲軸展開,掛在議事廳的中央。
貴族們無一例外地在上面找到了自己和家人的名字,震驚得張口結舌,甚至想上去揪著樞機質問。
「肅靜!」國王一拍扶手站起身來:「王國爵位不可賜予教會除籍之人!凡是名單上有名者,皆剝奪爵位、封地、財產,貶為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