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邊》十七(1)
江遠緩緩睜開眼,大腦還處在渾渾噩噩的狀態下,所以他的意識還不甚清明,耳畔如同打鈴似的響個不停。微涼的晨風自窗外吹進房來,這時候他清醒多了,就用右手扯了扯蓋在腹上的毯子,使之遮住全身;左手摸到床柜上的手錶,拿來一看,已是五點半鐘光景了。便扔了表,朝右轉過身去,默默地望著窗外蒼黃渾沌的天際,見兀自有幾顆微亮的星浮在上面。「又是新的一天了。」他這樣說了一句,眼睛又闔上了。因天尚未明,故而房間里仍頗顯昏暗,且糟亂得不堪,他的日記本在書桌上攤開著,上面有用圓珠筆寫的幾行字:眼下我的腦袋,是被一種深深的空虛統治著的,我手中的筆,雖在紙上「沙沙」地寫著,然而我的思想,我的感情,茫茫然一片空白。我似乎丟失了自己的靈魂,便如同一具屍體。唉,我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人生終如一場夢,成敗自有天定。中考將至,前程茫茫,大概我天生就註定要委靡不爭一輩子。流年似水,我的人生且在這庸碌無為中過去吧……半晌,他忽然坐起了身,從床上下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拿起桌上的日記本,看著昨晚自己新寫畢的日記,臉上倏而露出一痕苦笑。他將那一頁撕下來,握成紙團,丟在地上。在廁所里排泄了積存在體內一夜的生理垃圾后出來,他扶著洗涮台,一動不動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這是我嗎?」他見到的是一張憔悴灰頹的臉:死魚般的眼睛深陷在眼眶裡,且布滿了血絲;嘴唇不自覺地向前噘著。他尤其不明白的是,花一樣年齡的他,額上竟刻著數道長長的皺紋。然而任他再如何使力,那幾條長長的深深的皺紋終是抹不去半分。他「唉」地一聲,眼神愈顯得黯淡無光。他從家裡夢遊似的走到學校,見小黑板上寫著:距中考還有二十天。他心頭一緊,突然想發奮勤學起來。而等他走進教室坐在位上拿出書來的一剎那,他的思想彷彿突然被掏空的樣子,於是方才他那一陣學習熱情瞬息間又蕩然無存。表面上看,他在低頭看著課本,實則他的心,卻同在大海上飄泊一般,放眼皆是茫茫無垠的海水,只剩迷惘。上課了。開始他尚能抬著頭認真聽講幾句,然而片刻后,他就覺得煩悶難耐。他撓撓頭,扭臉向後望去,見同學們都在那裡全神貫注地聽講,做筆記;他臉一紅,便翻開書,強行看了幾行,忽又用手輕拍一下桌子,遂將書推開,看著窗外景色,一派寂寞無聊的感覺又在心中蔓延開去。班裡的學習氣氛甚濃,可他卻感到窒息,就一個人跑到操場上。艷陽天下,他悠閑地踱著步,吮吸著初夏的微風,覺得自己像個游吟詩人。他的嘴裡,也真的湧出幾句詩來:「壯志難騁秋風悲,千程一日告於誰?枉對低雲暗祈雨,蕭蕭寒水寄夢寐」。上課鈴聲打響了,可他卻沒有回去的意思。他知道下節課是自己深惡痛絕的化學課,他也知道今天班主任去別的學校聽課去了。日頭愈升愈高,陽光灸人。天空是那麼藍,藍得讓人心醉,藍得讓人忘卻一切;幾朵浮雲總不安份,自南向北歡逐而去;日輪的金箭射到樹木的枝葉上,留下團團耀眼的光影,風一到,嘩啦啦地響成一片。他貪婪地聽著這聲音,受用無比。教學樓里隱隱傳來讀書聲,他便收起笑容,換上了一副憂鬱的神情。時間似乎停滯下來,慢得他心裡發慌。額上也泛出了一排細汗,無聊的他便跑到一棵大樹底下乘涼去。過了一會兒,三個赤著膀子的中年校工也來到大樹底下坐著。「這世道是越來越歪了。」「怎麼?」「嘿!昨天在大馬路上,一個六七十歲的禿頂老頭抱著二十來歲的女娃子在親嘴哩!操,旁邊這麼多人看,他們可全不在乎,真不要臉!」「我道是啥事兒來,就這!現在的人錢多了沒處花,包個二奶三奶的另找個窩養著,反正人家手裡有錢。」「唉!早晚他們讓錢撐死!」「嘖嘖,你瞧著眼紅啦?」「哈哈哈哈!」「興許那老頭懷裡抱著的是他孫女呢。」此刻他在一旁發了這個天真的疑問,見別人都在鄙夷地看著自己,臉上頓時一陣泛紅,隨即灰溜溜地站起身,向別處去了。他垂著頭走出操場,剛待去廁所,卻聽身後一個聲音響起:「你,在這裡幹什麼?」他停住腳步,回頭一看,心弦驀地崩緊了,原來喚他的是教導主任。「哎?怎麼不吱聲?」「我……我去廁所。」「就知道你不老實,我剛才一直見你在那邊樹下坐著,你這分明就是曠課。」「主任,我錯了。」「別來這套。你是初四的學生吧?還有幾個星期就要中考,你卻在這裡虛擲光陰,是不是不想上高中了?」「想……」「哼……想。」主任的話里充滿蔑視,她見慣了這種無可救藥的學生。「若非看你是畢業生,一定把你班主任叫來。行了,回去吧。」他望著屁股一扭一扭而去的主任,悲憤滿腔,咬牙切齒地說:「死豬婆!」下午的時間好像過得飛快。他在桌上趴了三節課,隻字未言。對他來說,說話似乎都是對他的一種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