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邊》三十六(1)
江遠軟卧在自己的床上,屋裡拉著窗帘,擋住窗外逼人的陽光。時值四月,空氣已頗有些沉悶的味道。須臾,窗帷上如似浮起了一層氤氳的霧氣,江遠伸手抹了抹凝在額上的汗滴,他的心裡始終牽記著蘇男望他的那最後一眼,在那短短的幾秒鐘注視里,交錯著多少令他難以理解的感情?眷戀?悔恨?悲傷?自責?總而言之,打從與蘇男相交以來,江遠從未見她對他流露過這種眼神。江遠嘆了口氣,斜身靠在牆壁上,痴痴愣了一會兒神,喃喃地道:「她是我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失去她!」他從小內心深處就渴望擁有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然而一直到初中他也沒有尋到。曾經,他是多麼全心全意地為一些人無私地付出過,為的只是想得到一份沉厚而純真的友情,關照一生的那種。然而,一次次他惟有失望,他所關心的那些人,實際上從未真心真意地為他想過,在他們眼中,所看重的只是江遠能夠帶來的好處,靠著這一點,他們才勉強與江遠維持關係,這種虛偽的友情,江遠如何不識得?多少個難以成寐的夜晚,他在黑暗中偷偷啜泣,在心裡嘶聲吶喊:「為什麼!為什麼我真心的付出,卻換不回他們的坦誠相待,半分真心?」激蕩過後,心情也平靜下來,從此也不願再分清友誼的真假,誰待他好,他便也待誰好。「知己」一說,是終不肯信的了。後來他在初三時偶然寫出的一首古體詩,就能充分表達他藏在心底的感受:春殘花落意蕭索,寒街冷道人相陌。恨甚世間無知己,華年隱逝歲蹉跎。可是到了高中,他的這種看法就變了,首先是班裡的一些男生與他熱情交往,這簡直令他受寵若驚,實在些說,初中與他較好的同性朋友,大抵只有段子勛一個(這還是硬拉出來的),這會兒忽增了五六個,他焉能不喜?他由此也相信世上還是可以交到坦誠以待的朋友的;接著便是蘇男的出現,江遠從沒有遇到過如她這麼好的人,正與當初的他一般,只有默默地奉獻,對朋友體貼之至。他早知道蘇男是一個至性至情的人,從第一次陪她遛操場時就已知道,不知何故,站在她面前,即便心裡再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話,他也會盡皆吐露,無任何隱瞞。兩人以心交心,彼此慰藉,已把對方當作「知己」,豈可因羅老頭一個誤會便拆散開了?「是啊!」江遠猛地坐起身,一拍身側的書桌,自言自語:「蘇男這樣的朋友,一生都難遇到幾個,下午定要拉著她去找羅老頭說個明白,我們這樣的友誼,豈可遭受如此污衊?」下午時光匆匆而過,蘇男目光始終避著江遠,竟比幾個星期前初受羅老頭警告后還要冷默。放了學,蘇男在後邊打掃衛生,江遠默默走過去,蘇男抬起頭來,從褲兜里掏出一封信。她說:「我已經給羅老師說了,他答應不請我們家長了,我……我中午給你寫了封信。」江遠接過信,忽見蘇男臉上淚光瑩然,心裡一沉,剛想問「羅老頭是不是又對你說什麼啦」,蘇男已棄下掃帚,小跑而出。他展開信,看到的是行行傷心之極的字跡。江遠: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我這人壞透了頂,自知無顏面對你,但還是忍痛給你寫下這最後一封信。你說過我們的友誼很真摯,而且是很純粹的那種,在高一上半學期時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我還不知道,從那時候起我心裡便已經漸漸起了某種變化。寒假期間,不知怎的,你總毫沒來由的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接著便是一陣莫名其妙的空虛與慌張,這種情況後來幾乎發展成為一種幻覺。我吃飯的時候,你彷彿也在我身旁陪我一起吃;我在房裡獨處的時候,你又好像在一旁說笑話逗我開心;我在山後的林子里散步時,你彷彿就站在我前方沖我喊:「走快點嘛……」回憶起你我之間的點點滴滴,我真是既歡喜又傷悲,喜的是我終於找到一個真心關懷我、疼我、待我如親妹妹的哥哥,悲的是我怕三年後,甚至更短的時間裡,你我的友誼會突然煙消雲散。但一想起你把我們的友情說成是「真金不怕火煉」,我又對未來充滿信心。離開學還有好些日子,我卻迫不急待地想要見到你,有一次夢見你,我問你:「我和蕭然比起來你更在乎誰?」你毫無遲疑地說:「蕭然。」醒來后發現枕巾濕了一片,便自言自語地說:「算了吧,我算什麼呢?別自找沒趣了。」開學后,你的身影又無時無刻閃進我的眼睛,想起飄渺的未來,想起或許有一天你終於會離我而去,眼淚就撲簌簌流下。江遠,看到這裡,你應當已經明白了,羅老師並沒有說錯,我真的喜歡上了你,我不清楚喜歡等不等於愛,但是這種感覺真的好深好深,有種不惜一切的衝動。然而,我知道你心裡只有蕭然,在這種事情上是沒有我位置存在的,所以我雖然很喜歡你,可也不能說出口,你也暗戀過別人,你該知道這種感覺有多痛苦,但只要你快樂,把我當朋友、當知己,一有心事便來向我傾訴,再痛我也滿足了。然而事情變成今天這地步,我不得不說了,如若我再不說,依著你的性格肯定要與羅老師「據理力爭」,到時候事情怕是要鬧得更大,你們都是關心我待我好的人,我不希望因為我而令你們有任何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