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十五章燙手山芋拿不得】
因為下午只有一堂課,蕭妧便準備在藏書樓中待到上課再去教舍。
藏書樓里極為幽靜,入目便是一列列排列有序的書架與堆滿書架的各類竹簡及紙書。靠東北角臨窗下的位置辟有一處休息區,擺有幾排書案與坐墊,供來此的學生落坐看書或是抄錄書卷。
蕭妧隨意在書架上拿了一冊書,便在二樓找了一處空位坐下。
她將書囊放在案几上,從裡面掏出一本書來看,被她拿來的那本書則放在一側。她來此本就不是為了找什麽書,不過是尋求一處僻靜的所在。
不得不說,這些日子王四郎的異樣之舉讓她的心緒漸漸有些亂了。她明明沒有去招惹他,為何這輩子他又貼了上來?
上輩子也是如此,只是她與王四郎並不是相識於國子監,而是在一處花宴之上。長安就這麽大的地方,時下也不講究什麽男女大防,各世家豪門的公子、貴女們難免會在各種社交場合之上偶遇。
彼時,清俊文雅的王四郎著實惹人注目,又有長安第一才子的名頭在身,自是惹得眾貴女們爭相鬥妍,私下裡各種拈酸吃醋的小動作不勝枚舉,而這種行為在當時的蕭妧看來,是極為不恥的。不可否認,初見王四郎之時,她也被其出眾的皮相閃了一下眼,但有俊美無儔的穆謹亭在前,也沒什麽好驚奇的。
有一次,她被蕭婉等一眾貴女刁難,恰巧王四郎出現,還幫她解了圍,兩人才算真正熟識。
讓重活一世的蕭妧來想,她與王四郎之間也算是有些孽緣吧,彼時她屢屢被人針對,前有蕭婉等人,後有孟嫦曦,著實讓她疲於應付,而王四郎就彷佛是那從光明中走來的謫仙,一次又一次救她於水火之中,每每幫她解圍。
那時的她是尖銳的,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她沒有辦法躲避迎面而來的種種惡意,便只能用尖利的一面去保護自己,誰若是犯來,她總會毫不手軟的反擊回去。
她在外面的名聲並不好,甚至是聲名狼藉,也因此有時候她挺討厭這樣的自己,畢竟沒人願意自己被人所厭惡,也沒人願意旁人避自己如蛇蠍,然而王四郎卻從不會用那種帶有異樣的目光看待自己,好感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尤其王四郎一身光風霽月的做派,溫文爾雅且素來待人體貼周到,對於當時身陷各種複雜陰私的她來說,無疑是一種救贖。不同於和穆謹亭相處時的緊張及虛偽的作戲,也不同於面對他人的警惕,與王四郎相處之時,她總會不由自主的放鬆自己所有心神。
他知曉自己最陰暗的一面,卻從不會鄙視於她,而是用一種憐惜心疼的目光看自己,還會耐心的開解自己,漸漸的,這種目光中多了點什麽,而她也似乎淪陷進去……
上輩子蕭妧算是死於王四郎之手,卻從沒有怨過他。
撇開所有的一切,其實王四郎一直都沒有變過,他待人溫和、真誠且善良,光風霽月、心胸坦蕩,從不會惡意的去揣測他人,即使面對別人的敵意也總會一笑置之。而她卻眼睛里揉不得沙子,這是好聽的說法,難聽的說法則是她小心眼,心性狠毒且睚眥必報,誰若是來招惹她,她從來不會忍氣吞聲,而是打回去教對方如何好好做人。
若說兩人上輩子會走到那種境地,撇開種種外在的因素,其實也與兩人性格上的差異有著極大的關係,不合適終究是不合適,勉強在一起只會害了對方也害了自己。
重活一世,這輩子的蕭妧其實變了許多,可能來自於上輩子的沉澱與明悟,也可能是因為這輩子的境遇改變了許多,她的氣質變得柔和,為人處事也有諸多不同,可她自己知道,她也許是變了,但骨子裡的東西卻從沒有變過,只是埋藏得更深而已,所以她從未曾想過和王四郎再續什麽前緣。
追根究柢,小心眼的她又怎麽可能會原諒上輩子王四郎的背叛呢?
所以王四郎這陣子的異常表現著實讓蕭妧感覺到一種緊迫的危機感及煩躁感,尤其這其中還夾雜了一個程雯婧。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她只能將目光認真地投注於手中的書卷之上。
不知過去了多久,眼前突然被一片陰影籠罩。
她此時位於藏書樓二樓,因為所選的位置本就僻靜,周圍的座位只零零散散坐了兩、三名學生,且離得有些距離,大多都是埋頭苦讀中,所以這邊的動靜並未落入他人眼中。
蕭妧抬眼看著眼前這人,面容溫和清俊,身形消瘦而挺拔,一身平凡的蒼青色學生常服穿在他的身上,也顯出一種清貴出塵的韻味。此時佇立在順著窗欞灑射進來的光柱下,渾然詮釋出君子如玉是做如何解。
她的眉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又很快拉平。她盡量不讓眼神中顯露出其他情緒,問道:「王大哥,怎麽只有你?雯婧呢?」
方才三人在岔道處分開,王四郎是和程雯婧一同走的,臨近歲考,這些日子程雯婧和王四郎黏得很緊,自是為了歲考功課之事。這次程雯婧再沒有之前旬考時的閑散,而是變得認真許多。
此番蕭妧特意避開兩人,但剛分開不過兩刻鐘的時間,王四郎便獨自出現在她眼前,因著有前車之鑒,此時她可不會認為這只是簡單的偶遇。
見她如此問,王四郎心中有片刻的窘然,不過轉瞬間他便拋開了這種情緒,變得坦然起來,「雯婧在研習功課,我是特意來找九娘你的。」
蕭妧並沒有說話,只是眼神中顯露出一絲疑惑。
王四郎面容微微一緊,溫潤的目光放在蕭妧身上。
精緻的眉眼如畫,清艷而又絕塵,白皙到近乎透明的如玉肌膚,在陽光下依稀可以見到纖細玉頸上的青色經絡,替她添了幾分羸弱感,可他卻知曉這名少女並沒有表面表現的這般柔弱。他見過的貴女不少,貌美的更是不勝枚舉,可能給他帶來蠢動的只有一人。
這種蠢蠢欲動的感覺極其細微,一開始王四郎並沒有感覺到,可是隨著日漸熟識,每次見到她都有一種似乎是興奮、愉悅的心情。這種心情在知曉她似乎有意避著他之時,多了幾分黯然與不甘。
不甘?
冥冥之中,王四郎總覺得她對自己不該是這模樣,可到底該是什麽樣子,他卻不清楚。
在蕭妧疑惑的目光中,他垂下眼帘,旋即從袖中拿出一卷東西來,笑著道:「上次雯婧借了你的手稿,此番你們歲考,我有感而發,便做出了這套筆譯來,特意拿來給你看看,興許對你有些幫助。」
蕭妧的目光一凝,還不待她出言,王四郎已經將那捲手稿放置她的面前。她有心想拒絕,可歲考她並無把握,這些日子穆謹亭似乎有些忙碌,兩三日中她大抵也只能見到他一次,所以她即使想照著上次那般投機取巧一次,也是不好開口的,王四郎這卷手稿送上,無疑解了她的難題。
「雯婧那邊也有嗎?」蕭妧有些猶豫問道。
王四郎笑容一頓,很快便點了點頭,「當然,這本就是為了你,呃,雯婧所做,畢竟你們入學不久,面臨這接二連三而來的考試,有些吃虧。」
蕭妧斟酌一下,將手稿拿到手中,對王四郎點了點頭,「那就謝謝王大哥了,待我看完之後便還你。」
王四郎點了點頭,似乎還有其他事的模樣,很快便出言告辭。
這行舉不禁讓蕭妧心中一松,望著王四郎離去的背影,她心中有些鄙夷自己想法過於複雜,可又有種感覺告訴她,自己所想並沒有出錯。這種心情很複雜,她擰眉沉思了一會兒,終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拋之腦後,不過遠離王四郎的決定並未動搖。
之後,蕭妧便將所有心神放置那捲手稿之上,在藏書樓里只粗略的看了一下,散學後去私宅,穆謹亭今日並不在,她也沒有多想,在私宅中學習了一個時辰,便讓人駕車送她回安國公府了。
次日,來到學中,程雯婧一副很興奮的模樣,只是礙於有典學在上面講課,蕭妧也不會詢問她怎麽了。
待第一堂課散後,程雯婧便湊到蕭妧和阮靈兒身邊來,「九娘、靈兒,你們看,我這裡有好東西!」
程雯婧拿出一卷東西出來,獻寶似的給兩人看,因為那捲東西是呈捲起狀,所以只看得出是一捲紙質的東西,並不能看出具體是什麽。可阮靈兒不知曉,不代表蕭妧也不知道,昨日她也收到了同樣一卷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