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半夜時沈英卻睜了眼,宿醉剛醒,頭疼得厲害,且這薄被裹得太嚴實,悶出一身的汗,他一隻手放在被子外頭,被孟景春緊緊反握著,一點要鬆手的意思也沒有,他低頭便瞧見她的臉,頭髮未解,外袍也老老實實地套在身上,呼吸綿長均勻,睡得很沉。
她的手是涼的,沈英忍著頭疼嘆了口氣,索性將被子都蓋到她身上,他微微偏過頭,想要記起一些醉酒後的事來,卻一無所獲,酒醒後便再難入睡,聽著屋外更鼓聲響起,他便打算起身。
然孟景春卻仍是握著他的手,他低頭看一眼,孟景春又嘀嘀咕咕說起夢話來,不知她說的什麽,但好似很著急,興許是在夢裡被人追了,或是遇著了什麽要緊事,他伸過另一隻手將她攬進懷,孟景春動了動,安安穩穩地繼續睡。
這情境讓人沉醉,亦讓人越發擔心失去,沈英心中是怕她走的。
當年孟院判的案子處理得神神秘秘,人只知大理寺卿朱豫寧是主審,亦知孟院判被卷進後宮傾軋之中,最後落得個慘死獄中的結局。
連這案子到底是什麽事情、如何審的、牽涉到的又是宮中哪幾位?外人都不甚清楚,就連先前張之青也不知道沈英參審過這案子。
孟夫人興許是知道一二的,但她有沒有將事情原委都說與孟景春,便不得而知,如今孟景春為探清楚當年的案子,冒險入朝為官,也不是沒有可能。
難怪她會問起大理寺卿朱豫寧,會與他說:「下官幼年時曾遇過一人,現下雖已不記得他模樣,卻大約記得他說為人不能失心中赤忱。」
她支離破碎的童年記憶里竟存著他說過的話,時間久到連他自己聽她說這話時,只覺著似曾相識,都未想起來這是自己當年說與她聽的。
他嘆口氣,孟景春卻似乎醒了,她伸手扯了扯領口壓著的薄被,有些迷糊不清地想要伸懶腰,手卻不小心拍到了他的臉。
被這聲響嚇得清醒過來的孟景春連忙鬆開手,掙了掙,鬆開被子,手忙腳亂地爬下床,抬手捋了捋耳際幾縷散發,站在床邊低著頭,一時不知說什麽。
沈英撐榻坐起,下了床背對著她,將床榻被褥整理好,也未與她說話,便逕自往外走。
孟景春自從搬進了相府,便再也未見過沈英這冷淡模樣,她安安分分跟在他後頭走著,離著約莫兩三步的距離,步子放得很輕,然她縱是再小心翼翼,卻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走在前面的沈英陡然間蹙了蹙眉,卻沒有回頭,孟景春緊接著又打了個噴嚏,沈英緊抿著唇,仍是往前走。
孟景春抬手揉揉鼻子,想來恐怕是昨晚上著了涼,過會兒得趕緊喝些薑茶驅寒,這噴嚏打起來竟還沒完了,她低著頭擦鼻子,繼續往前走著。
沈英卻忽然止住步子轉過身來,往前走兩步便將她按進了懷裡。
光線熹微、晨風略涼,孟景春的臉卻陡然間燙得厲害。
沈英方才連外袍也未穿便出了卧房,只著一單薄中衣,她整張臉都埋在他胸前,感受到他的體溫與心跳,臉燒得發紅,搭在她腦後的那隻手稍稍用了些力氣,孟景春正要打噴嚏,腦袋卻移也移不開,「阿嚏」一聲,有些悶悶的,孟景春心道,還好沒有鼻涕……
天氣已轉涼,孟景春想沈英只穿了單薄中衣,竟鬼使神差地伸手去回抱了他,那細細手臂輕輕環住他的腰,手掌搭在他背後,沈英身子頓時一僵。
孟景春吸了吸鼻子,也不知自己做得對不對,紅著臉不好意地開口,聲音悶悶的,「天真涼啊,京城的夏天過得這樣快。」
若是喜歡一個人,不必列陳理由多好,那她便不需琢磨沈英到底喜歡她什麽,亦不必琢磨自己對沈英的這微妙感情是從哪裡生的根、如何發的芽,又怎樣枝繁葉茂到現在這般情態。
念至此,她放鬆地嘆口氣,整個人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相爺還是多穿些吧,這天轉眼就涼了,凍著了不好。」
沈英心尖像是被硬毛刷掃過一遍,又疼又麻,不由得輕輕嘆出一口氣。
孟景春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覺得這麽抱著也挺暖和,有些怕他忽然鬆手似的,她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小女兒心態給嚇了一跳,連忙鬆開了手。
牛管事恰好路過,沈英亦是放開她,伸手揉了揉她頭髮,轉身繼續往前走,牛管事面不改色地拐了個彎,往後頭伙房去了。
孟景春在原地愣了愣,趕緊跟上沈英,道:「相爺先回去穿衣服啊。」
伙房的早飯做得豐盛,孟景春埋頭吃著,卻見對面的沈英興緻缺缺,連一碗粥也沒吃下,孟景春隨口問了一句:「今日都這個時辰了,相爺難道不去上朝嗎?」
沈英回她,「今日不想去。」
孟景春心說,相爺竟也有累了想罷工的時候,又想起他昨晚差得一塌糊塗的臉色,便猜朝中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她不敢明著問,吃完了早飯,拿過手巾擦擦嘴,起身鞠了個躬道:「那下官先走了。」
牛管事連忙送她出門,孟景春走了兩步,停下來同牛管事道:「我瞧相爺胃口很差,麻煩管事囑咐伙房煮些陳皮粥。」
牛管事回說知道了,孟景春這才繼續往外走。
一路上打了無數噴嚏,孟景春這才想起忘了喝點薑茶,許多年未體會過京城的初秋,它竟與記憶中的變得不大一樣了,天雖然涼涼的,心裡好像反而暖和了。
孟景春剛到衙門不久,沒一會兒便見一熟悉身影躥了出來,她抬頭見來人是白存林,竟是愣了一愣。
白存林左看看右看看,驚道:「賢弟如何還養胖了?」
孟景春忙摸摸臉,好像沒有啊。
白存林說自己休沐,聽聞孟景春已然回了衙門便過來瞧瞧,孟景春便應付他,推說自己很忙,讓他改日再來。
白存林很是聰明地聽出了其中的敷衍意味,但最後仍舊不忘了問最重要的問題,「賢弟如今住到哪裡去了?我可是打聽了許久也未打聽出賢弟的新住處。」
孟景春很是淡定地撒謊,「京中有個遠房舅舅,搬他家去住了。」
「哦。」白存林不死心地接著問道:「你這舅舅住城西?」
咦,他如何知道自己現下住城西?
「我瞧方才有輛馬車往城西方向去了。」他咂咂嘴,「賢弟這舅舅家境也是殷實的,如今竟特意遣人送賢弟來衙門。」
孟景春今日這謊話說著竟有些心虛,「不過是舅舅怕我再出事,便遣馬車接送。」
「原是怕出事啊,你若住官舍,往後同我一道走不就成了。」拖了張椅子坐下來,「你舅舅家做生意的?」
孟景春不想回他,便道:「白兄打探這個做什麽?」說著便翻了翻手裡的案卷,「改日再說吧,今日當真很忙。」
白存林見孟景春這般,張口欲言又止,卻站起來逕自走了。
孟景春舒一口氣,若讓白存林這個多嘴的察覺出端倪,朝中恐怕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且還不知會被坊間編排成什麽樣子。
她埋頭繼續做事,下午去御史台送案卷時,聽聞宗亭一案已了結,便多嘴問了一句。
中丞回她說,宗亭外放柳州刺史,昨日已去吏部領過文書了。
說起來,宗亭一案,御史台竟沒有查出個究竟,唯有幽州水利一案有鐵證,只這一條是沒法讓宗亭徹底垮台的,柳州乃宗亭故里,這次雖是貶謫外放,可看起來卻又像是別有安排,這些孟景春是思量不透的。
傍晚時,相府小廝前來接孟景春,她鼻子塞得厲害,有些犯困便縮在角落裡睡,到了相府門口時小廝喊她才醒。
孟景春剛從馬車上下來,牛管事已是前來開了門,她正要進去,卻立時有個人影躥至她面前,擋了她去路。
孟景春一見是白存林,心道大事不好,腦中卻已是飛快地構想出無數說辭。
白存林瞥了一眼牛管事,又看看孟景春,「賢弟住在舅舅家?」
孟景春卻避而不答,「白兄如何大晚上的在相府門口候著?難道也有事找相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