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的時候,看著父皇那麽看重太子,其實心中多少都會有些嫉妒的。不光是我,估計成王趙王等差不多都是如此吧,可不管我們怎麽做,父皇眼裡似乎就只有太子一人……母妃過世後,我雖被放在和鸞殿由皇后養著,可日子並不好過,宮裡捧高踩低的人太多了,一個不受人重視的皇子,連個奴才都不會將你放在眼中……
「慢慢我便學會了去討好這個皇兄,太子是一個待人很體貼的人,他即使暗裡對我頗多照顧,卻從不會在表面上表露出來,因為他知道這種另眼相看,只會害了還年幼的我……直到那次圍場刺殺,我替太子擋了一箭……我不知道太子知不知道,我其實是利用了他……」
這是蕭妧第一次聽穆謹亭開誠布公的談起這些事,這些內情其實她早就知道了,還是因為上輩子拼湊而來。蕭妧聽得出來穆謹亭的口氣很複雜,自打嫁給穆謹亭以後,蕭妧對他了解越來越多,一個真實的楚王在她眼前漸漸呈現出來。
原來穆謹亭也並不是全然的冷心冷情,心狠手辣,他也會複雜,也會糾結,也會因為某些事徘徊不定,迷惘為難。
很多時候,尤其是那陣子趙王妃因意外小產,她卻在之後有了身孕,以及誕下木木後,承元帝想把木木過繼給太子的時候,她也曾懷疑過。若說趙王和成王不好下手,但以穆謹亭和太子的交情,設局害了太子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上輩子蕭妧便懷疑太子最後身死並不是自然死亡,而是為人所害,最可疑的人便是穆謹亭。
按理說,被逼到那種地步,以穆謹亭的秉性應該會下手的,可穆謹亭卻一直處於被動挨打的狀態。
如今這件事終於有了答案,原來穆謹亭不是不能下手,而是不願。
按理說,蕭妧應該埋怨穆謹亭的,因為他的不願,自己經歷了那麽多的擔憂與害怕,甚至瀕臨死境,可蕭妧卻沒有這種感覺,她突然感覺自己和穆謹亭貼得更加近了。那種感覺並不太好形容,卻輕輕的撥動了她的心弦。
其實兩人何其相像,人,總是還要有一絲自己的底限的。
「你沒有怪本王吧?明明很簡單的事情,卻讓本王弄得如此複雜。」穆謹亭將蕭妧拉入懷中,緩緩的順著她的長發。
蕭妧蜷在穆謹亭的懷裡,搖了搖頭,「沒,九娘不是那麽沒良心的人,不管如何,太子殿下出手救了我幾次,且我相信殿下一定不會讓九娘還有兒子出事。」所以即使被關在掖庭,差點沒因一瓶鴆酒命喪黃泉,她也依舊堅信穆謹亭一定會救她出來。
穆謹亭沉沉的嘆了一口氣,聲音在屋中打了個轉兒,漸漸消弭在空氣中。
次日,承元帝傳下口諭,召馮神醫進宮與太子診病。
對於這件事,穆謹亭早就有所預料,承元帝一直關心穆元章的身體,突然來了位神醫,又治好了他多年的頑疾,承元帝不可能不動心思。
按理說,這件事應該由穆謹亭來主動提起的,方顯恭敬與孝道。只可惜經歷了這麽多,避嫌這個道理還是要懂的,這個口只能是承元帝或是穆元章來開,而不是穆謹亭。所以馮神醫雖是治好自己的腿,穆謹亭還一直留他在府中,並沒有讓他「消失」。
馮神醫是個其貌不揚的老者,從面相來看根本看不出這神醫神在哪處,只是之前有幾個令人驚嘆的例子,也由不得人不敬重他。
人吃五穀雜糧,不可能不會生病,所以時下人們對大夫這一職業,都是非常尊敬的。當然,到了皇族這一階層,尋常的大夫不可能會入他們眼中,可若是「神醫」,就另當別論了。
馮神醫先去紫宸殿叩見了承元帝,承元帝並沒有當即便讓他去東宮,而是讓他先給自己請脈。
承元帝坐於龍案前,手腕上搭了一條明黃色的帕子,馮神醫恭敬的跪在他面前,抬手與他把脈。
馮神醫把脈並沒有持續太久,他收回自己的手,捻了自己細長的山羊鬍一下,道:「陛下可是夜裡多夢、盜汗,偶有心慌、氣短、耳鳴之癥狀?若是草民沒有診錯的話,此乃是眩暈之症。」
承元帝沒有說話,一旁的阮榮海答道:「陛下確實有神醫所說的這些病狀。」卻是並沒有提是不是眩暈症。
馮神醫心下了悟,點了點頭,「此症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並不嚴重。用藥控制只有輔助之用,關鍵陛下還是得少思少慮,忌肝火旺盛。」
肝火旺盛者,目赤、易怒、頭痛、脅痛、耳鳴、眼乾,說白了也就是承元帝動怒太多的緣故。這個道理承元帝自己也懂,卻是從沒有一個人敢如此明晃晃的說自己脾氣太過暴戾,甚至連隱晦的暗指都不敢。
說一個皇帝脾氣暴戾是什麽意思?是不是就是說他是一個暴君,為君者最忌被人稱之為暴君,因為古往今來暴君的下場就沒好過。
「你大膽!」承元帝怒斥。
馮神醫並沒有被嚇得當即就跪下來求饒,而是態度不疾不徐的順了順衣袖,垂首斂目手拜道:「草民乃是醫者,醫者自然百無禁忌,以病症為主。若是草民說了什麽惹怒了陛下,還請陛下恕罪。」
承元帝哼了哼,道:「繼續。」
馮神醫放下雙手,垂於身側兩旁,「此病以靜養為主,不宜勞累,若是靜養得當並不會有什麽大礙。放血遏制只能治標不能治本,過極必傷。」
又被馮神醫說中了一條,承元帝這個老毛病不是一朝一夕的了,太醫們的說法與之相同,只可惜承元帝從來是左耳進右耳出。其實也怨不得他,只是脾氣在此,且越來越多的煩心事,也由不得他能控制住。
最近這一年多來,承元帝頭暈眼黑的次數越來越多,喝葯無用,太醫們只能採用放血之法。此法倒是挺有用,也能管上一陣兒,可惜近日來連放血之法都沒什麽用了。
這次馮神醫被召入宮與太子診脈,承元帝將之先召到紫宸殿,說是想試試此人是否真材實料,實則承元帝也有想試試他能不能治好自己的意思。可惜就如同馮神醫所言,此病若說嚴重也挺嚴重,若說不嚴重其實也不嚴重。
忌怒、忌勞累便好。
可惜若真能如此,此時也用不上馮神醫了。
「朕還以為你醫術多麽了得,沒想到也不過如此,白污了『神醫』之名。」
「草民惶恐。」
其實馮神醫一點惶恐的樣子都沒有,還是那麽的閑適淡然,彷佛自己面對的並不是手操生殺之權的當今皇上,而是一個尋常的求醫問葯者。
「草民只是一個普通的醫者,從不敢妄然自稱什麽神醫,這些都是不明事理者人云亦云而來,草民受之有愧。」
「那你的意思是朕也是人云亦云的無聊之輩了?那你治好楚王的腿又是做何解?」
果然來了。
馮神醫面容不顯,「草民萬不敢如此評論陛下,陛下聖心獨斷,之所以會召草民來也不過是一片愛子之心。至於楚王殿下的腿,乃是毒素淤積所致,草民之所以能醫好,也不過是剛好對症罷了。」
承元帝半晌不語,眼神晦暗莫名,良久,方道:「阮榮海,你帶他去東宮給太子看看吧。」
其實此時承元帝已對此人能治好太子並不抱任何期望了。太子的身子乃是胎裡帶病,常年羸弱所致,冷不得熱不得累不得勞心不得,其實若說是病,還真沒有什麽病。與他這病異曲同工,藥石罔顧,只能慢慢靜養。
可身在這宮裡,對平常人來說十分容易的「靜養」,對他們來說卻極為不易。
果不其然,馮神醫去了東宮以後,認真為太子把脈,得出的結論與眾太醫診斷的差不多。
之後馮神醫離宮,傍晚的時候,一輛馬車悄悄駛離長安。
【第一百一十三章龍體欠安與皇子較勁】
若說真正對馮神醫能治好穆元章抱有莫大期望的,還要屬阮靈兒。
早在聽聞到馮神醫此人,她便動了這種心思,不止一次與穆元章說待楚王腿癒,能不能把馮神醫請進宮來一趟。穆元章清楚自己的身體,根本不是神醫不神醫能治的,可他不想讓阮靈兒失望,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待馮神醫離開後,阮靈兒便避去了偏殿,過了一會兒回來,眼圈微微有些泛紅,但臉上還強撐著若無其事的模樣。
穆元章微微嘆了一口氣,道:「本宮的身子已經是這樣了,並不是人力可挽救的,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可……」
穆元章渾不在意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行了,本宮的身子本宮自己心裡清楚,一時半會也死不了的,你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