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為官者都重官聲,隨著事情越鬧越大,及流言的大肆擴散,如今阮成茂別說官聲了,名聲都臭大街了。連長安城裡一個小小的販夫走卒都知曉有一個大官,仗著自家女兒在太子跟前受寵,挑唆著想過繼楚王府的嫡長子給太子,待日後皇帝和太子皆不好了,他好挾天子以令諸侯。

別問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販夫走卒,是否明白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意思,總而言之人人都在討論這件事。

不僅如此,連阮成茂以前富貴之後拋棄糟糠之妻,另謀高枝,致使前妻鬱鬱而終的事都被人深挖出來了。

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阮成茂已經徹底成了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小人。往常與他來往叢密的一些朝臣,雖暫時還沒有表現出恥於與他為伍,但俱是閉門不見,讓阮成茂為洗清自身的奔走頻頻受阻。

無奈之下,阮成茂只得求助自己的岳父,前尚書省右僕射徐免。

徐免如今已是古稀之年,退下來之後便將手裡的人脈俱都交給了自己的女婿,一心在家含飴弄孫。當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徐免在右僕射位置上坐了這麽多年,雖遠離朝堂許久,但其人脈和眼光都是不差的。

阮成茂出事後,徐氏不是沒有回娘家求助過,但俱被徐免拒絕了。因為眼光老辣的徐免十分清楚,這是有人故意想拿阮成茂開刀,為了什麽,自然是為了打消有些人想給太子過繼的心思,再說隱晦點也有告誡承元帝的意思。哪怕你是九五之尊,有些事情能做,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說白了,就是打狗給主人看,而阮成茂就是那受了池魚之殃的狗。

而這幾個人惹不得碰不得,一個不慎,就是闔家顛覆的下場,徐免賭不起。

當初徐免便曾點撥過女婿,坐在他們這個位置,已經到了位極人臣的地步,何必再去貪那外戚之貴,可惜阮成茂卻被富貴迷花了眼。他雖高居尚書省右僕射一位,可官職地位比他高的大臣並不是沒有,首先那左僕射就壓在他頭上,更不用說還有中書省的中書令,門下省的兩位侍中。這幾位老臣中,他資歷最淺,年紀最輕,之所以會坐上這個位置,除了承元帝的破格提拔,也是沾了岳父的光。

人前他風光無限,其實內里酸甜只有他自己清楚,朝堂上的那些朝臣,表面上對他恭恭敬敬,其實個個都瞧不起他是靠裙帶關係起來的,若不然這些年他也不會為了證明自己,一心只撲在政績上。

阮成茂雖跟隨承元帝多年,但也並不是沒有自己的小心思,從龍之功他一直惦記著,天上突然降下一個大餡餅,他不伸手去接還真是對不起自己兢兢業業多年。

若是過繼之事一旦成了,阮家這個在長安城內根基淺薄的新貴便會一改早年劣勢,皇太孫記在自己女兒名下,以後皇太孫登基,自己女兒一個太后的位置是跑不了的。且主弱臣強,必然需要有力的臣子去輔佐幼帝,楚王作為親父,以承元帝的秉性必然會防著他,最好的手段便是另立一人牽制於他,而這個人選除了他,沒有別人。

所以阮成茂明知道此舉極險,但還是照著承元帝的意思去做了,他依仗的自然是簡在帝心。可惜這個「帝」不中用,竟然因為此事當朝就垮下了,讓自己落了一個孤軍作戰,被潑了一盆子污水在身上,洗都洗不清的下場。

徐免看著面容難掩憔悴之色的女婿,沉默良久之後給出一計——

示弱以敵,以退為進。

阮成茂不愧是徐免最看重的女婿,當下就反應過來。離開徐府後,便開始閉門不再見客,一門心思的隱遁起來,連朝中政務都不再伸手去碰了。

外面人只當他痛定思痛,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在家中反省,又追著打了一陣兒,到底勢頭慢慢消退下來。

就在這之際,久病多日的承元帝終於上朝了。

當日,阮成茂當朝上書乞骸骨。

朝野震驚,承元帝未准其所奏。

下了朝後,朝臣都在議論此事。

看著這個不過幾日頭髮便多了幾縷銀絲,紫色的官袍穿在其身上略顯空蕩,一下朝便直奔宮門停都未停的阮成茂,眾人目光複雜。

這些朝臣大多都是文人出生,素來秉持著君子之道,雖因各種原因紛紛對阮成茂出手,但到底還是有幾分良知在,且同情弱者乃是人之常情,此時看著這個風光多年的尚書省右僕射淪落到這種地步,幸災樂禍者有,憐憫者也有。

當然眼光老辣者更是很多,也差不多洞悉了阮成茂此番行舉中的意思。

「左僕射大人,您說這阮容和他……」一名身著紫色官袍,腰系玉帶的中年官員猶豫道。

他身前立著一名老者,此人就是屹立兩朝不倒,官拜尚書省左僕射的洪慶洪老大人。

洪僕射現年六十多歲的樣子,容長臉,發須花白,面容和善。如果只是看外表,其實也就是一個尋常的富家翁,可與他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此人老謀深算,乃是非常人。

洪慶笑呵呵地撫了撫花白的鬍子,看了一眼遠方那漸漸縮小的背影,「以阮容和的傲氣,若是沒有人指點,他可做不到這一步。」

「您老的意思是?」

洪慶只笑不答。

「好了,這事與咱們也沒什麽關係,咱們只用看戲就好。至於戲是如何演,往下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洪慶丟下這句話,便撣撣衣袖,慢慢悠悠的往宮門那處走去。

自打上書乞骸骨之後,阮成茂就自摘了官符閉門在家。

今日在府中開了幾分地種菜,明日去釣釣魚,日子過得極為悠閑。有人上門拜訪,他也會視以往交情見上一兩人,整個一閑散富家翁的打扮,對別人的試探以及朝政大事卻隻字不提,儼然一副待承元帝下了詔書以後,便要解甲歸田的模樣。

而朝堂那邊,承元帝也屢屢當著人面提起阮僕射,待不自覺叫出阮僕射的名字後,方才發現此時已物是人非,更是感嘆阮成茂其人的勤勉忠義,一副唏噓緬懷的模樣。

這一君一臣作起戲來,旁人也只有旁觀的分兒。

果不其然,承元帝沒堅持多久,便傳下口諭命阮成茂趕緊回來。

大體的意思就是如今朝廷離不開阮大人,朕也離不開阮大人,愛卿你趕緊回來吧,雖是你之前有諸多錯誤,但人生在世,誰能無錯,瑕不掩瑜,朕願意原諒你。

承元帝還是不改以往的做派,出了什麽事絕然不會說是自己的錯。那日朝堂之上因為過繼及立皇太孫之事鬧得那麽大,甚至連阮成茂這個右僕射都被罵了個狗血淋頭,承元帝久病歸朝,回來第一件要面對的事,就是怎麽將之前那事給解決了。

他素來注重顏面,怎麽會允許這種「錯誤」發生在自己身上,既然眾朝臣已經善解人意的找出了罪魁禍首,他索性便忘了自己之前之舉,將此事的起因完全歸咎在阮成茂的身上。

阮成茂又背了一個黑鍋且不提,面對承元帝派來傳口諭的內侍,他哭得一派凄楚可憐,但還是叩謝了承元帝的厚愛,之後又上書一封乞骸骨,請求承元帝准許他告老隱退。

承元帝依舊不準。

這君臣兩人不煩,那些看戲的都看煩了,到了如今這種地步,差不多所有人都看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

其實阮成茂打的主意十分明顯,恰恰應了其岳父徐免所說的那句話,示敵以弱,以退為進。

先是閉門在家不出,那種情況下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反正已經分辨不清了,還不如由著他們去。人們都是同情弱者的,且就算痛打落水狗,大家也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自然不會做得太過。

待風聲淡去,自己的靠山歸來,這一紙乞骸骨書就成了徹底攪動輿論的利器。

那麽多人里總有一些是背後沒人的,只要輿論偏向自己一方,那些別有心機者自然不敢追著自己打,且承元帝定然不會任自己離去,而所謂的乞骸骨就成了阮成茂所表現出來的一種姿態。

甭管是欺騙自己還是欺騙別人,總而言之此事必然會就此落幕,旁人也不會再度提起。

而如今他和承元帝這麽一唱一和的演下去,不外乎是在擺姿態中又將自己拉高了一個層次。

你們看我是真無心官途,更對所謂的挾天子以令諸侯不感興趣,如今連官都不想做了,足以證明我有多麽的光風霽月。連當今聖上的挽留我都拒絕了,我是一個多麽高潔的人,所以說你們之前的那些欲加之罪,都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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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安后宅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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