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因為此事,這陣子成王在外面風評很好,許多大臣都紛紛誇讚成王至孝。
又是一年隆冬季節,外面滴水成冰,紫宸殿中卻是一片暖意融融的。
趙王幾個坐在偏殿中喝茶,看似平靜至極,實則眼中難掩焦慮之色。
不知過去了多久,阮榮海從裡面走了出來,幾人放下手中的茶盞便圍了過去,楚王因為腿腳還有些許不便,被拉在了後頭。
「諸位殿下還是請回吧,陛下剛服了葯,又歇下了。」
趙王成王滿臉失望,尤其齊王形容憔悴,似乎非常激動,抬腿就給了阮榮海一腳,「你這個老匹夫,莫不是你故意攔下不往裡面通報的,若不然父皇怎生一直不見我們?」
阮榮海在承元帝身邊服侍多年,別的沒練出來,眼神卻是挺好的,所以他一見齊王抬腿,順勢就往後面倒去,人是倒了,那一腳卻沒挨在身上。
「老四,你干什麽呢,怎麽對阮內侍這麽無禮!」趙王趕忙去攙阮榮海,又對他歉道:「阮內侍,你千萬不要見怪,老四他也是急糊塗了。咱們都擔心父皇的身體,可父皇他一直不見我們……」
誰不知道齊王是趙王身邊的一條狗啊,所以趙王這番作戲可沒人會信。不過也知道趙王齊王此番所為是為了一探究竟,成王和楚王倒也沒攔下他,只是站在一旁看戲。
可惜阮榮海不接招,他苦著一張臉,扶著腰艱難地站了起來,「哎喲,趙王殿下,您可是折煞奴婢了,萬萬不當您如此。」他連連作揖,「幾位殿下,奴婢可沒有膽子攔著各位殿下,這是陛下的聖意,還望體諒一二。」
說完,他便擋開趙王的手,扶著自己的腰,讓一個小內侍攙著,一瘸一拐的往裡面走去了。
留下趙王幾人,想走吧,不甘心,這日日來紫宸殿,一直沒有下文,任誰都心浮氣躁。可不走吧,又覺得沒甚希望,心裡更是恨承元帝狠心無情,連自己親兒子都防著。
趙王不禁對齊王抱怨道:「你也是,何必去得罪於他,這些閹人個個心眼小,愛記仇,你看著吧,他定要給我們使絆子。」
這是遷怒,以前趙王沒少這麽干過,且齊王也習慣了,雖是一臉不忿,卻回到一旁坐下,彷佛方才那個暴躁的人不是他。
成王和楚王又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端起茶盞喝茶。
眼見到了中午,裡面還是沒有要傳他們的動靜,趙王叫來一個小內侍讓他進去傳話。不多時,那小內侍哭喪著一張臉出來,道:「奴婢到不了陛下身邊,去找了阮內侍,可阮內侍上午挨了一腳,扭傷了腰,這會兒正在榻上躺著呢,自是沒辦法去給諸位殿下傳話。」
這當然是藉口,可你能衝進去把阮榮海拽出來,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癱在榻上起不來了?趙王恨恨的睨了齊王一眼,甩著袖子就走了。齊王站起來對趙王楚王兩人拱拱手,也隨後離開。
偏殿又恢復了靜謐的狀態。
成王睨了穆謹亭一眼,道:「五弟的腿如何了?本王見你最近走得是越來越順暢了。」
穆謹亭垂目看著茶盞里的茶湯,眉眼未抬,「勞皇兄掛心。」
成王嗤了一聲,正想說什麽,從裡面又出來了一個小內侍,赫然是阮榮海的乾孫子小路子。
他躬身對成王楚王兩人行了禮,對楚王道:「楚王殿下,陛下宣您進去。」
成王一緊手裡茶盞,眼神直直的盯著小路子。
小路子彷佛未察,只是半躬著腰候在楚王身邊,成王不得不出聲問道:「父皇只傳了五弟?可有傳本王?」
小路子一臉笑盈盈的,又帶了幾分為難,答道:「回成王殿下的話,陛下確實只傳了楚王殿下。」
說完,他便隨在楚王身側往裡頭去了,成王不由自主站起來,上前兩步,卻被一旁侍候的兩名內侍攔下。
他一緊袖下的拳頭,到底沒有拂袖而去,而是又回了自己位子上坐了下來,半垂的眼中閃爍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穆謹亭隨著小路子進了寢殿,寢殿中並不明亮,但也不覺黑暗,鎏金盤龍連枝宮燈在角落中散發著暈黃的光,光線十分柔和。
穆謹亭越過一層又一層的簾幔,在龍榻前站定下來。
榻上躺著一名老人,乍一看去,根本不會將此人與素來威猛強壯的承元帝聯繫在一起,但看其面龐,確實是承元帝無疑。也不過是一場病而已,似乎就將承元帝整個人都掏空了,躺在被褥下的身軀消瘦得厲害。
穆謹亭默默的站著,沒有說話。
承元帝靠在軟枕上,雙目闔著,似乎正在沉睡之中。阮榮海不知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湊在穆謹亭身邊小聲道:「陛下自打病了,便多覺,太醫們所開的葯中也帶有安眠作用,想必陛下這會兒又睡了過去。楚王殿下,若不然您先坐一會兒?」
穆謹亭點點頭,便去了榻前的一張錦墩子上坐下。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
在這間寢殿中,看不見外面的天色,也未放置沙漏,自然不知道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榻上的人一直沒醒,穆謹亭便一直坐著,殿中輕悄悄的。
突然,榻上的人動了一下,還不待楚王反應過來,阮榮海便不知又從哪兒冒了出來,湊到龍榻前。
「陛下,您醒了?」
榻上的人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阮榮海側首小心的看了穆謹亭一眼,輕聲道:「楚王殿下一直在一旁候著呢。」一面說,一面將承元帝扶坐了起來。
當承元帝醒來之後,一身氣勢似乎便回歸了他的身上。雖是難掩一臉病色,但滿臉威嚴不容人輕忽。
「你來了?」
穆謹亭站起身,行了一禮,「兒臣見父皇未醒,不忍打攪。」
承元帝點點頭,沒有說話。
這空檔中,魚貫進來了一行內侍,手裡端著熱水、銅壺、棉帕、唾盂等物,由阮榮海親自動手,小路子打下手,侍候承元帝洗漱。
洗漱完,阮榮海又小聲問承元帝是否要用膳。承元帝靜默了一會兒,點點頭。
不多時,膳食便送來了。
承元帝如今吃不得葷腥,只得以清淡為主,所以這膳食也不過只是一碗粥羹。
試膳內侍用棉帕子包著持起一柄湯勺,舀了些粥放進另一隻小碗中,正要吃下,被承元帝突然抬手打斷了。他看著穆謹亭,哼道:「你們一個個不是叫著要給朕侍疾嗎?如今表現的時候到了。」
穆謹亭一愣,一旁立著的幾名內侍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腦袋恨不得紮進褲襠里。
殿中安靜得嚇人。
穆謹亭並未多做耽擱,步上前去,從渾身發抖的試膳內侍手裡接過那隻碗,用湯匙舀了幾勺喂入口中吃下。他在宮裡長大,自然知曉承元帝用膳的規矩,待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後,便拿起那隻雕龍白玉碗,去了龍榻邊坐下。
此時粥已經不燙了,溫度剛剛好,穆謹亭舀起一勺遞於承元帝嘴前。
承元帝直直的看著他,穆謹亭眼眸半斂,面色不顯。
良久,就在一旁眾人嚇得都要跪下時,承元帝突然動了,吃下了那勺粥。
穆謹亭喂粥的動作十分優雅,既不顯女氣,又不會太過僵硬,看起來就像一幅畫一樣。承元帝卻是怒目圓睜,似乎和那粥有仇似的,一口一口吃著,好像不是在吃粥,而是在撕咬著肉。
一碗粥好不容易喝完,連阮榮海此時都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穆謹亭將碗遞給阮榮海,又從小路子手裡接過溫熱的帕子,給承元帝拭了拭嘴角及鬍鬚。
承元帝的臉像糊了漿糊似的,整個人僵硬得厲害。
用了膳,便要喝葯了,還是如同之前一般,穆謹亭先試了葯,之後又去喂承元帝。比起方才,承元帝似乎要自在了不少,喝完葯後,他冷哼著道:「如今想朕死的人多得很,你也不怕當了替死鬼。」
撲通撲通,內侍們跪了一地,穆謹亭神色卻是淡淡的,沒有說話。
「你若是煩了,就趕緊滾回去吧,朕不需要你們貓哭耗子的假裝要侍什麽疾。」
穆謹亭抬眼望了承元帝一眼,「兒臣看父皇精神似乎不錯的樣子,所以兒臣想父皇定無大礙。」
承元帝哼了哼,眼中閃過一抹隱晦的神色,左側身子傳來的陣陣無力感,讓他心中突然有些煩躁。
他不禁又想起那日太子所說的話——
「兒子無能,辜負父皇栽培多年,如今身心俱殘,後繼無望,自請辭去太子之位,請父皇另選賢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