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龐和索菲在講著梅斯,她們倆的故鄉。她們是坐火車來的,打算一直南下到義大利的傑納,里維拉河邊的一個小城。格萊克開始說他那沒完沒了的熟人地址和計劃,一面切著他的紫菜,那紫菜就像一個正在溺死的人那樣滲出氣泡。希勃挑了幾個不太肥的牡蠣,一條螃蟹腿,三個海膽,所有的食品都澆了好多檸檬汁。他不能再讓格萊克頤指氣使地擺布。他不能再在晚上親切和氣地去敷衍格萊克的這些臨時的戰利品。他不是格萊克,他沒有格萊克那種庸俗的特殊能力,他永遠都不會身材高大,一頭金髮,英俊漂亮同時又愚蠢可笑。他太矮了——1.65米——,太瘦了——甚至沒有55公斤——,膚色太深了——但也不是非常黑——,穀殼般的大眼睛,淡淡的藍色在他金棕色的臉上顯得不協調。伊達的眼睛。他的某個強姦犯父親可能有著一個藍色配子。伊達本來想起訴,但「USS星座號」已經出海了。一個牙齒髮黃的老警察建議她放棄。她那時年輕,她順從了。年輕,沒有家,一個深膚色私生子的母親。在1956年,在戛納,那不能算是真的到了頭,社會一體化的問題。她在老城腳下找了個住所,在蘇蓋,一幢老房子,豪騰斯夫人,格萊克的母親,城裡最著名的「美國酒吧」的老闆娘占著其中兩層,那是個有旅客的俱樂部,旅客的趣味不再那麼一致了,旅館的木刻招牌驕傲地對著港口。四樓住著埃爾·阿雅斯先生,他把他套間內的一個房間改成了工作室,他在那兒,照那時的說法,干著他那製作動物標本的活。「紅酒還是白酒?」「嗯?」格萊克向他指指兩個酒瓶。希勃要了紅酒,漫不經心地沉浸在他的回憶中。索菲嘖嘖有聲地貪食著她的牡蠣,龐在同她的海蜘蛛戰鬥。格萊克講著一個又一個小故事,引得姑娘們發出陣陣笑聲,總是那樣的悠閑自得,好像他那淡金黃色的信用卡就掛在他的齒間,永遠地向他微笑著。小列奧納不久就在那個埃及老人家裡度過他的一個個夜晚,他把他的藝術傳授給他。他有著天賦,他學得很快而且喜歡上了它。當他12歲時,埃爾·阿雅斯給了他一本非常古老的羊皮紙書,是用手工縫製的,滿是令人費解的符號。他,法利亞·埃爾·阿雅斯,隸屬於祭儀行會,他是那些對屍體進行防腐處理的牧師的後代中的一個,他又把它傳授給了這目瞪口呆的孩子。他得了癌症,他要死了,他想把他的秘訣傳給列奧納,使他重新舉起這把古老的火炬。這就像個仙女故事,一部英雄幻想小說,列奧納突然成了其中的主人公。他當然接受了,發下毒誓要保守秘密,並用一把燧石刀12次奉上他肚子上的肉作為祭獻。接著,他喝下了草藥和蛤蟆血,讓他給他抹上沒藥和香料,兩年後,埃爾·阿雅斯去世,他正式成為——秘密地——給屍體做防腐處理的大牧師和祭儀行會的頭、阿蒙-雷的旨意在藍色海岸①的代表。「你能幫我把它掰下來嗎?」「嗯?」龐遞給他一條難弄的腿,尖尖的甲殼。希勃把它插入夾鉗,喀的一響,把那美味的白肉剔了出來。「您是幹什麼的,職業?」龐咬著她的海蜘蛛問。「我開著一家剝製動物標本的小鋪子。」希勃答道,一面給她斟了一點白酒。「他弄動物,」格萊克插嘴說,「他是動物標本剝製師。」「啊!」龐叫起來,「我好喜歡動物。」「他也喜歡……是嗎,希勃?他富於同情心!」希勃覺得自己可笑。龐開始談綠色和平組織,接著又談布列塔尼海岸的油船失事和鳥被燃料油污染。希勃考慮著昂多瓦納·蒂·法齊奧的污染。伯爵夫人叫人準備了一口包真金的棺材,要把用防腐香料保存的屍體封閉在裡面。「去跳舞嗎?」格萊克提議,一面招呼埋單,「我認識一家真正酷的俱樂部。老闆是我一個朋友,聯歡節時所有的明星都去那兒。」索菲和龐在格萊克簽支票時交換了那種「行,哥們」的目光。希勃覺得累了,他想回家睡覺。但他已經想到了格萊克的反對。街上,一些人正把他們的大型摩托車弄得響聲隆隆,和暖的風從海上吹來,傳來波濤在荒漠的窪地上撞得粉碎的聲音。一個人在用電子吉他彈奏麥克勞根的曲子,彈得還不壞,在隔壁的比薩餅店的平台上……希勃想告辭,如他所料,格萊克堅決不同意。他答應隨他們去「沙發」——格萊克的夜間活動巢穴。在那輛「勞芙」上,兩個姑娘不停地咯咯笑著,打量著正在碼頭上閑逛的人,對那些擦得亮亮的遊艇讚嘆不已。到了俱樂部門口,她們興奮地小聲笑了起來,格萊克,這位了不起的王子,在輪胎哧哧作響中把他那輛「4×4」對著玻璃櫥窗停下。嚓,把鑰匙扔給那個穿金藍色制服的人:「接住,勇士。」嚯,他在幫小姐們下車呢,「挪動一下,希勃。我們進去吧。」不慌不忙又傲慢自負,就像是回自己家。柔軟的音樂,爵士,藝術裝潢的氣氛,養著外國魚兒的極大的玻璃魚缸,那間放著賭博機的大廳震蕩著清脆的撞擊聲、鈴聲、丁當丁當的光線、小聚光燈和歡呼聲。巨大的噪音漩渦似的升到雕鏤的天花板下。格萊克從口袋裡取出厚厚一沓皺成了一團的100歐元的鈔票。他給了每個姑娘一張。「去玩一下,親愛的。」又咯咯地笑起來。格萊克像經驗豐富的指揮官那樣建議去玩那些或好或差的機器。「嘿,我們直接去玩那些兩歐元的遊戲機,不跟那些鄉巴佬一起玩,你瞧,我要在那些10歐元一次的怪獸上小小賭一把,你說呢,希勃?」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