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輕輕響起的心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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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三個多月,我接到一個沒有署名的電子郵件,上面寫道:
「我很好,我希望你也很好。
我現在在加拿大學習MBA,很順利。
這裡有個男的抓住我沒有男朋友的弱點在追求我,說我長得像張柏芝,我暫時看不上他,但要是他堅持說我比張柏芝還好看,我可能會因為刻苦學習得了近視眼而允許他請我吃一頓牛排,他二十年前一定長得像陳冠希的那個不值錢的傻弟弟,只是比你稍微強一點,叫我看一眼就會聯想到老煙槍和臭糞勺。
還有啊,希望你在決心追求張柏芝前,向我請教請教,我絕不可能借錢給你,但會借你幾句動聽肉麻的香港話,加上西班牙蒼蠅水之類,一使就靈,想到你那麼呆傻,我真擔心你錯喝藥水后誤傷了街頭賣茶葉蛋的老奶奶,這樣報紙上就會用大黑字這樣說你,禽獸不如的作家,別的作家看到報紙也會找你沒完,這樣你得罪的人就太多了,所以,出於好心,約會張柏芝的時候,希望你叫上我,我怕她對你說香港罵人話,沒有我當翻譯,你一句也聽不懂。最後的小建議是,如果你被她一腳踢到床下去,希望你不要跪在床邊哭,聽你的哭聲是我專利,我希望你有點自尊,從床下摸到我送你的美製小炸彈,拉著火,扔進被窩,然後趕快蹬著後腿兒跑出去,聽到爆炸聲以後打電話給我,叫我知道你犯了罪,替你報案,讓警察叔叔紛紛上門抓你,免得你還得慌慌張張地自費著去自首。哈哈哈。
祝你今年夏天不出汗。」
信沒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袁曉晨寫的,她曾幾次揪著我的頭髮逼我管她叫張柏芝,卻管我叫陳冠希的不值錢的傻弟弟,叫我欣慰的是,在信中,她使用的仍是小可愛的腔調,這是怎麼也改變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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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我便夢見袁曉晨的呼吸聲,柔軟、香甜,令人安慰,我還夢見她就睡在我的枕邊,比我睡得還要深,我記得我吻了她,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我還夢見了一片巨大的綠色樹葉,把透過的陽光變成淡綠色,我還記得袁曉晨就站在那樹葉下看著天空中的太陽雨發獃,一條七種顏色的彩虹就斜搭在她的背後,我記得她從容的姿態,那樣子真是空虛而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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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后,我再也沒有袁曉晨的消息,但我知道她仍活在這個世界上,只是與我隔著一段時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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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半年以後,我才從這件事中緩過來,並以她最後能夠佔得上風而高興,那代價無論如何也算得是高昂的——她用她的愛教給我忠誠,我用我的虛榮心教給她堅強,可是,知道這些有什麼用呢?我們各自保住了頑固與偏見,卻錯過真愛,我知道,從此以後,我們都不得不更加狡猾了。唉,還有什麼好說的呢?生活在我們這個污七八糟的世界上,我們很難得到什麼心愛的東西,就是得到了也因為愚蠢而認不出,總之一切都是難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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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一個夜裡,我一個人放下電話,枯坐燈下,想到我竟也從這個故事中有所斬獲,那真是給我的悲憤與寂寞憑添一絲荒謬的趣味,哈哈,我的讀者,不出你所料,我得到心碎,這是我應得的,我想這也是我喜歡的,因為從那輕輕響起的心碎聲中,我感到自己正很好地活著,我不知羞恥地打開電腦,對著閃閃發亮的顯示器,隨手寫出坦白而俗氣的故事:寒酸的信任,咎由自取的決定,古老習氣的奴隸,勢利鬼的苦悶,只有這些、就是這些了。
但是,這些記憶中難堪混賬的點滴往事,這些可憐巴巴的殘羹剩飯,卻正被擠在一起的文字姿意地埋葬或收藏,猶如冥冥中升起的詛咒與祝福,我聽到消逝的聲音重新響起,與窗外吹過的沙沙夜風竊竊私語,去談論那些無聊的生活瑣事,那些徘徊在街頭巷尾的凡人小事,那些爭分奪秒的感動與遺忘,那些我們臨死前可悲而盲目的生命衝動。(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