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二)

第七章(二)

剩下的三個人繼續看,大家不說話,第一次開這樣的眼界,那感覺真是有些異樣。我覺得有口水不斷地湧上來,多得不得不往下咽的時候,就聽到一種很厲害的咂嘴聲。那時候,咽口水的聲音真是響得讓人難堪。過了一會,阿妍出來拿熱水瓶,拎著個紅的塑料熱水瓶站在我們面前,對電視屏幕又掃了幾眼,說真是要死了,你們竟然還在看,還在看這種不要臉的東西。這話好像是提醒了小魚,她立刻羞答答地站起來,不說話,與阿妍一起到房間里去了。兩個女人都走了,就剩下我和余宇強。

現在是兩個男人在一起看,頓時覺得輕鬆了許多。我們嘴裡開始罵罵咧咧,嘻嘻哈哈有說有笑,就這樣堅持著把一盤錄相帶全部看完。看完了,他們小夫妻要回自己的小家,小魚非要帶兒子一起走,小鵬從睡夢中硬被弄醒了,哭著鬧著不肯走。

阿妍便說:「不肯走,就讓他睡這,幹嗎非要帶他走呢?」

小魚於是不停地罵兒子,小鵬就不停地哭。

結果小鵬又留了下來。這種情況經常發生,差不多每次都會是這結局。只要小鵬一哭一鬧,阿妍便心疼不已。她說你們以後要帶小鵬回家,就早點走,人家睡得這麼噴香的,你們硬把他弄醒過來,他當然要和你們鬧,他怎麼能不和你們鬧。

余宇強和小魚灰溜溜地走了,小鵬繼續呼呼大睡,我便和阿妍把那錄相又重新觀賞了一遍。阿妍起先是不肯看,說你們男人最不要臉了,就喜歡看這種下流的東西。她說要看你一個人看,我才不會跟著你一起看,你就一個人慢慢看吧,你一個人慢慢欣賞,好好研究。我被她這麼一番嘲弄,彷彿迎頭一盆冷水,立刻覺得很無趣,立刻覺得有些惱火。阿妍看我真準備放棄了,看我真沒有情緒再看了,卻開始有些讓步,說你要看,就把電視機和錄相機搬到房間里去看,她說她累了,躺著看會更舒服一些。

這以後,余宇強動不動就要跟阿妍借錄相機。他有什麼要求,從來都是直截了當地向他的乾媽提出來,而且幾乎每次都見成效。阿妍對自己的這個乾兒子是有求必應,他說什麼都會答應,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其實我們都知道余宇強為什麼要借錄相機,小魚對他的做法十分惱火,因為把那機器借回家,自己偷偷地看看也就算了,偏偏他還喜歡賣弄,動不動就會帶幾個朋友回來。在當時這不是鬧著玩的事情,聚眾觀看淫穢錄相可是個不小的罪名。有一次就走露了風聲,差一點被派出所的人抓到把柄。我們都擔心餘宇強這樣下去會出事,要闖出大禍來,這小子在某些事情上,從來都是不計後果的。阿妍於是拒絕再借錄相機給他,她對他說,以後有什麼好片子,就拿到這來一起看。

余宇強說:「我借的帶子,乾媽你不要看的。」

阿妍說:「不管我要不要看,反正錄相機我是不借了。」

余宇強於是經常借些錄相帶回來,基本上就是那一類動作片。他戲稱這些片子為教學片。

阿妍有些發急:「你怎麼老是借這種教學片。」

余宇強這小子別的能耐沒有,借那種錄相帶的本事大,什麼稀奇古怪玩意的都能搞到。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剛開始在一起看,都覺得很彆扭,覺得不可忍受,看多了,就那麼回事,看著看著就習慣了。大家一起看,大家一起欣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有時候,我們四個人一邊看,一邊議論。阿妍還是改不了大驚小怪的毛病,免不了一驚一咋,她常常是看不完整,看了一會,便離開了,然後過一會,又出來看上一陣。她總是坐立不安,像個警覺的兔子似的,動不動就站起來走一圈。

阿妍永遠是在譴責這種片子,女人就是這樣,總喜歡錶現得一本正經。其實我也知道阿妍未必是真的痛恨這些,她不過是有些控制不住,控制不住那些或多或少或真或假的反感。她有時只是故意顯得一本正經,故意表現出對這些東西深惡痛絕。我知道她有時候並不反對,只是覺得大家一起看有些彆扭。她更願意將電視和錄相機搬進卧室,將音量調到最低,躲在被窩裡跟我慢慢地欣賞。

經過那麼多年的磨合,到了四十多歲,都快五十歲了,我和阿妍才總算找到一點感覺。我一直以為這是錄相帶起的化學作用,覺得她終於有些開竅,終於明白男男女女尋歡作樂,原來竟是天底下的第一等美事。阿妍終於再也不像過去那麼冷淡,那麼興味索然,好像這些只是別人的事情,只是夫妻間女方對男方應盡的義務,只是做妻子的責任,只是做好人好事的無私奉獻。她開始變得有些主動起來,雖然常常還是很笨拙,常常不得要領,缺乏最基本的想象力。很顯然,阿妍正在努力,正在努力地變好,正在用心配合。她突然變成了一個對於我來說有些陌生的女人,我隱隱地覺得她變了,變得有些莫名其妙,變得有些深不可測。

幸福之泉彷彿已被找到,通往極樂世界的大門也被發現了,阿妍再也不是一片乾涸的沙漠,再也不像過去那樣,深深地挖掘下去,永遠也打不出水來。她再也不是那種寸草不生的蠻荒之地,無論有多少陽光和雨露,也見不到一點點代表生命的綠色。我們彷彿突然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說老實話,我喜歡她的這種變化。我並不喜歡她原來的一本正經,當然,我指的是過去她在床上那種糟糕的表現。多少年來,這件事一直困擾著我。我覺得我們之間的遺憾,還不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最大的遺憾是我們找不到那種感覺。阿妍也知道這是個問題,她曾經向她的姐妹諮詢過,也曾和最親密的女友探討過這方面的經驗。為了治癒自己的性冷淡,她甚至去醫院開過激素藥品,服過一陣專門為女性服務的那種春藥,當然也不是什麼真的春藥,反正就是這個意思,吃了也是白吃。

現在,雖然快到五十歲,結婚已經二十多年,馬上就要到更年期了,我們雙方才突然產生這種心靈的互動,顯然是晚了一些,但是正是因為晚了,正是因為已經失去了太多的大好時光,便顯得尤其珍貴。阿妍也吃驚自己的這些變化,有一次竟然忍不住問我:

「老四,我們是不是有些老不正經?」

我說我們要那麼一本正經幹什麼。我說如果我們喜歡這種老不正經,幹嗎不幹脆就老不正經算了。我說你難道不明白,我們已經白白地耽誤了那麼多的美好時光嗎,你應該覺得可惜,因為我們早就應該貨真價實地享受這些。那一段日子,我們沉浸在幸福之中,有時候,是大白天,小鵬上學去了,我們忽然有了情緒,連窗帘都懶得拉,便興高采烈地大戰起來。兩個快五十歲的人,像年輕人一樣瘋狂,結婚多少年了,我們之間的磨合似乎才剛剛完成。

可惜這樣的歡樂時光並不長久,因為很快,很快我們就發現又出現了問題,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我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我和阿妍竟然會同時患上了性病。好日子剛剛開始,又突然狼狽不堪地中斷了。這種病,去醫院檢查,很容易就能確診,而且是確定無疑,想抵賴都抵賴不了,是夫妻雙方都已經有了。阿妍本來是有些婦科病的,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搔癢與這有關,現在醫院的化驗單卻說明了一切,我們就像人贓俱獲的罪犯一樣,面對醫生不加掩飾的眼神,聽著那種故意不多追究的詢問,我們都覺自己實在是丟人現眼,那感覺就彷彿被剝光了**裸地公開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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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兆言新作:《我們的心多麼頑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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