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將舒窈送上計程車時,慕容提出送她回去,被拒絕後從善如流地替她關上車門——畢竟比起送美人,審犯人這件事明顯更緊要。
可惜美人剛走,犯人也毫不遲疑就準備跟著開溜。
慕容無情地扯上他那天生向上生長的頭髮,陰惻惻一笑:「你不覺得,你走之前應該先把今天雇傭我的工錢結一結嗎?」
時間回到兩人沖完涼關行洲鼓足勇氣跟慕容「坦白從寬」的時候,關行洲坦白罪行的同時還報備了一下自己接下來的訴求:「簡單地說,我有個喜歡很多年的網友……對就是你知道的那一個,我在跟她聊天的過程中使用了你的身份你的人設,現在她就在現場。」
「如果我們兩個同時站在她的面前讓她辨別她的『網友』,她應該不會認錯……沒錯對的那一個就是你。」
「我的意思是,雖然我一直不怎麼樣,但今天真的是差到歷史新高了,別的任何時候我見到她都要比今天高興一萬倍。待會兒如果有需要,你能不能稍微扮演一下我?就……這個話怎麼說來著?是扮演一下一直扮演你的我。」
打死慕容也想不到,他這個性格直率爽朗身為文川隊寵、活了快三十年實際戀愛經驗都為零的好友一朝遇到心儀的網友,不但無師自通學會了艹人設演別人,現在還妄圖雇演員演自己!這讓他迫不及待想去膜拜門外那個姑娘!
關行洲也知道這事兒聽起來有多魔幻,連連打躬作揖:「這事兒有點複雜,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只要你幫我熬過今天這關,我一定從頭到尾跟你講清楚!我命都給你!」
慕容不想要他的命,但他確實想聽這場八卦的完整版。
於是由於時間有限而只知道這點可憐的網友信息,並與關行洲交換手機的慕·臨時演員·君子好逑·容登場。
他拼死拼活一整晚的戲演下來,中途還獲知關行洲這個坑爹貨賣他的人設也就算了,連帶著把他隱私竟然也賣得一乾二淨,火大得簡直想燒房子,現在罪魁禍首還準備用完就扔直接開溜?這真是豈有此理!
關行洲訕訕站回原地:「我沒想跑,我就是……」頓了頓,他一張快三十的老臉突然詭異地紅了一下,「這不舒窈剛回來嘛,我怕她不記得路,而且她家有段路也不太好走,我想先跟著她把她送回去。」
慕容皺眉:「你們倆不是網友?她不是住國外?你不但知道她在這有家還知道她家路不好走?」
關行洲呆了呆,半晌嘆了口氣,給自己開了罐啤酒原位坐下:「你念大一我念高三的時候,有次我們一起打球,我跟你講我有個喜歡的人,你還記得嗎?」
慕容當然記得。
他比關行洲高一屆,但兩人從初中到大學一直是校友兼球友,關行洲雖說是個從小到大貫徹始終的學渣吧,但架不住人長得帥為人仗義,初高中又一向與慕容並稱校籃球隊「雙子星」,那會兒走哪都跟明星似的,女生緣好得彷彿開了掛,學校女生一半跟他稱兄道弟,另一半想借著稱兄道弟的名義上位成女友,可惜關行洲在感情方面真的是塊品質過硬的木頭,一直到慕容上大學關行洲升上高三,慕容都沒見他參透過任何一個女生的暗示,至於明著來表白的那也都是明著拒絕,一點希望不給留。
那時候慕容以及校隊隊友時常諷刺關行洲空有皮相,腦袋實際就是顆籃球。
然而籃球腦袋關行洲突然在他高三下期的某一天,跟慕容說他喜歡上一個人。
「但是我記得你說她不喜歡你。」慕容努力回憶著遙遠過去的那一段,「高考完我們幾個問你,你說表白被她拒絕了,她去了外地讀書,以後估計沒什麼見面的機會。」
所以雖然他和當時幾個球隊好友都對籃球腦袋的突然開竅萬分感興趣,但男生對這種事即使八卦也有限,得知兩人沒戲,關行洲頹廢又只是有限的幾天,後來該吃吃該打球打球,他們也就沒再關注這件事,甚至慕容都沒把他那段失敗的暗戀歸結到「戀情」兩個字里。
「她去的不是外地。」關行洲喝了口啤酒,「是外國。」
慕容一怔。
「你畢業以後,我高三升了校隊隊長,前半年我們隊成績挺差,後來高三下期,我有段時間狀態不錯,隊里打比賽的成績也挺好,我後來能上T大還要多虧那段時間的比賽成績,我跟你說過當時有個人幫了我很多,這個事你還記得不?」
T大就是他們倆曾經就讀的體育大學。
「記得。」慕容再一次點頭,「當時我還挺想跟那人打一場球,但是你說她不是打籃球的。」而後面的這一句話,才是讓他隔了十年都還記得這麼個事的理由。
關行洲也點了點頭:「我其實當時也挺想介紹你們認識,那時候你跟兆嘉都念大學,我就尋思著等高考完有機會一定讓你們認識下。」兆嘉是除開慕容以外,他的另一個最好的朋友。可惜慕容比他高一屆,兆嘉比他高兩屆,是以他中學時代最跌宕起伏的高三下期,他兩個最好的朋友都無緣親眼見證。
「還有我念大一的時候,找你問怎麼翻牆看國外的網站,這事你還有印象嗎?」
慕容第三次點頭。嚴格來說,那次是他對關行洲「網友」最早的認知。因為關行洲那時候不但突然學翻牆,還奮發圖強的學習起了英文,被他們問的時候,他就說是粉上了國外一個人,給人家留言寫評論不可能用中文來寫吧。起先慕容一直默認他粉上的是NBA某個球星來著,一直到好幾年以後,他無意中知道關行洲還粉著那個人,還跟人交換了私人社交賬號——那時候他才對該「網友」有了直觀的認識。
而關行洲這幾段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話說下來,慕容隱隱知道了他想表達什麼。
「都是她。」果然,當他正這麼想的時候,關行洲十分平靜說了這句話。
「我高三的時候喜歡上的人,那時候高中聯賽幫了我很大忙的人,然後大學的時候翻牆去關注她主頁的人,都是她,舒窈。」
……
慕容好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知道關行洲純情——畢竟這傢伙性格開朗卻沒有過一次正經戀情,私生活嚴苛得像個衛道士從不濫交,偶爾被女孩子逗兩句還會臉紅。但是他不知道關行洲的純情竟然有著具體的目標指向——他暗戀了一個人十年,但以他這樣大大咧咧的性格竟然從沒有將這件事真正的泄漏出來,連他身為最好的朋友也並沒有對此有什麼太多的了解。
這真的他認識十幾年的那個關行洲?那個前一天晚上多吃了一根雞腿第二天都能心虛到立刻讓教練察覺的關行洲?
「她高三轉來了我們班,她年紀小,我那時候沒打算追她、跟她談戀愛什麼的,而且就算我追也知道根本追不上她。」關行洲一下下掂著手裡半滿的啤酒罐,「但是我以為自己時間還挺充足的,可以慢慢變優秀然後去追趕她嘛,結果高考完知道她要出國,我一衝動就跟她表白了,就當時跟你們說的那樣被拒絕了,然後她就走了。」
「我那時候要說難過好像……也還好?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就有一種我跟她差距那麼大,她就是該拒絕我,就是該到全世界都能看得見的大舞台上去發光發亮的感覺。對了,我是不是沒跟你講過?」他臉上突然掛上幾分跟他頹唐模樣全不相符的莫名驕傲,「舒窈她是個天才,十五歲念高三,數理化碾壓當時我們整個年級!她以前從來沒接觸過籃球,但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她就隨口指點了我幾句,讓我贏了一場球賽。」
慕容面無表情道:「所以她是個天才你在這兒得意個什麼勁?」
關行洲怔了怔,有些赧然撓了撓頭:「總之她就是很聰明很厲害啊。」而他也真的是一想到這個事實就很高興啊。
慕容:「……」沒眼睛看!
「我們那屆考出去的同學不是挺多麼?」關行洲繼續道,「大一下期的時候,我偶然從也在美國留學的一個同學那知道她竟然開通了個人主頁,她性格很……總之我沒想到她居然會做這件事,我就立刻來找你學翻牆了。」
慕容替他補充:「堂堂大學生還給自己請了個家教補習英文。」
關行洲老臉發紅。
慕容突然眉頭一皺:「你從那時候就開始裝成我跟她交流?但是你那時候……」但是大學期間的關行洲,分明他自己也還是很亮眼的,否則後來又怎麼會一畢業就跟文川簽約?他只是……後來在年復一年的職業聯賽中,漸漸磨滅了少年時代的光彩。
關行洲搖了搖頭:「那時候只是不想用本名跟她交流……與其說不想,不如說是怕就算我頂著本名但是她已經忘記了我是誰?我就隨便給自己取了個網名,那時候我英文爛得跟火星語有一拼,她主頁上又只發跟她自己專業有關的東西……對了她的專業是生物克隆研究,厲害吧?我那時候就很少寫評論,就每條狀態給她點贊。」
「後來……三年前吧,那時候我跟她經常在她的主頁後台私信交流了,她的專業我還是不懂,但是百度多了偶爾也能說上兩句,後台聊天總歸不太方便,我們就互相加了微信,我……」
他知道舒窈是個什麼樣的人。
吃飯睡覺都要計算好時間、走路都要計劃看那些學習資料、從來都對她課業以及專業以外的東西毫無興趣的舒窈,在他們互相加微信的那天發信息問他: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關行洲聽到這句話的開心勁兒不亞於在CBA或者NBL季後賽里首發並且拿個MVP,儘管這個待遇是他過去六年每天兢兢業業留言點贊才得來的。
那瞬間他就像被鬼迷了心竅一樣,用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反悔的速度在聊天框里飛快打字:我是籃球運動員,在國內一個很牛逼的球隊里,我自己也很厲害,是我們隊的王牌哦。
那個時候,二十五歲的關行洲已經不是高中時帶領全隊取得聯賽優勝、憑亮眼的籃球表現把自己送入體育大學門檻的意氣風發的少年,也不是甫畢業簽約文川、與慕容以及眾隊友一舉拿下那一年的NBL亞軍的風頭正勁的青年,他那時已經從文川的首發名單里跌出來,一點點泯滅在眾多的球員之中。
「不是我虛榮或者想讓她另眼相看。」關行洲喝了一口啤酒,「我就是……不想跟她失去聯繫而已,一時鬼迷心竅,就說了自以為能讓她印象深刻的話。」
然而就像那個廣為人知的定論,一個謊言開了頭,往往需要一百個謊言來支撐,致使他一開始只是無意識借用自己最好朋友、也是最崇拜隊友慕容的人設,但後來就是有心把慕容連同三圍在內的所有信息全報了上去——他腦子不好使,連用慕容開個頭,後面都用自己的信息填充這種事都不敢做,怕中間出什麼簍子。
慕容都不知自己該罵娘還是該安慰他:「你又知道我這種人設就能讓她印象深刻了?」
「優秀的人難道不總是被同樣優秀的人吸引?」關行洲有些自嘲咧了咧嘴,「我身邊最厲害的人除了嘉哥就是你啊,但是嘉哥又不是打籃球的,我謊話也不能扯得太離譜。」
他倒還有理了。慕容有些無力翻個白眼:「你就沒想過跟她說實……」
「我其實今天不一定非要讓你來扮演我的。」關行洲打斷他的話,「我收到她發給我的微信,知道要跟她見面,但是我還想她能對我有點印象,我想著她如果能認出我,那我立刻不撒謊了,就算被她討厭也沒事。就算我把你拉出來,但是我跟她介紹我自己,又想著如果她聽到『關行洲』這三個字能有點印象,那我……」
但是什麼都沒有。
舒窈說她來找「君子好逑」。
舒窈聽到「關行洲」三個字一絲多餘的表情也沒有。
關行洲笑得比哭還難看。
慕容嘆了口氣,半真半假地提議:「怎麼想前途都一片晦暗,我看你趁著現在彼此都還有個好印象,不如趁早打住吧。」
關行洲幽怨瞥了他一眼。
「絕對不可能」、「毫無可行性」、「寧願找棵歪脖子樹上吊」的種種含義都安插在這一眼裡頭了。
「那不然你怎麼辦?」慕容聳了聳肩,「以前騙人家,現在騙人家,就這樣你還賊心不死,哎你不是知道她家門朝哪邊開嘛,要不現在就去她家門口跪著認錯?」
關行洲將最後一口酒仰頭喝完:「今天以前我沒想過她還會回來。」扔掉易拉罐,他從座位上站起來,「所以不管怎麼辦,我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做的任由她離開第二次啊。」
至於自己作死把「怎麼辦」的難度切換到了煉獄模式……算了,今晚他暫時不想繼續考慮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