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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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子里,關行洲跑得氣喘吁吁,但他腳下的動靜卻刻意放得很輕。

一直到舒窈嬌小的身影出現在前方不遠處,他才暗暗調整呼吸慢下來。

就像他之前跟慕容說的,他放心不下舒窈,所以跟慕容坦白以後,他立刻打了個車抄近路趕過來,為了更快點還給計程車司機另外加了十塊錢。

舒窈家前面有一條大約五百米的小巷子,窄到車都開不進來那種。當然想要開車的話也可以走另外一條路,只是今天這個方向走那條路會繞得有點遠,舒窈不會去繞的。

因為十年前他們念高中的時候舒窈也是走這條路,她坐公交車總是會在這一站就跳下車,而不是距離她家更近的往前三站的地方。

這條小巷子里裝了路燈,但是常年沒什麼人走動,那時候關行洲怕她遇到危險,總是推著自行車默不作聲跟在她的後面。

今天跟十年前的很多個清晨和夜晚相比,區別大概是他沒騎自行車。

舒窈走在前面,埋頭看手裡拿著的東西,微微透出一點亮光,大概是手機。明明心無旁騖,卻還是精準無比的走著直線。

關行洲看著看著,突然忍俊不禁。

走直線這個技藝,舒窈十年前就開始練了,那會兒她遠沒有現在這樣熟練,走在路上時不時還會被路邊垃圾絆一下,有一次甚至還被地上一個坑給勾住了,摔了個狗啃屎。

除了他以外,有誰會相信全校知名的高冷跳級女天才會露出那麼可愛的表情和小動作?小心翼翼爬起來,左看右看沒有人,於是拍掉衣服上灰塵,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往前走。

左看右看,偏偏就是不往後看。

關行洲那時候先是被萌得直偷笑,笑著笑著又有點心疼,有點恨上了那個坑,他於是第二天早上做了連自己都沒想到的一件事——他比平常早半小時出門,用書包裝了半書包土去把那個坑給堵住了,又把巷子里所有的垃圾都給撿了一遍,一邊撿一邊心裡默默跟環衛工人們念叨不客氣。

但是他的這個舉動卻有點多此一舉。

因為舒窈後來再走那條路,再也沒有踩過那個坑的地方了,哪怕坑早已經被他填平。

舒窈就是這樣的,比大多數人都更聰明,她不是不會犯錯,但她同一個錯誤肯定不會犯兩次。

在智商上關行洲一直對舒窈有種近乎盲目的崇拜,這種崇拜甚至是從他們十年前第一次見面那天就已經開始了。

*

彼時十八歲的長了顆籃球腦袋的關行洲正在度過他高三中途有限的幾天寒假時光,每天孜孜不倦去離家不遠的某社區的籃球場里練球,有時候是和朋友一起,有時候是他一個人。

那天剛好是他一個人,又剛好那麼不湊巧的,遇到了幾個在他們那一帶聲名遠揚的小混混球霸。

關行洲不是膽小怕事的人,但也絕不愛惹事,他都已經收好籃球準備閃人了,卻被那三個染著五顏六色頭髮的人給強行留住了,理由是他們沒帶籃球,不但要借他的球,同時也要借他這個人來練練手。

關行洲沒得拒絕。

他倒不是沒玩過街頭籃球,但一個人vs三個混混玩街頭籃球就真是沒有過經驗。

理所當然他被玩得很慘。

右腳踝被狠狠踩了一腳,他感覺應該是腫了。左腹、腰側還有手臂分別都被大力撞擊過,渾身就沒個不疼的地方,他甚至懷疑這幾個人打球只是借口,打他才是目的。

作為參加過國家級比賽的校籃球隊一員,為了身體考慮理智上關行洲這時候應該要喊停了,但是作為頭腦時不時就發熱的少年人,關行洲他怒了。

……可惜關行洲的球技匹配不上他此刻熊熊的怒火。

眼看球又一次明顯違規的從他手裡被拍出去,拍球的人還直接朝著他正面倒下來,試圖把他壓成一張鮮肉餅,關行洲已經有些絕望的準備閉眼睛,但是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一個不太大卻彷彿天籟一般的聲音道:「伸左腳,左手撐在他背上,身體前傾。」

關行洲甚至不知道這個話到底是不是說給他聽,但他下意識就跟著聲音說的那樣去做了。

然後那個要把他壓成肉餅的人按原計劃倒下去,而他站了起來。

站穩的瞬間關行洲第一時間回頭,看見的是一張眉目秀氣卻神情嚴肅的小小臉孔,見他回頭似乎很不高興:「別發獃。」

關行洲回過神,繼續打球。

秀氣的少女在場邊充當臨時指揮。

她開口說第二句話,關行洲就知道她肯定從沒有接觸過籃球。

因為沒有一個字是籃球里的常用語。

但她說法同時又很簡潔。

簡潔到關行洲不由自主就按照她所說的去做了。

他因此而沒有再平白挨打,避開那三個人重手的同時還總能莫名其妙就接到球、投球甚至還灌了一次籃——十八歲的關行洲也算是打籃球的老手了,但是講道理那場他1V3還最終贏了的街頭籃球賽他從頭到尾都是懵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戰術、打法、技巧,不存在的。

關行洲灌籃的那一次,籃球沒有落地,而是穿過球框后直直砸在了三個七彩頭其中一個的腦門兒上。

就是踩腫了他腳踝的那一個。

關行洲不知道他的臨時教練是不是看到那一幕而這個灌籃又是有意為之,他覺得不大可能,畢竟那種精準的計算能力也太超神了。

但這不影響他內心很爽。

爽完以後,關行洲抄起籃球就飛一樣跑去少女教練跟前拉著她離開。

被七彩頭們追了一路。

他停下來,攔人。教練離開,叫警察。

他其實根本沒指望過她再回來,因此和那三個人打成一團的時候心裡難免遺憾,甚至還琢磨著剩下的假期也得天天去打球,說不定就又一次碰上了呢。

警察過來攆人的時候,那個被他籃球打了臉的七彩頭放狠話說:「你他媽給我等著,別以為我會輕易饒過你們!」

你們。

複述一遍這個詞,關行洲第一個想法竟然是竊喜。

他人緣不錯,但今天以前沒有主動討好過女孩子,這個「你們」突然讓他找到了繼續跟那個名叫舒窈的女孩子保持關聯的借口。

暫時擺脫麻煩以後,關行洲送舒窈回家。

在那之後的半年,他送過她無數次,而那是唯一一次舒窈手裡空無一物,既沒有學習資料也沒有MP3隨身聽之類的。

那條路並不算長。

身高186、十八歲的關行洲在那條並不長的路上經歷了「情竇初開」這件事。

關行洲被人表白和喜歡過,但那一天前他面對這種事從沒有抱歉以外的第二種情緒。而為什麼對這種事從不開竅的他,第一次見到舒窈就喜歡上她?

關行洲想這件事想了很多次。

也許因為舒窈聰明。那個看上去明顯要比他小的眉眼稚氣的女孩子,從來沒接觸過籃球,站在球場邊卻彷彿是揮斥方遒的大將,面對三個街頭混混也鎮定自若,指揮他贏了一場本來不可能贏的球賽。那樣的聰慧和鎮定從來都是自我評價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關行洲沒有的,也是他最崇拜的。

也許是因為最後那一砸。他始終沒有問過舒窈那一砸是她有意算計還是無心為之,但無論哪一種,那都是從小就比同齡孩子個頭大的關行洲生平第一次被人維護與為之出氣。

但後來他又覺得,不必去找什麼理由了,他就是很輕易近乎輕浮的就喜歡上了舒窈,因為舒窈就是這麼討人喜歡的人。

那段只有十分鐘的路,關行洲想,那是他的「覺醒之路」。

但是當他還在為得知舒窈名字與住址而興奮不已時,下刻卻陡然被那句「因為你太傻」的幫他的理由砸得眼冒金星。

於是……他忘了告訴舒窈七彩頭說過的那句話以及詢問她的聯繫方式!

*

關行洲第二次去舒窈家門口是四天以後。

他連續三天在那個社區籃球場練球,既沒見到七彩頭們也沒見到舒窈,第四天他實在坐不住了,於是給自己做好「我不是痴漢,我就是去告訴她她獨自出門可能遇到危險,我得保護她」的心理建設,他練完球以後去了舒窈家的小別墅。

小別墅前側有一個四周都用籬笆圍起來的小花園,看一眼就知道是經過精心打理的,雖說在冬天也並不顯得蕭條,有好些類似萬年青這樣四季常綠的植物,襯起一片勃勃的綠意。

那天的陽光很好。

舒窈的房間在小花園左側第一間,窗戶半開,白色的紗窗帘不時被風拂動,飄窗台上也擱了好幾盆綠植,而舒窈就坐在旁邊的書桌前。

關行洲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是那樣的全神貫注。

明明那樣年少,明明眉眼都還沒長開,可是她認真的模樣,關行洲覺得比學校里的老師還要沉靜和端莊。

關行洲從小就怕體育老師之外的所有老師,但他卻彷彿被這樣的舒窈給迷住了。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發現時間竟然已經過去一個小時。

等她出來。他在心裡跟自己說,等她出來休息的時候他就去告訴她七彩頭的事,然後他就離開。

可是舒窈就那樣坐在書桌前從陽光怡人到夕陽西下再到……燈光初起,不要說出來休息,她中途甚至除開換書以外再沒有別的動作。

關行洲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堅持像個不懷好意的猥瑣男一樣在人家家門口蹲了一下午。

心裡有些敬佩,有些崇拜,有些好奇……還有些心疼。

他沒法打球,但好在他那天見識過舒窈的聰明勁兒又被她嫌棄太傻以後,這幾天他去練球都鬼使神差背著過往念書都不一定會背的書包,裡面甚至還放了他的寒假作業,他在陽光下偷窺加發獃兩小時后,彷彿被裡間的少女給感染了,他於是也打開了書包里的作業本。

冬天裡下午六點天色就暮了,關行洲知道自己應該跟她說那件事然後離開,但一個下午足夠讓他察覺小別墅里只有舒窈一個人,他不想打擾舒窈,又莫名的不想放她一個人呆著,儘管她看上去那樣怡然自得。

舒窈的家人一直到晚上八點才回來,他們走近的時候,關行洲已經收好了自己的東西,與那對有說有笑看上去心情不錯的父母擦肩而過時,他有些悵然想,舒窈一個下午連口水都沒喝過啊。

*

第二天關行洲又去了,在他練完球以後。

第三天。

第四天。

……

舒窈始終沒有出過門。

到後面他有些慶幸又有些懼怕想,他那天也不知撞上了什麼大運,才會在舒窈難得出一趟門的時機里直直撞到她眼皮子底下去。

那對於關行洲是個神奇的寒假。

不止因為認識了舒窈,還因為他從小學念到高三,第一次在沒有開學去抄同學的情形下把假期作業都寫完了。

一開始關行洲是真的想要找機會把七彩頭那天的威脅告訴舒窈。

後來他就想,不出門就不出門吧,他每天守在那順便寫作業,如果哪天她出門,他就跟在後面保護她,也不用弄得她提心弔膽了。但是快開學的時候,他又為這個一時鬼迷心竅的打算悔青了腸子——高三下期課程排得昏天黑地,他又要練球,在甚至不知道舒窈在哪個學校念書的情況下,隨身保護她這種事根本是天方夜譚。

關行洲這次下定決心要跟舒窈說清楚,哪怕做出扔石頭敲窗戶這種事也要把人叫出來,可惜他打算再一次落空——開學前一天,他記掛著舒窈的事破例沒有練球,一大早就去了舒窈家門口,然而一整個寒假除了他們認識的那次、再沒見出過門的舒窈卻偏偏這一天不在家。

白色的籬笆門外掛了一把鎖。

獃獃看了那把鎖半天,十八歲的文盲關行洲有些失落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有緣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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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關雎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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