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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算是愛一個人呢?

舒窈一直不懂,所以她無法輕易給關行洲確定的答案。關行洲愛她,但沒法子用語言跟她講這是一種什麼感受,所以願意慢慢等她。

她卻很著急。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他。

所以她甚至沒跟他商量就決定回美國一趟,給自己留出長長的距離和時間,想看一看當這兩樣都變長的時候,自己到底會是怎麼樣,對他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所以她兩個月以來每一天都把自己的心情當學術論文一樣慎重寫下來,洛瑋總覺得她這是在開玩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真的是在寫「論文」。她沒有學過愛情的理論,她擅長的是從已知的東西之中去分析研究未知的領域。

所以她每天跟他視頻,無論再忙的時候,看到他發來信息就會第一時間回他,沒有信息的時候,也能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地沒有緣由的想起他。她從客觀理智的角度分析,認為自己對這個人能做到的界限遠遠超過她原本以為自己能做到的,她在他身上、在兩人這段關係里付出的心力,不比她過往整天泡在實驗室里付出的少,甚至從她本心的角度出發,那還要超過許多。她從小無論什麼都能給出最精確的答案,能夠計算出的東西總是計算到最精確的單位,而她既無法計算也給不出答案還耗費她全幅精力猶覺不夠的東西,大概……或許這就是她從來不懂的愛情?

她是這樣得出結論的。

但當她被人挾持著,想到有個人會通過屏幕看到她這樣的情景,那個人會痛徹心扉卻又無能為力,她忽然之間心很痛很痛,然後突然之間她就懂得了,其實哪有那麼複雜?哪裡就需要她花費兩個月來天天分析研究了?

當她開始著急的那一瞬間,當她急切的想要跟他在一起,難道她不是早已經愛上他?

「很久以前,十年前,那時候你天天跟著我,說要保護我,我一點沒當真,後來真的被人堵在路上,你騎車帶我離開,車速太快,我抓住你的衣擺,那時候我的心跳有一點快。」

舒窈望著關行洲,微微一笑。

*

關行洲一直很恍惚。

從那句「我想我愛你」開始。

他隨著她的話費力的轉動腦子,想了很久,才想起的確發生過那樣一件事。

他們的初識是因為三個小混混,他也因為這個理由從一開始就纏上她,每天放學陪她回家,很長一段日子的風平浪靜,漸漸的連他自己都把那隻當成是自己纏她的一個借口,結果在一個多月後,兩人居然真的又一次在路上跟那三個人當中的兩個迎面撞上。這是一場實打實的偶遇,但對雙方而言都稱得上一句冤家路窄,非但兩個混混沒想著善了,關行洲一見對方只有兩個人,同樣想著正面剛。仗著身高身材優勢很是把那兩人戲弄了一把,而後騎車帶著旁邊圍觀的舒窈揚長而去。

那是舒窈唯一一次坐關行洲自行車的後座。

而關行洲為了不讓那兩人弄清舒窈家在哪,圍著周圍小區繞了好久的路,車速一直很快。那天騎著車的人一直只顧著自己為心上人出了一口氣、又能趁機帶著心上人一起兜風的心情有多麼快活,卻是到了此刻才知道,坐在他後面看似無動於衷的那個人,曾經也為之心跳加速過。

關行洲抹了一把臉。

*

「第一次收到你送的花的那天早上,我那時候有一點想見你。」

「你總是擅自替我跟同學打好關係,其實我不需要,但好幾次我想這樣跟你說,不知怎麼都沒說出口。」

「我走在路上摔跤的那一次,想到會被你看見,心裡就有點覺得丟人。後來你填好了那裡,我裝作沒看到,其實我看到了,我……其實有一點點高興。」

「高考完你打電話給我,但是你打電話以前,我其實考慮過要不要跟你講我要走的事情。」

「你說喜歡我,我不知道喜歡是什麼,也不會接受你,但那一天我記得我心跳一直很快,你走了以後,也沒有立刻就恢復過來。」

「我走了以後,我們之間斷了聯繫,也不應該再有聯繫。但是你又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我發現潛意識裡,我彷彿一直認為你會來找我。」

「我十年來堅持寫工作日誌。」

「你十年來堅持給我寫評論。」

「你用假的名字和經歷騙我。」

「我專註於自己,對你了解很少,就連你騙我的那些信息,沒有見到你以前,我也無法分辨真假。」

「我好奇你撒謊的緣由,好奇你過得怎麼樣,好奇你對我變成了什麼心情,我對你有許許多多好奇的事。」

「好奇心是愛情嗎?」

「如果不夠,那我這些年對你產生的所有的這些心情加起來,這些原本不該我產生的情緒,我自己也不了解、以前不肯去了解的東西,這些全部加起來算是嗎?」

「還不夠的話,我想要更了解你一些,想要真實靠近你所以回國,回來以後看你演戲,不但不生氣還有點想笑有點心疼,你做什麼我都高興,願意跟你一起嘗試,不由自主的想要替你考慮很多,明明覺得自尊心這種東西沒什麼用但會考慮到你的自尊心,你牽我的手我不反感,你親我我會一再回味,我不喜歡跟人接觸,也不覺得社交有任何必要,但我期待見你的朋友,你被人欺負我就很生氣,你見我的父母緊張,我覺得一點必要也沒有,但我也跟著有點緊張,我也想跟你發信息,打電話,想跟你牽手,想親你,想抱你……如果這些加起來,如果這些是愛情的話——」

舒窈看著關行洲茫然無措的臉與見到她以來始終通紅的眼眶,心想,有生之年她都沒想過她會在一天之內說這麼多的話。但是她對著這張臉,又覺得再多說最後一句也不是不可以。

她道:「我想我愛你。」

*

她在很認真的向一個人表白。

在她二十五歲這一年,向她十年前認識的、人生之中的初戀、很可能也會成為唯一的戀愛對象表白。

在表白的開頭與結尾,她始終都沒有去掉「我想」這兩個字。

不是她不夠確認和慎重,只是她原本也只是個新手,什麼都靠自己摸索,當中也沒什麼規律來讓她參考,她一個唯物主義在這件事里徹徹底底變成了唯心主義,所以她真的,上面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她自己這樣想,而已。

她說完以後,就眼睛也不眨地盯著關行洲。她表白了,現在理所當然的在期待回應。

明明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關行洲愛她,明明她講任何一句話的時候都看似舉重若輕,但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她雙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握成拳,背上浮著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心跳也一聲比一聲跳得更響,哪怕她進手術室的那一天,她也沒像現在這樣緊張以及不確定過。

於是她又飛快的學會了一點——原來愛情是會讓人緊張的東西。

一直到雷鳴般的掌聲忽然在四周響起,她才像是重新被拉回現實當中,也才發現她剛才竟然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很多很多的人跟他表白,周圍的起鬨、叫好、拍照的聲音此起彼伏,她奇怪為什麼剛才她說著長長的話的時候,居然一點沒有注意到這一切。

但是管它呢。

她眼神還是只注視關行洲一個人。

*

關行洲呢?

他今天一直覺得自己特別的差。

在舒窈最危險的時候,他卻只能在不相干的地方看著她。

在傷害舒窈的人從他旁邊走過去的時候,他沒法子讓那個人為之付出代價。

在舒窈像個英雄一樣走出來的時候,他堂堂一個一米九的大男人卻只能看著她流眼淚,讓她反過來安慰他。

世界上還有比他更沒出息、更沒用、更差勁的男人嗎?

他喜歡舒窈十年前了。

這十年來除了開始幾個月與最近這幾個月,他一直喜歡得很窩囊、很卑鄙,但是哪怕所有這些差勁都加起來,他感覺也不會比今天更多了。然後呢,他在活了二十八年以來最差勁的這一天,收到這個世界上對他而言最好的人對他說的最動聽的話。

明明這是他每晚做夢都在想的期待已久的話。

所以他、所以他……

關行洲閉了閉眼,復又睜開。

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決不能讓今天真的成為他最差的一天。

因為他得配得上她,以及她說的這些話。

「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單獨一個人坐飛機了。」他道。

舒窈眨了眨眼。

「你出行我都會帶你,我開車的時候,更想當你的司機,不想你坐在副駕駛,而希望你坐在後面。」

「坐飛機或者坐火車的時候,我會讓你坐在我裡面的位置,我希望你人生永遠都不要再出現任何意外,但是如果有的話,我希望我能第一時間保護好你,不想再向今天這樣讓你一個人涉險。」

「那天我跟阿姨說,也想像她和叔叔那樣,在一起度過幾十年,一天都不要分開,她說讓我當著你的面再說這個話。」關行洲看著她,紅著眼眶又紅著臉笑道,「我現在覺得之前不好意思跟你講這個話,大概是我腦子被驢踢了。」

「我現在工作職位很低,工資也很低,這些你都知道的。但是目前勢頭都很好,我覺得我自己好好努力還是能發展得很不錯,當然除非我成為NBA冠軍球隊的教練,不然未來我的發展大概怎麼都不能跟你比,但是我想你也不太在意這個,現在我也不是很在意了。我就是想跟你說,以後我覺得我還是有能力跟你好好在一起,各方面的,不會再暗戳戳娘兮兮老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我也……愛你。你知道的,十年了。」

「但是今天過後,我不會再像前面十年那樣愛你。」他道,「今天我很對不起你,但是以後我發誓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你信我這一次。」

他沒說你相不相信我?而是說,你信我這一次。

向來不算心細的舒窈卻第一時間感知到這當中的差別,從而忽然就從之前離奇的緊張當中解放出來。

她正準備回他,旁邊卻忽然有音樂聲響起來。

舒窈真的是很少聽歌、看電影、看電視。

但是哪怕她很少聽歌、看電影、看電視,這首樂曲一放出來,她還是第一時間就聽出來這是什麼,以及在聽出來以後她就很難再繼續好好講話了。

舒窈側過頭順著音樂聲找過去,很快找到了源頭——

洛瑋倚在兆嘉的身邊,手裡的手機高高舉起,音量明顯是調到最大,正一臉無辜地盯著她。

「怎麼了?」見她彷彿要宰人的表情,洛瑋分外無辜眨了眨眼,「我就是覺得這個音樂現在放很應景啊,也很適合你們倆。」

是啊,兩個互相愛慕的人的大型表白現場,臨近尾聲時來一段《婚禮進行曲》,這可不是分外應景嘛。

舒窈不斷深呼吸,拼了老命才算勉強控制自己爆粗口的衝動。

真是……神他媽的!婚!禮!進!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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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關雎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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