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戀(下)
5.
每個周末的上午是我的法定睡覺日。與其跟那些明知沒甚結局的男人費脂耗粉地出去,不如在家將養身心,起碼每周一的例會我都是公司精神最足的一個,長此以往老闆會給我加薪也不一定。
但是這個周末我運氣很不好。首先是一大早媽媽打電話來,向我發出最後通牒,說如果我再不回去相親,憑我什麼事她再也不管了。剛以還沒醒過來,過會兒打回去為由哄掉老媽,對講機又驚天動地響起來,我跌跌撞撞跑過去抄起話筒,還沒來得及怒喝,就聽見一個乾淨的聲音溫和地響起:「王小栗嗎?今天天氣好得嚇人,不去爬山實在可惜。」
我順手撩起窗帘,一天一地的陽光嘩啦跌了進來,撞得我睡意全無。我嘆口氣,爬山總比相親好。
換條布褲下樓,周國平坐在一輛敞篷跑車裡向我揮手笑。我閉閉眼睛,秋天的陽光真厲害:「借朋友的車?」
他有些驚訝:「怎麼?」
我笑而不言。25歲以後,我已學會給男人面子。
我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那樣笑過了,相較這艷陽天下連綿不斷的笑,平日那些只好算牽牽嘴角。周國平話不多,可每一句都恰到好處。我回頭看他:「你們老闆沒發現你是個大大人才?」
他愣了一下,笑起來:「我不反對你認為他有眼無珠。」
他是個可愛的男人。但可惜……也許從前我不以為男人賺錢比女人少是很大的缺憾,但我已超過30歲,不可以再這樣於人於己不負責任地一味純情。
6.
一進門就接到媽媽氣急敗壞的電話:「好,你不來不來,出門也不帶手機,剛剛林阿姨打電話來,說人家放過話來,已經有主了。」
我轉一下舒展的筋骨:「緣分天定,怎知那不是好事?」
老媽氣得嗆起來:「小栗,你以為那些貴得明擺著搶錢的化妝品當真葆得住青春——也就是媽跟你說這些。」
說心下不酸是假的。但你要我怎麼樣,丁點兒委屈也好比高倍放大鏡,誰的愛情又沒有補丁?
鬱悶至極。放神秘園也不管用,只好騷擾莫藍。那邊喧嘩聲聲:「怎麼你總那麼風流快活。」
莫藍笑:「只要遮風擋雨,我不大計較平屋頂斜屋頂。」
大概人氣結的時候特別脆弱,我幾乎是立刻答應了周國平過會兒不妨一起喝一杯的電話邀約。他那邊也很吵,大概是和一班朋友在大排檔?換了裙子,臨出門時想起卡上錢不多了,特別又塞了一些現金在手袋裡。
7.
我想我應當為自己的鹵莽後悔,周國平顯然不是我那根蔥,可我居然一天之內第二次坐到了他身邊,並且笑得很歡暢。
但是為什麼不呢?這個世界上,錢能決定的底牌究竟有多少?當它到達一定數量,多一點少一點區別很大嗎?也許更多的錢的確可以換取另外一種生活方式,但也可能是在換取另外一種痛苦。當我把這個意思向周國平表述時,他看我一眼,忽地伸手環住了我。
我整個凝住了。他的手臂非常有力,他身上的味道是我深深喜歡的淡海洋香——是誰說過,嗅覺有助於簡捷判斷你和一個男人有沒有真緣。忽然有點傷心,我想我喜歡他的懷抱,可是跟這個男人跟斜屋頂的距離,是不是太過遙遠了?
趁他去洗手間,我把單買了。但願莫藍看在我很久沒笑過這麼多的份上,不要罵我。
回家從沒有過地倒頭便睡。天蒙蒙亮時電話又響起來,是莫藍:「別睡了,你桃花運當頭了——猜猜周國平是誰?」
我呻吟:「占士邦007?查爾斯微服私訪?又玩兒了一夜吧,你自殺我不管,別拉我墊背。」
莫藍叫:「不聽別後悔——我真枉做了一回小人,還擔心倒插門兒了呢,殊不知那整片房子都是人家名下的……昨晚我們一班人一起吃的飯,他是朋友的朋友……他不記得我,我還沒來得及提你他就趕時間走了……」
我拉開窗帘,下雨了。
8.
我收拾行李,準備暫時搬回媽媽家。
我想不止是莫藍一個人以為我瘋了:「為什麼不再見他?周國平找你找得要跳樓。」
真是一場秋雨一場寒,我覺得冷:「顧言澤曾經比他還喜歡我。」
莫藍嘔得笑:「好啊,沒人攔著你給顧言澤守貞節牌坊。」
我微笑:「遇見顧言澤時我幾歲?現在呢?真正聰明的不是善於解決問題的人,而是懂得如何避開問題的人——你也說,光他車庫裡那一排寶馬就不知有多少年輕貌美虎視眈眈。」
「沒錢的嫌棄,有錢又緊張,30歲的女人……」莫藍忽然惆悵,「好在現在不比從前,經營得當心一點,30歲也好當從前的23、4歲用的。」
我笑得打跌:「直面現實吧,300年前的王熙鳳25歲已是整個榮國府的當家奶奶了。」
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我才慢慢地起了斂容。想想也不是不合常理——誰決定放棄快開到家門口的寶馬時快樂得想要飛?只是相較比想像還要漫長的一生,這一點得失不過是九牛一毛吧。而且至少這一回,要跳樓的不是我。
媽媽看住我:「小栗,上次那個人,就是林阿姨兒子的同學,條件蠻不錯的,你見見,好嗎?」
我想我是被她看得柔腸寸斷起來的,只要快快逃離這種眼光比什麼都強:「好。」
9.
下個月18號,是我和周國平的結婚典禮日。
我是在林阿姨家裡見到傳說要跳樓的他的。看起來一樣經心穿過,眼睛瞪得我的還大,臉燒得比我的還紅:「是同學怕我出事,非拉我來……」
林阿姨在一旁笑起來:「原來你們早認識,害我白操了好幾個月心。」
莫藍大奇:「怎麼就忽然確定他是你的斜屋頂?」
我吞吐:「想想也是的——平屋頂下住了好幾個月,也並沒有更不溫暖,幸福。」
註冊前夜,我一邊磨咖啡一邊問:「如果那天,林阿姨家去的不是我,那麼明天跟你在結婚證上按手印的會是誰?」
他呆了呆——就在這時,我的電話響起來:「小栗?我是言澤——」
我微笑:「你打錯了。」
在第2遍鈴聲響起之前,我撳了關閉鍵。抬起頭時,周國平正目不轉睛對住我。我笑吟吟繼續磨我的咖啡豆,他一直看一直看,我不得不停下來擦擦手,看著他的眼睛:「你知道,每一個30歲的女人都會有一些故事——」
他打了個呵欠,說:「我要去查一些數據,過會兒咖啡好了,麻煩幫我端到書房去,謝謝。」
啊對了,對於30歲的女人,結婚還有一種別樣好處:30歲的少奶奶,比之30歲的姑娘,至少聽起來年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