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大典(上)
1.
我知道5點半起床是早了點兒,可是看在明天我就要結婚的份上,請你原諒我。
第一件事是撲到窗前。還好,雨已經停了,只是天空還有些灰濛濛的。但願明天是個好天,但願!
屋內兀自靜悄悄的。媽媽和老姐昨夜為我的婚紗,化妝師,髮型師,攝影師,DV攝影師,頭花,捧花……的最後落實忙到半宿,卻早早把我趕上了床,我試圖抗議,但老姐一句「美眷,別忘記你的可看性哦」,我便乖乖鑽進了被窩。
是的,我只是一個平凡女子,充足睡眠,愉悅心情,昂貴化妝品,名牌衣飾……少了哪樣恐怕江小漁都不會跪地求婚。不要責怪現今中國男人在結婚問題上的瞻前顧後,實在是,結婚鑽戒及萬一離異的贍養費,價碼均越來越高了。
所以難怪金諾一早羅列萬般理由拒絕做我的伴娘,臨了卻一團火似的趕著央求:一直以為相較自己略遜一籌的女友忽然釣得金龜婿,換了我心裡也沒法兒舒坦;思來想去,不如屆時閃亮登場,叫新郎吐一把血悔不相逢未娶時之外,關鍵是新郎的兄弟同儕中萬一藏有個把鑽石王老五……
我決計成全她。一來不是不希望多年女友覓得上好歸宿;二來也好教江小漁趁早死了這份心——伊早聞金諾艷名,不得一見反念念不忘,而舉止涉嫌輕飄的女子不是他喜歡的那一型,至少不是打算娶回家的那一型;三來,法裔造型師的加盟使我陡增幾分信心。
聽見我的化妝師來自巴黎,金諾的眼神明顯黯淡了N度。其實她並不知道,那不過是拜小漁朋友的面子,收費極低。在整個互聯網行業蟄存的今日,小漁頭上那頂CEO的帽子不過說起來好聽,天地良心,我貪的並非僅僅他那點兒實惠。
2.
江小漁決定獨闖我家智取我媽前我很是猶豫了一下,因為我老姐至今孑然一身。無論如何,中國人還是講究些「禮」的。
但老姐聽了我的遲遲艾艾後仰天大笑起來。我不知怎麼忽地心下一安。老姐從小披著小美人的稱號而我不。江小漁曾經說過:「美眷,知道你最大的優點嗎?就是那微微的一低頭。」我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60年前的范柳原。但顯然他不是他:他沒有他那般豪富倜儻,也還不致那樣落拓不羈。至於我,與白流蘇那一段根深蒂固的古典美相比,更無疑是小巫大巫。所以我們的戀愛也與這城中的大部分一樣流於普通,乏善可陳。但好在我們看彼此的目光,迄今為止尚是善意溫存的。
「所以快快快嫁!」老姐永遠不肯正正經經地坐,一雙塗了朱紅蔻丹,玉一樣的腳扭股糖般挪來挪去,這我要是個男人,不鼻子噴血才怪。
「那,你呢?」我是真有點好奇。男朋友名址多到要用商務通記錄,而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昵稱喚作「親愛的」——我姐絕對是女界驕傲。
她笑若春花:「我不嫁。」
我停一下,小心地開口:「可是你已經30歲。」
她飛快地睇我一眼,悠悠點起一支YSL:「美眷,你是我妹妹,所以我不生你的氣,但我不希望再聽到同樣的話。」
我喏喏。但終於忍不住開口:「為什麼不?那老秦,小馬等等,不是很登樣?」
老姐噴出的煙圈像她的眼睛一般使人媚惑:「老秦是為我離婚了不錯,但身家數千萬的人,末了只留給太太區區50萬,兔死狐悲,我未免心寒。小馬?30歲以下的男人教人怎麼看?去錢櫃唱歌,只得揀周一到周五早8點到晚18點時段,還最好是迷你包間,免費飲料贈送,當然外帶自助晚餐,你知道,免費的晚餐……直吃得我胃氣疼,還怪我身體素質硬是不如21歲的Vivian!」
連我也被噎得笑起來。
「所以,江小漁該算是一等一好丈夫人選。」我正要歡喜,她又接下去,「夠平凡,夠中庸,不出挑可也沒什麼大毛病。他今年31歲吧?依我看,至少20年內你穩拿得住他,之後可就得費點兒心機了——男人其實比女人還怕老,女人抵禦衰老用金錢,男人用美色。」
我生生咽下怨氣一口——至少後半段她是對的。
3.
於是江小漁就上門了。
他不知道其實他根本不用這麼緊張,以目下行情來看,他是每一位媽媽眼中的女婿樣本。事實上,江小漁之所以這麼痛快地向我求婚,媽媽的功勞蓋莫大焉——
首先,她一力要我退掉「非常男女」的房子回家來住;其次,每次約會估摸時間差不多了她都會打電話給我:「早些回來呀,媽媽等你幫忙按摩肩膀。」其實她是樓下的盲人按摩所資深會員;還有,她嚴格控制我與江小漁煲電話粥的時間,並要我搶先說Bye-bye;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她勒令我半年內務必升職一級,加薪若干,現代女性嘛,幹得不好怎能嫁得好……
奉勸天下女孩兒,親媽的話,能聽還是聽得好。特別是已婚31年的你爸也聽的話。
媽媽聽了江小漁吭吭哧哧的請求,半天沒說話。我正好坐在小漁身後,眼見他的襯衫後背一點點濡濕起來——
媽媽終於開口了:「江先生,」她看著他的眼睛,「我不是那種一味說自家孩子好的母親——美眷不是一般市面上混的女孩子,她的好或不好,全都繫於她的認真。」
江小漁回頭看一眼笑眯眯的爸爸,雨點兒似的點頭:「媽您放心,這個浮躁的時代,能追尋到美眷這份認真,是我的福氣。」
老姐在旁邊伸出纖指,一字一句:「江小漁,我妹妹從小是全家人含珠似的捧大的,你的,明白?」
我鼻子一酸,眼前忽然模糊起來,小時候她搶我的蝴蝶結,一把將我從床上頭朝下推出去……的事兒,是我記錯了吧?
4.
媽媽起來的時候,太陽出來了。她對此很滿意,一邊刷牙一邊含混不清地對爸爸說:「我怎麼說來著,我女兒的婚禮,老天爺怎麼會不給面子?」爸爸一邊往餐桌上擺現榨的豆漿一邊點頭:「可不是。」
媽媽嘗了一口豆漿,叫起來:「這糖又擱多了!跟你說了多少回——」爸爸二話不說,重新往豆漿機里加豆子。
我忽然有些發獃:這大概就是世人夢寐以求的琴瑟相諧了吧?
老姐一起床就大叫:「壞了壞了,我忘記給美眷買假屁股了!」
媽媽嘆口氣:「一個女孩子家,說話怎麼這麼不檢點?難怪老是嫁不……」看看老姐的面色,媽媽把剩下的半句老生常談和著爸爸調好的新豆漿吞下去。
老姐梳洗停當,拎起她的新款Fendi包。媽媽追在後面叫:「又不吃早餐啊?真弄不懂現在這班小囡,已經瘦成排骨仙了,還減肥!」
老姐其實是好心,她說的「假屁股」,指的那種帶有海綿后墊的平角內褲,穿起旗袍來身材會顯得更凹凸有致。做新娘不過是往後無盡麻煩的開始吧,可為什麼那麼多那麼多的女人,都期待著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