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三毛一樣尋寶
說是寶貝,其實都是一些不太值錢的銀制老別針、項鏈、手鐲、西餐用的刀叉和所有名勝古迹旅遊景點都能買到的小擺設、小玩偶。東西很一般,但在三毛的筆下,它們身價百倍。
那本書引發了我對家居布置和收藏的興趣,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我的審美。
因為三毛,我喜歡上了古舊的中式傢具,現在客廳里就擺著從潘家園淘來的太師椅和煙榻。
每到一地,我總要大街小巷地轉悠,搜尋漂亮、道地但又不太貴的工藝品。有一天,我會再寫一本書,書名也叫《我的寶貝》。
我會寫我在伊拉克首都巴格達的手工藝品街上討價還價買下的寬大的手鐲、12把銀湯勺、兩盞鏤空銀制嵌彩色玻璃石頭的宮燈和一枚鑲著碩大的孔雀石的戒指。
我會寫我在莫斯科阿爾巴特大街買的無名畫家的兩幅油畫。為了這兩幅畫,我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還借了200美金。價格雖然不菲,但物有所值。我永遠都看不厭畫家用的紅白綠黃藍,那麼活潑明快的色調讓他(她)的人物沒有了油畫常有的陰鬱。
還有,我要寫我頭頂烈日在巨大的莫斯科工藝品市場轉了一圈又一圈才買下的金制樹葉、獅頭。我琢磨著,它們該是沙俄時代釘在大戶人家大門上的裝飾。
我把其中一部分寶貝攤在了客廳的中式矮柜上。那已經成了客廳里最好看的地方。
除了三毛自己的書,我也買別人寫的有關三毛的書(在我這裡,享受這種超級作家待遇的還有張愛玲。)有一陣兒,一本揭露所謂「三毛真相」的書很是流行,我也買來看了。那些有關三毛的真真假假都不會令我失望。我喜歡的是文章里的那個三毛,至於生活中的她到底是什麼樣子,何必去管呢?
我只是感嘆,有人迷三毛竟然迷到這種程度,不惜大費周章一一採訪三毛書中提到的人、去過的地方。這讓我自嘆不如。
1995年,我來到西雅圖。租房子、買傢具,安頓下來后首先去逛的就是著名的PIKEPLACEMARKET。這個地方還是從三毛的書里知道的。1986年5月,三毛在西雅圖BELLEUVECOMMUNITYCOLLEGE邊休養邊學習英文,課餘時間常常泡在那個有幾百家小店鋪的自由市場。這段經歷被她寫進了《鬧學記》。
我自己也做了西雅圖的居民后,PIKEPLACEMARKET成了我每天都要光顧的地方,不是去那的星巴克喝杯咖啡,就是去買水果、報紙。這些東西其實住所附近的超市、便利店都有,可我總是捨近求遠,寧可走上10分鐘,也要享受逛市場的樂趣。
差不多過了半年,我對PIKEPLACEMARKET里的每一個店鋪的位置都已了如指掌。
一個周日的下午,我一個人拿著剛買的蛋筒冰激凌,和大約幾千個外地或外國遊客擠在一起逛市場里長長一溜賣瓜果、蔬菜、鮮花、海鮮的攤位。PIKEPLACEMARKET是西雅圖著名的旅遊景點,一到周末、節假日總是人山人海。
那時已經6月份了,天很熱,我被各種膚色的人擠得心煩意亂。於是,我把剩下的大半個蛋卷扔進了垃圾桶,往市場的樓梯拐角處走去。我計劃下一層樓,逛底層的古玩商店,那裡通常比較安靜。
我一邊下樓一邊低頭用紙巾擦著被冰激凌弄得粘糊糊的手指,這時,我的餘光看到了樓梯角落裡隔出的一家小店鋪。我的心開始狂跳不已:「天哪,這是哈敏的店啊!」
三毛在《我的寶貝》里寫了一章「阿富汗人哈敏妻子的項鏈」。哈敏是三毛在PIKEPLACEMARKET認識的小店主,他是阿富汗人,為躲避戰亂和養家糊口,獨自一人在美國經營一家賣印度服飾的小店。三毛離開美國回台灣之前,哈敏要送給三毛一條項鏈——他妻子的項鏈。項鏈美極了,三毛掏出身上所有的錢買下了它。
平心而論,這篇故事三毛寫得很一般。照片上那串項鏈也看不出令人驚艷的地方:項鏈是銀制的,金屬錶鏈似的造型,但比錶鏈寬,上面還墜著十幾個25美分大小的銀幣。惟一搶眼的是項鏈上鑲著6塊淺粉或淡藍的亮片,配一件黑色低胸晚裝會很好看。
因為故事平淡,我逛了快100次的PIKEPLACEMARKET都沒有意識到,藏在樓梯間角落裡的就是哈敏的小店。
「哈敏的小店是樓梯間擠出來的一個小角落。」「店已經夠小了,6個榻榻米那麼大還做了一個有如我們中國北方人的炕一樣的東西。他呢,不是站著的,永遠盤坐在那個地方,上面掛了一批花花綠綠的衣服和絲巾。」這是三毛對小店的描述。
我站在離小店兩步遠的地方,好奇地向里張望著。哈敏(我想他就是哈敏)正盤坐在床上,他的四周的牆上,門上,到處掛滿了沙麗、頭巾,五彩繽紛的,看久了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站在門口一動不動足有5分鐘,一直盯著哈敏看。這麼長的時間,再沒有經營頭腦的店家想必也會出來問一聲:「小姐,你想買點兒什麼?」吧。
哈敏還是一動不動。
這下我更肯定他就是三毛筆下的哈敏。
「哈敏不回國辦貨色,他向一個美國人去批,批自己國家的東西。
「哈敏你不積極!」
「夠了。」
「首飾不好看。」
「那是你挑剔呀。」
「這樣不能賺錢。」
「可以吃飽就好了啦!」
「永遠是這種扯淡似的對話,我覺得哈敏活得有禪味。」
這是三毛在書中的描寫。
我當時很想走上去告訴哈敏,那個花了100美金買下他妻子項鏈的中國女人是個很有名的作家。她在書中也提到了他的小店。可惜,她已經不在了。
但我還是一動不動。
我又站了幾分鐘,沖哈敏笑笑,轉身下樓離開了小店。
他是不是哈敏不重要,哈敏知不知道三毛的事情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的整個少年時期,三毛浪跡天涯的故事曾帶給我那麼多的渴望。
我常常遺憾地想,如果三毛還活著,我一定要交她這個朋友,至少,要做上兩期《魯豫有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