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黑暗

展昊驅車回家，路上的車流比平日少了許多，路邊也是行人稀疏，今晚的略顯清冷，不復往日里的喧鬧。從外環郊區處傳的煙火鞭炮聲，昭示著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春節是遊子歸家，親人團圓的傳統節日。

一路上，展昊一直在回想，今天晚上所看到的展潔是又一個讓他陌生的模樣，他一遍遍的在心底問著自己，我的妹妹，究竟經歷過什麼？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展昊懷著複雜而沉重的心思回到家，在玄關處換了鞋，將外套遞給管家收拾后，他幾步來到燈火明亮的客廳，一入眼便看到了這樣一副寧靜溫心的畫面。

他的家人們此時正圍坐在沙發上等著自己回家，新購買的百寸電視機里播放著春晚歌舞類節目，但顯然大家都不怎麼有興趣觀看。

大哥和爸爸在飲茶下棋，溫潤的雲子在方尺的棋盤上布兵排陣。

展博抱著平板歪在另一邊的沙發正聚精會神的打遊戲，今年他終於帶了女友回家過年，所以此時正與楚周二個人你儂我儂到分不開。

一旁的封庭宇還在忙碌工作，對著電腦一陣敲敲打打，和外國的合作方郵件往來洽談年後的工作安排。

雖然封庭宇和展顏已經離婚了，但所謂一個女婿半個兒，更何況他自小是在展家長大的，就算不是女婿了，也是乾兒子，所以每年過年他依舊會來家裡吃團圓飯，他的房間也一直為他保留著，如今的封庭宇已是這個家不可缺少的一員。

而客廳另一邊，一群由婆婆媳婦小姑子的眾多女人組成的戰隊圍坐在餐廳旁，看著各品牌送來的時裝雜誌，幾個女人正點評江山吵得不亦樂呼，那些十幾萬一個的包包，在她們的眼裡與市場里的批發品一樣，喜歡就下單全都打包買走。

展昊看著自己的家人，覺得今年的春節應該與往年並無區別，可是他心裡卻空落落的，因為他突然發現，如果展潔來了，他不知道應該把他安排在哪一個群體里會比較妥帖。

每個都在這個家裡擁有著屬於自己的位置，但展潔卻沒有。

展昊此時才發覺，這個家真的沒有為展潔留下哪怕一丁點的位置，就像她亦不曾在這個家裡留下絲毫存在過的痕迹一樣。

展翼最先發覺到展昊的異樣神色，於是他擱下棋子，看著獨自一人回來的展昊，雖然不免有些失望，卻也有果然如此的哀傷。展家人的固執是不容小覷的，就像他們自己一樣，一旦認定的東西，是輕易不能動搖得了的。

「怎麼了，被妹妹罵到想哭了嗎？要不，大哥的肩膀讓你靠一下如何？」展翼打趣的說道。

難得聽到大哥會打趣自己，展昊不禁笑了起來，心情也不復剛才那般沉重。

「說說怎麼回事吧，那丫頭還當真罵了你不成。」

展翼這麼一說大家都立即放下手上的事情，轉坐到沙發上，就連封庭宇也暫時結束了和外企高管的視頻會議，端著茶杯坐到了這邊。

展昊接過展顏遞給他的紅茶，默默低頭思考了一會才抬眸看著大哥，語氣分外沉重的說了句：「大哥，我覺得小潔可能不會再回來了。我們……也許真的已經失去這個妹妹了。」

「為什麼，是發生什麼事了嗎？」展父一聽這話，便焦急的問道。

在分析人心這方面，他更相信自己的二兒子，心理學博士的頭銜可不是拿錢就能買來的，那是展昊實實在在考出來的。所以，他對人的看法，都比普通人要更準確。

展昊把今天晚上與展潔之間的對話重述了一遍，也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在回來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展潔為什麼會有那樣的眼神，那樣濃烈到讓他都害怕的殺意絕不是一個單純的小姑娘能擁有的，即使她曾去過戰場，經歷過戰火，可那是身為戰地醫生的身份去治病救人的，救人與殺人本質上並不一樣，所以，就就算她在戰場上待過幾年，見無數的生死，也是不可能會擁有那樣的殘酷殺意。

那是殺手，或是軍人才會擁有的感覺。

「你確定不是自己感覺錯了嗎？」展翼並不是懷疑自己弟弟的專業性，而是覺得他是不是被其他人給影響到了判斷，比如說那個一直陰魂不散總在自家妹子身邊轉悠的藺修言。

那位藺教授的身份複雜到可以寫一本自傳了，他那樣軍武家庭出生的人對戰場殺戮什麼的想必也並不陌生。

「不會，大哥你是了解我的，從小到在我從未體會到過驚恐這樣的情緒，但今晚，小潔給我的感覺就是驚恐。」

「那也許，是因為她曾做過二年的戰地醫生，有些人經歷過戰火后，性格也會變得和以前不一樣。」

「不會的。」楚周適時打斷了展翼的看法，她是法醫，她的經歷與普通人不同，所以她對此有不同的看法。

「那你說說看，為什麼不會？」展翼望著楚周，期望她能給出不一樣的答覆。

其實展翼聽了展昊的話后，心底竟然有幾分認同，可表面上他並不願意承認，因為他始終覺得家人就是要在一起。

展翼對家，有著非常人的依戀。

「就好比我來說吧，我是法醫，越是變態的案件越是喜歡，在我的辦公室里到處都貼著那些兇案現場的照片，我也看過各種各樣的屍檢報告，尤其我還喜歡面對面的與那些犯人聊天，聽他們暢談對受害人的各種變態的想法，可是你們看，我並有因為這樣特殊的工作，或是常年與那些血腥暴力的人接觸而改變過心性，也變得殘暴。」

「可是，小潔不同，他小時候經歷過欺凌，這樣的經歷會不會改變她的性格？」

「小時年的某些經歷的確會改變一個的性格，甚至一些過度的刺激會讓人精神分裂，我曾遇到過類似的案件，兇手本身是一個善良的孩子，但就因為童年曾長期被虐待，導致他成年後變成了一個抑鬱陰狠的人，有了反抗的能力后，他把曾虐待過自己的人一個一個的全都用殘忍的手法殺害了。」

楚周的話讓展母和展顏等一眾女人嚇得倒吸一口氣，她們害怕展潔也會因此而變得抑鬱，或是精神分裂之類的。

楚周意識到自己嚇到了她們，於是連忙了解釋了一番。

「當然，這種改變肯定沒有出現在小潔的身上，我曾在醫院遇到過她，也交談過。雖然她的反應很冰冷，但我並沒有在她的身上感覺其他問題，你們知道的，我的職業直覺是很靈敏的。」

楚周的話，讓大家鬆了一口氣。她雖然年紀不在，但在她的圈子裡，是非常出名的一個法醫學者。

「可是，現在的小潔，和小時候並不一樣。」封庭宇斟酌了一下，繼續說道：「她小時喜歡跟在我和展顏的身後，我記憶里小潔是膽小怕人的，不像現在這樣，怎麼說呢，我曾見識過她和一群醫生開會討論時的樣子，你們根本無法想象，展潔的氣場強大到讓我都驚呆了，那些在國內一流的醫生在她面前個個都謹小慎微，那模樣就像是給老師彙報作業的學生似的。」

事後再回想到當時的場景，封庭宇驚詫於展潔的成長和蛻變如此徹底。

「你應該錄像回來讓我們一起欣賞，你不夠兄弟。」展博作勢要去踢封庭宇一腳，不過他的腿剛抬起就被姐姐給打回去了。

展博無奈的對著那兩人翻了個白眼，抬手把自己的女友摟進懷裡。

秀恩愛，誰不會呀！

封庭宇拿這對姐弟倆毫無辦法，都這麼大了還喜歡打來打去。

「展博說的對，你不夠兄弟。」展翼這回站在自家弟弟一邊，聲援道。

「你別說，我現在想想還真後悔沒錄回來給你看看，展潔當時的氣勢很有大哥你給下屬們開會時的架勢，那傲視群雄的霸氣眼神和大哥簡直一模一樣。」

展翼無比贊同的點點頭，雖然他並沒有見識過那樣的展潔，但他覺得，這才是展家人應該有的驕傲。

「行了，你們別打叉，接著說小潔的事情。」展父瞪了他們的一眼，望著楚周，讓她繼續說下去。

楚周立即坐直身體，不跟展博打鬧繼續說道。

「根據小潔目前的情況，以及二哥的疑問，可以肯定小潔的改變是分二個不同階段造成的，她現在的改變，肯定不是在學醫前，因為如果小潔受困於當年的事情，她就不會選擇醫生這個職業，醫生的職責是治病救人，一個全心全意只想著殺人的人是成為不了一個醫生的。況且如果她一心想要報復當年的事情，就不會選擇做戰地醫生，而應該回國。」

「楚周說得沒錯，小潔的改變肯定不是一時間造成的，她肯定還經歷過其他的事情。」楚周的分析讓展昊冷靜了下來，能夠以專業心理分析師的態度來看待展潔，而不是只站在哥哥的立場。

展翼認真的想了一下，問楚周：「你周圍有沒有朋友或醫生去過戰地，曾做過戰地醫生。」

楚周立馬明白了展翼的場上待了五六年了，每二年會回來待一陣子，說是安撫一下受傷的心靈。」

「那你覺得他們有什麼變化嗎？」

「沒怎麼變化，如果非要說有什麼變化，就是更熱愛生命了，他們覺得活著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都珍惜。我時不時還會與他們有一些電話或郵件往來，感覺出他們並沒有變得抑鬱或是性格變態，相反，卻是正能量滿滿，其實能夠放棄國內的高薪和安穩而去片戰區的醫生，都是充滿愛與責任感的人，這不是一般的醫生可以勝任的職業，不僅需要超高的職業素養，還需要有濟世天下的胸懷。」

「那，為什麼小潔會變得這麼不一樣呢？」展昊一直想不通，究竟還能有什麼事情會讓小潔從一個膽怯人，變成現在這樣冷酷無情的醫生。

「我覺得，小潔應該還遇到過其他的事情，這件事情甚至比小時候遭遇的欺凌更深層的刺激了她的神精，才會讓她的性情大變，變得冷酷，或是……瘋狂。」

工作經驗提醒楚周，在展潔的身上應該還有其他的故事。

展翼深思了一會兒，低聲說道：「看來，此前我們對小潔的信息收集並不完全。老二，你明天再聯繫一下私家偵探，讓他們再仔細打聽一下，看有沒有什麼事情是被遺漏掉了。」

「好的，我知道了大哥。」

就在大家準備各自回屋休息時，門鈴的對講機突然響起。

因為已經夜深，管家早去休息了，離得最近展博去接聽。

過了一會兒，展博突然表情古怪的對大家說道：「門衛說，藺修言來訪？」

他的一句話，叫住了本已經離開的眾人，大家又都坐到一起，等著那個傳聞里的人。